室内有一瞬的沉默。然后,他仍然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层令人窒息的寂静。
“请回答我一个问题,luna女爵阁下。”
……尽管我已经刚刚当众辞谢了狄柏伍德女伯爵的头衔,但是在这个决定没有被独角兽帝国的法蕾妲女王正式批准之前,这个一板一眼的绿色严厉古板保守肌肉男还是使用着这个我已经抛弃了的头衔称呼着我。
……真像他的作风啊。我感叹地想。
“……什么?”我语气轻飘飘地应道,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方才使用的那种郑重而严肃到不得了的语调似的。
对于我这种严格说起来有点轻慢的回应,芬丹却并没有立刻生气。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我,然后轻声问道:
“……为什么?”
我一愣。
这还需要说吗。
不,应该说,这个……真的要我当众解释才可以吗。
你真的想再一次把你们艾罗兰王国德高望重的那个德鲁伊长老奥瑟洛思老头儿气得脑中风发作吗。
还是你觉得你们森林精灵的一切都是那么光风霁月,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呢。
……可是,我有啊。
我怀着这个游戏世界里迄今为止的一桩最大的秘密。
而那个阴暗的秘密,一旦公诸于众,是会污染你像朝阳一样灿烂光明,不可逼视的伟大形象的。
你怀着贤明正直之心,可是你无法管束得到别人心里那些或者因为阴暗,或者因为嫉妒,或者因为憎恨,或者因为八卦……等种种阴影而导致的黑暗,以及由这种黑暗所衍生出来的误解与扭曲啊。
我不想让这些暗影有一丁点投射在你身上。你是拯救整个亚山的大英雄,你尽可以公正贤明光芒万丈。
而我呢,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一位谢尔戈的妖妇,混乱之龙鄂加斯青睐的恶魔领主了吧?
所以,尽管这种努力也许有点徒劳,我却仍然不能当众坦白地说出一切想法。
我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因为,我尊重你的理想。”
芬丹很明显地大大一愣。
“……什么?!”
我注视着他,然后视线飘开,逐次落在长桌旁坐着的其他人身上。
“正如,我尊重各位的理想。……维护这得来不易的宝贵和平的理想。既然我自己才是和谈中有可能会影响大局的不安定因子,那么我就把这个因子去掉就好了。”
……为了让一切回归真正的和平,我愿意放弃自己几经努力才得来的一些东西。
这并不是因为我拥有多么高尚的情怀,而是因为我希望为芬丹实现他所追求的理想。
他希望亚山拥有永久的和平,于是我就决不会成为那个阻碍真正的和平与互信降临的不安定因素。
我并不后悔自己当初恳求龙骑士蒂耶鲁让我恢复自己的本来面貌。我不能忍受自己一生都要顶着一张虚假的脸孔生活下去。但是当我通过努力和战斗为自己赢来的名誉和头衔令两个国家都产生不安的时候,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丢弃掉那些虚幻的东西。
“在一切之初,我原本也只是一个……一个平凡的小姑娘。”
我谨慎地避免了使用“人”或者“精灵”这样阵营鲜明的词语来指代自己的身份。
“我原本就是从毫无立场、一无所有开始努力至今的,因此我所获得的一切外物,名誉也好、头衔也好,也都不是失去了那些就活不下去的东西。为了诸位的理想和亚山的和平,我既然当初可以成为那种高高在上的存在之一,当然今日就可以恢复自己的本相。”
我环视会场四周,慢慢地笑了起来。
“要说抛弃掉那些东西,我毫无留恋……倒也不确切。——谁会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地位,闪闪发光的名誉,被神龙眷顾的幸运,或者被众人钦佩和追捧的光辉呢?我可是很庸俗的,说真的,那些我都喜欢得要死。一旦失去了它们,我大概会很是失落那么一阵子吧……”
这种俗不可耐的发言好像最终失掉了身为亚山大陆上少见的女英雄的本色,场中众人大多数脸上都变了颜色,阴晴不定,好像突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出适合的表情,来应对我永远不在大家预期之中的发言了似的。
好吧,最后再来恶搞一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我可是抛弃了一切光辉灿烂的名利,高尚地想要还亚山以和平的女英雄哦?
“……不过,我更想实现的,是这一路上我从……从别人那里领会到,然后慢慢地在自己的内心里体会,继而尊重并接受,最后也同样变成自己的理想的,那种美好的愿望哦?”
我笑眯眯地望着那群目瞪口呆的人,最后,把视线又转回最初的目标身上。
抱歉了呢,芬丹。
你原本爱上的,大概是个精灵游侠吧。可是,我现在却要摇身一变,变成一只中立怪了呢。
“为了实现那样美好的目标,即使抛弃自己拼命赢来的名利,即使立场变成中立,即使失去了可以回归的地方……我不能够说这一切都无所谓,可是,至少尊重别人的追求,维护对方的理想……这一点我想我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我原本只是一个炮灰路人甲。
经过了这么多艰苦的努力,这么漫长痛苦的挣扎,我以为我所追求的,是从炮灰进化到女主的目标。
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却发现自己最终变成了一只中立怪。
……还是,那么没有女主命啊。
我低下了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吧。
这样也不错。
我不想做超脱于一切势力之上的存在,我也没有那样的实力。即使当初变身为人族的时候,龙骑士蒂耶鲁好心地把我辛辛苦苦练的级和能力都归还了给我,可是假如我现在胆敢跟这个游戏里真正的大英雄——比如芬丹,比如雷拉格,比如泽希尔——pk的话,还是只有分分钟会被轰得灰头土脸的份儿。
不过,我总可以做一只中立怪吧?
一只,除了这种真正的大英雄还是打不过之外,其它种族的任何人都可以按倒暴揍的中立怪。
我正打算转身潇洒退场,就听见背后又传来一声低喝。
“等一下!”
我愣了片刻。
……芬丹大人,你今天的台词除了这一句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在抛弃掉自己拼命得来的一切之后,我终于有闲心这样微微带着点调侃地去想了。
我慢吞吞地再度转过身来,却吃了一惊。
原来芬丹这一句“等一下”居然不是抛给我的。
……我赫然发现原本坐在长桌旁的拉特格,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姿态非常潇洒地走向我,脚步轻柔而矫捷,像一匹年富力强的猎豹。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才停下来,向着我绅士般地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我惊愕得大脑一时间僵滞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声音好像梗在某处,我努力了半天,才从咽喉的深处挤出一丝有点变了的声音来。
拉特格抬起头来,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意义不明的光芒。
“啊,我是想,您为了亚山的和平而牺牲一切的勇气,实在是太令人敬佩了!”他用一种有点油滑的语气夸张地说道。
我忍不住向天翻了个白眼。
但是他下一句话就令我惊异得睁大了眼睛。
“……所以,这样高尚的举止,值得赢来一位骑士。女士,请允许我护送您离开。”
我错愕万分地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那张已经有了一丝历经的人世风霜与艰困侵蚀的英俊面容上,此刻挂着一个正经得不得了的表情。他的唇角微微含笑,注视着我的目光里没有玩笑,没有调侃,没有戏弄。从他的眼神里,我能够清晰地读出他没有形诸于口的潜台词,那就是——
【女士,您真是一位令人心折的姑娘。真可惜啊,你青睐的人不是我——那么,就让我永远做你忠诚的朋友吧。一起去耍弄一下这些无趣的人们,不也是很好的体会吗?】
我注视着他的脸,慢慢地弯起唇角,笑了出来。
……该不该就在这里接受他的好意呢?这份来自于人族的最后一丝好意……
我还没有下决定,就听见长桌旁又传来座椅被推开,椅腿在地面上划出的尖锐响声。
我愕然地把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
……芬丹!他居然站了起来!
他此刻还站在桌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脸微微侧过来朝向我和拉特格的方向,绷紧的面容上除了严峻之色以外,读不出一丝情绪。
“和谈的会议还在进行中,但与会的重要成员却打算一个接一个地退场了,是这样么。”
在沉默了一瞬之后,他首先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我有点惊讶,然后又有点想笑。
我几乎能够听得见他内心深处的那层坚实牢固的心防在咔咔地一层层渐次崩裂的声音。
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过大家猜想的、艾罗兰的大英雄啊,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我是打算成全你的理想和追求啊。拉特格此时跳出来的神助攻确实也不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不过这一切都不妨碍我小小地坏心眼一点点吧?
……毕竟,马上就要失掉一切的女人,稍微不可理喻一点,应该也是值得原谅的吧?
我狡狯地笑了。
“我是打算从此地退场。可是,尊敬的芬丹大人,我可没打算永久地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退场哦?”
芬丹很明显地一震。
“你说……什么?!”
我紧盯着他,笑意怡然。
“我说……大家不会以为我不做这个女伯爵了,以后就用不着为了我的事情而烦恼了吧?……那样我只能说,诸位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图样图森破呢——”
这种近乎于“还要继续作怪”的无礼宣言,果然瞬间激翻了一整张桌子的人。
首先跳起来的,居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并不是芬丹,也不是那个对我隐约有点敌意的玫芙女爵,而是个白胡子老头儿。
我的……啊不,是芬丹的老熟人,艾罗兰德高望重的老德鲁伊奥瑟洛思嗖地一声也随着他寄予了无限希望的、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而站了起来。他那张苍老的脸鼓胀了起来,气得发白,长长的胡子也一抖一抖的,我几乎要担心他犯心脏病了。
他左手拄着那根长长的魔杖,右手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这个妖女!你到底想要从艾罗兰这里得到些什么?!”他声色俱厉地冲我吼道,仿佛浑然忘却了我曾经是艾罗兰的“蜂群女王”,先王阿拉伦属意的明日之星,艾罗兰最出色的精灵游侠之一。现在他瞪着我,眼珠几乎都要凸出来了,那眼神仿佛在盯着一个恶魔。
真好笑。也许他现在的模样,才是我应得的。我是恶魔领主的事实,却被他无比尊敬、拼命维护的芬丹隐瞒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来不曾得知我的真正面目。而现在我摆脱了那个罪恶的躯壳,却让他无比戒慎恐惧,多么荒唐,又多么有趣!
我毫无畏惧地回视着他,唇角却有一抹笑意按捺不住地浮现出来。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得意得有点可恶,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想笑的冲动。
我清清楚楚地回答他道:“我想要的,正是现在这种情形。”
果然,我的回答引发了奥瑟洛思这个顽固又忠诚的老德鲁伊的又一轮滔天怒火。他甚至不顾芬丹严厉而不满的神情,当着满屋子来参与谈判的人们和精灵们,冲着我吼出他最严酷的指控:“难道你想要的,就是看到芬丹大人抛下他一直以来对于我艾罗兰的忠诚和维护,使得艾罗兰陷入严重的危机和分裂?!”
他的话音未落,议事厅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些人是因为愤怒,有些人是因为惊异,还有些人是因为不敢置信。但我们争执的焦点——艾罗兰的芬丹,却挺立在谈判桌前他原来的位置上,脸色阴沉得可怕,面容铁青,下颌绷紧,额际有青筋跳动。
我瞥了他一眼,笑容从我唇边流淌开来。我想在这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下,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不得不说刚刚结束的那场“伊莎贝尔女王之战”淬炼了我的神经和意志,也使得我一点一滴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我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用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我想要的,是那个我所重视的人,能够在最艰难的时刻,最险恶的情境里,都能表露出他信任我、维护我的决心。现在,我想我早已经得到了。”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芬丹不可思议地瞪着我,脸上的神情明暗难测。
我的心脏砰砰地跳得很快,似乎马上就要从咽喉跳到嘴里,再从口中蹦出来落到地上。
是的,我承认我的内心深处始终有那么一抹不安全感,恐惧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或许在某个瞬间会突然化为乌有。我想这抹不安全感是在当初的吉勒丹郊外的森林里,当芬丹举高了手,拒绝听从我的哀恳,向着我发出“光明圣言”的那一刻开始就产生的。
从那时起,我在这个游戏里更加拼命地挣扎求生,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讨好那些我曾经在现实世界里一手操控的大英雄们,换取他们微薄的援手来壮大我自己的生存机会;我甚至不惜放跑跟我的前身耶泽蓓丝结下深仇的玫芙,并且与她合作……而我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为了换取能够平等地站在这位艾罗兰的大英雄面前,永远和他在一起,不会再担心有一天,有某件事或某个人,会影响他的想法,左右他的决定,使我不得不松开那只无论我披着怎样的外壳,都不曾真正放弃过我的温暖的手。
我要完成的事情很多才能够达到这样的目标。我必须变强大,也必须抛弃一切虚伪的马甲。能力的强大让我不会再有任人鱼肉的机会,以真面目出现则让我能够百分百理直气壮地以真我去面对这个人,而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扮演着另外的一个什么并不是我的人——
现在,我终于足够强大到了能够当众抛弃虚伪的皮囊,耀眼的头衔,华丽的名誉等等一系列粉饰在我这个人之外的那些东西。我可以做出退让,也可以努力追求。我有耐心去等待最好的结果降临,并且在那之前,我可以确保自己不会再被什么人或者势力无情地使用或者炮灰掉。
……我真是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到今天的,是不是,芬丹?
“我对艾罗兰没有不良的企图。同样地,对独角兽帝国也没有不良的企图。你们可以因为身份的变更而任意质疑一个为了正义的斗争而拼尽全力的人,我的心也不会因为这点风浪就迅速变冷。”我朗声说道,决定一次把事情说清楚算了。
“而让我在这种时刻仍然挺直背脊,光明正大地站在你们面前,问心无愧地发出这种宣言的,是我所重视的人对我寄予的信任和一如既往的支持。幸好这世界上,我仍有那么几位所重视的人——有我放在心中的人,有我宝贵的朋友,至今仍然坚信着我是一个好人……”
我想,正是因为他们,我才不至于真正沦落为一个恶魔吧。虽然我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恶魔,但艰困的境地和险恶的人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可能把人逼到绝望的境界,进而堕落下去的。
正是因为他们从不曾真正永远放开过拉着我的手,我才没有坠落于谢尔戈的熔岩地狱之中粉身碎骨。
现在不是开鸣谢大会的时候。但是我心底的确对这些对我存着善意的人们充满了感激。尤其是在汹涌的敌视与恶意之前,这种善意更如夜空中明亮的星辰一般,足以在最深的黑夜中温暖人心。
我甚至有闲情逸致冲着已经快要被我气得爆血管了的那个老德鲁伊奥瑟洛思挤了挤眼睛。
“我只想说……贵国对于大英雄的形容,真是太准确了。像微风一样敏捷,像溪流一样优美,像瀑布一样强壮,像橡树一样贤明……”
大厅里霎时间起了一阵窃窃低语声。奥瑟洛思的脸色已经涨成紫黑色了。我不太敢看芬丹的脸色,但我猜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大家八成都猜得出来我刚才引用森林精灵族用以赞美大英雄的言语,是在称赞谁吧。
那个家伙可从来都不像我这么高调的,哦呵呵。
临去前还摆他一道,是不是不够厚道呢。
我最后说道:“尊敬的奥瑟洛思长老,但愿贵国能够贯彻这么美好的形容,用像橡树一样的贤明之心,来对待世间的一切。”
我不再去注意奥瑟洛思的反应,而是转向在一旁状甚恭谨,礼貌十足地微弯下腰,等候着我的拉特格。
“一直以来,非常谢谢你。拉特格。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拉特格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在大厅内轻轻一转,从芬丹的方向飘回我的脸上,然后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
“当然,美丽的女士。”他彬彬有礼地答道。
“您应当知道您早已获得了我的友谊与信赖。”
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相遇。然后,我冲着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芬丹,他回应了我刚才的谢意呢。你会觉得意外吗?
有一天,我也会有我自己的骑士。他并不对我效忠,但我们仍然可以保持那种从亡灵的黑牢里衍生出来的友情。
不管我们分处怎样的阵营。
现在我要正式退场了,芬丹。
假如你能够明白我的选择,这当然最好。但假如你一时间想不通,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我们第一次相遇以来到现在,我大概就在不断地给你提出一道又一道费解的难题,挑战你理解力和道德观的极限吧。哦,这真是一种漫长而不幸的折磨,是吗?
更不幸的是,我还不打算结束这种折磨呢。
我现在要去做个中立的野怪。从魔王的要臣,到西莱纳女神的宠儿,再到黑暗之龙马拉萨的心腹,猎鹰公国的女大公,最后到人族新帝国的女伯爵——我原来给自己选择的是一条返璞归真的路啊。
果然女汉子就是女汉子,再披多少层高冷的马甲,也不可能最终变成女神。
我也不打算变成女神。女神未必能够爆发出像我这样的能量,也未必能够最终获得最美好的东西。
我走到大门口,又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回顾这间我当初以“蜂群女王”黛蕾尔的身份,率人重建起来的议事厅。最后,我的视线和芬丹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
我从那双湛深的眼眸里看出了愤怒、尴尬和错愕的神色。
唉唉,他果然一时不能理解我的选择。
这种神色没来由地让我觉得他此刻像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仿佛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就碰到了最棘手的对手,可是接到的命令又是不能击杀;于是他左右为难着,不知道是干脆无视命令把我拍死当场算了,还是放我一条生路——但那样我又会狡猾地逃走。
真不幸啊,伟大的芬丹大人。
……我才不会说我爱死你这种摆着一副正义凛然的严肃面孔,心底却在左右为难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的作怪的可爱态度呢!
“再见了,芬丹大人。”我选择了最狡猾的一种说法。
“假如你还打算来剿灭我的话,你会知道我在何处出现的。”
“但是,要拿什么方法剿灭我,也许你应该再仔细想想——因为,我现在可以免疫一种很厉害的魔法唷。”
我举起了自己那只空闲的左手,向着他晃了晃。大拇指轻轻点在无名指的指根处——那里,戴着一只式样古朴的青铜戒指。
……那是,他送给我的,能够免疫“光明圣言”魔法的,无悔指环。
我看着芬丹的脸上瞬间掠过一种类似风暴的情绪,有点愉快地咧嘴笑了。
“那么,静候您大驾光临哦。”
=============【我是最终大结局的分割线】=============
今天是艾罗兰王国和独角兽帝国的古老联盟再一次签订和平互助盟约的日子。
盛大的仪式将在那座我通往英雄之路的起点的中央要塞城下举行。
在仪式举行的时刻,我却独自一人坐在边境上的密林深处,一棵古老的巨树高处的树枝上,无聊地一手扶着旁边的树枝,垂下的两条腿逍遥自在地随意晃来晃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为什么对流星许愿却从来没实现
为什么英勇的骑士会比龙还危险
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完美无瑕
我只求爱情能够不要那么样复杂~~
我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我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突然,树下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怎么?你还嫌自己不够笨又傻?”
我打了一个激灵,陡然挺直了背脊。口中哼着的荒腔走板的歌声也乍然而止。
……不可能啊。这种时候……我是幻听了吧?!
我静默了大概一分钟。
树下那个人好像有限的耐心即将告罄。
“这就是你乱写在草棚子的墙上的那首歌?你为什么脑袋里总是装着这种胡言乱语?……怎么今天又想起来要唱?难道是你那个骑士又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我呆滞了半晌,突然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
多奇妙啊。我没听错吧?那个绿色古板严厉无情肌肉男,此刻使用的口吻真是有趣啊——就好像,他在吃醋似的?!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这种口吻说过话,不过在那些时刻和场合里,我往往都不得不分心考虑着别的事情,所以竟然从来不像这一刻似的,我可以完完全全地抛开其它的一切,有点陶醉地认真享受这种口吻带给我的——呃,满足感和小小的得意。
没错,我是很得意。
在艾罗兰王国和独角兽帝国重新签订重要和平盟约的仪式举行的时刻,艾罗兰的第一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这能够说明什么?
我低下头俯视着树下挺立的那个人影。还是熟悉的装扮,一头很正的金发灿烂耀眼,清凉的马甲之下露出结实健美的肌肉,上臂套着宽宽的金环,肌肤上的刺青描述着这个人作为大英雄至今为止的英勇故事和他立下的决不更改的誓言,他身后那袭气势十足的树叶大披风的下摆随着林间穿梭的清风而轻轻飘动。
我注视着他微微仰起的脸,一抹不可遏止的灿烂笑意在我的脸上慢慢漾开来。
我的右手突然一撑座下的树枝,轻轻一欠身,就嗖地一下跳下树去——
哦不,假如各位认为芬丹会正好伸出手来牢牢接住我,或者我正巧落到他张开的怀抱中之类的,那就太图样图森破了。难道各位以为这个游戏是恋爱养成吗?!——我啪地一声不算太轻巧地落地,险些崴到脚。
我龇牙咧嘴,不着痕迹地转动着自己的脚踝,脸上陪着笑,故作迷惑地问道:“嘿嘿,芬丹,这种时候……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芬丹当然也看到了我意图潇洒出场未果,反而险些扭伤脚的窘状。不过他一点都没有试图帮我的意思,而是狠狠横了我一眼,似乎在无声地责备着我又打算做危险事情的孟浪尝试。
“这种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向我当头抛出一个极其类似的问题。
我一怔。
“哈?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感到有点想打喷嚏——仪式现场艾罗兰代表团的诸位啊,你们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诅咒我这个一旦脱离了精灵游侠的队伍,就无穷无尽地给你们出难题的妖女?
芬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里竟然似有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
“……很好的答案。”他居然开始称赞我了,我感到一阵发毛。
“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必重复回答你什么了吧。”
我一阵张口结舌。
重、重复回答?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后知后觉地意会到,他的意思是,我刚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反问,正是他想要回答我的答案。
我仍然微张着嘴,可是心里却慢慢涌上来一股煦暖柔软的情绪,如同温水一般将自己的心脏浸泡其中,令我整个人都感觉温暖而慵懒,像是被正午的阳光温柔映照着似的。
……他觉得他应该在这里,在我的面前,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是吗,是吗。
大概我露出的傻笑看上去太愚蠢了,芬丹突然皱起了眉,好像很受不了似的又瞪了我一眼。
“跟我走一走吧。”
他命令似的这样说道,然后率先转过身去,迈开了脚步。
我慌忙追在他的身后。
穿过树林的这一段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我们穿过森林,走到一面向阳的山坡上。
这里是一处不大的缓坡,山顶生长着茂密的绿树,但走下去的山坡上却是一片如茵的绿草,草间生长着星星点点的美丽野花,景色美妙得如同一幅漂亮的画。
我站在坡上,向下俯望了几秒钟坡下的风景——其实游目所及的还是一片绿树青草。这座山坡下的领土应该属于艾罗兰王国吧,所以我所看到的景致,用雷拉格的话来形容,就是一片“篱墙花圃”,野生森林之类的风光。
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站立的这块地方,然后很干脆地吧唧一声席地坐下了。
“这里很适合坐下来懒洋洋地晒晒太阳啊。别辜负了这么美丽的风景。来来,芬丹,你也来坐吧。”我毫无形象地伸直双腿,还顺便伸了个懒腰。
芬丹好像横眉竖目地用眼刀刮了我十几下,才有点不情不愿似的在我身旁也坐下了。
……哼,何必这么扭捏呢。明明在艾罗兰那片天然野生原始森林里,你连石头、断木、沙地、河岸等等一系列不同的地点都能坐得毫无滞碍,干脆利索的。
场面冷了一瞬。
我只好想办法活跃气氛。想来想去,还是称赞他所热爱的祖国最保险。于是我指着坡下,用一种刻意的夸张口吻,赞美似的说道:“哎——即使现在这片美景已经不属于我,我还是不得不说,不管看多少次,艾罗兰的风光仍然是这么漂亮啊。”
我不称赞艾罗兰还好,一称赞芬丹热爱着的祖国,却立刻招来他恼火似的两记眼刀。
坐在我身侧的芬丹很快地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语气十分冷淡地问道:“你也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你了?!……这样你可满意了?这样就是你想要的?”
我愣了一下,被他那种微微含怒的语气弄得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芬丹的性格就如同他所追求的正义一样,非黑即白,非暗即明。他或者如那条流经塞利斯塔拉城外的溪流一般静缓平和地赞赏什么人,或者疾言厉色如同他所使用的“末日审判”一般的魔法那样令人戒慎畏惧地批评或教训什么人;却很少用这种微微带着一点怒意,却还勉强压抑着不打算立即发作出来的语调说话。
我猜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得到艾罗兰最伟大的龙骑士蒂耶鲁的帮助,却不是为了永远当一个森林精灵。我一心想要做回自己,却发现在做回自己之后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般美好。我从人族和精灵那里都只能得到谨慎而戒备的小心翼翼,我曾经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在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推论面前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
我知道自己为了这种现实而感到有点挫败、无奈和愤怒。毕竟谁不想听好话呢?谁不想被人崇拜被人感激呢?谁想走到哪里遇上的人都把你当贼一样地防备呢?
……是的,我讨厌这些恶心的现实。但我仍不后悔。
和那些穿越女不一样的是,我穿越而来,真正变成的人,不是精灵游侠黛蕾尔,而是恶魔领主耶泽蓓丝。所以我不可能选择永远顶着那张妖媚艳丽心机深沉的脸,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下去。
而黛蕾尔呢?黛蕾尔只是一具躯壳,一具尸体,一个没有了我便早应该死去的耳朵尖尖的精灵姑娘。斯芬克斯石像曾经考问我,当一个精灵成年时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没有了我,黛蕾尔甚至没有机会回答这样的问题,没有机会活到这个问题出现答案的时刻。
这个事实,其实芬丹也明白。我想他只是总觉得如鲠在喉,毕竟一个和他拥有共同信仰的爱人,总比一个被他所热爱的祖国和族人都纷纷质疑的爱人,要让他省心如意得多。
于是我说道:“不,我不满意。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当初并没有想到,我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还顶不上一张全新的脸……”
芬丹的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他看起来神情里酝酿着一场暴风雪,就好像马上就要脱口向我咆哮“你既然不想要这些那你当初干嘛还要再换一张脸”似的。
我望着他,唇角慢慢地向上勾起来。
“但是我想我并不觉得遗憾。芬丹,我必须做回我自己。永远顶着黛蕾尔的面孔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的躯壳早已死去,灵魂消逸无踪……当初的拜娅拉伪装成伊莎贝尔女王,尚且握有女王陛下的一部分灵魂作为基石;谁也不知道没有了灵魂,只凭一具早该腐朽的躯体,又如何长久地在这世界上生存……”
我静静地说着,感觉那些因为黛蕾尔的消失而给我自己隐约带来的懊恼和遗憾,真正随着这些话而消散了。
“不,我不愿去冒险,也不愿再去设想那些假设里虚幻的东西……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被别人敬而远之,但假如有一天黛蕾尔的躯壳真的不堪重负,在别人面前轰然倒下,发生什么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那还不如我现在就给他们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换回自己的那张脸。”
这种解释似乎仍然令芬丹不悦似的,他仍然绷着脸,严厉地盯着我。
“你就不怕我……我不接受?”
我盯着他,不知为何,某种温暖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如同温水一般缓缓漫过我的身体,令人觉得像沐浴在暮春的风里,空气清新而暖洋洋的。
我慢慢笑了起来。
“我想艾罗兰的芬丹是言出必行的。而他曾经对我说过,我们两人一起去,就什么都不用怕。”
芬丹骤然睁大了双眼,惊愕地盯着我。他一定是没有想到我在这种时候又会重新甩出这句话。这句台词虽然是他自己对我说的,但无论何时我重新复述出来,看起来对他还是一样必杀。
我换了个坐姿,笑着往芬丹面前凑了凑。他的双眉依然皱着,看起来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还是满脸的嫌弃,一副瞧不上我这个来路不明、身手稀松,偏偏又爱作怪的小丫头的样子。
“我曾经换过那么多躯壳——虽然都非我所愿——你都最终理解并接受了我外貌上的改变,那么我……大概也可以期待,你可以接受……真正的我吧?”
我轻声细语地说道。
而这句煽情的话无疑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芬丹瞪了我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心里暗喜,立即乘胜追击。
“而且……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那个我呀。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好人,努力地想要接近你的我呀。”
……哦,糟。这句话的猛药下得有点迅速,芬丹的脸色变了变,看起来又阴晴不定了,也不知道他是因为错愕,还是因为恼羞。
我慌忙补救。
我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猜你觉得我其实会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好人来接近你?”
芬丹大概没料到我说得这么直白,脸色轰然涨红了,又迅速发青发黑,沉下脸来似乎想要训诫我的厚脸皮。
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赶在他板起脸来教训我之前,继续说道:“……我才没那么浅薄。”
“我想做一个好人,是因为真正的我就是一个好人。”我笑眯眯地说道,很愉快地发现芬丹瞠目结舌的表情实在很能够取悦我。
“我必定先是一个好人,你才会喜欢我的。像你这样的人,不会真的被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所打动。”
我们之间像今天这样坦率地谈论感情话题的机会,以前实在不多。因此芬丹看起来很不能适应。
他满脸都写着“够了这种深入探讨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可以就此打住了”的严厉表情,僵硬至极地强行转了一个话题。
“那么……轻易地把一切头衔和名誉——不管是来自于艾罗兰王国的,还是来自于独角兽帝国的——都抛弃掉,你也不觉得遗憾?”他生硬地问道,“从女伯爵的华宅搬到那种破旧的小木屋里居住,你也不觉得有任何不方便?”
我偏着头瞧着他脸上别扭的表情,几秒钟之后,我笑了。
……喂,伟大、公正而贤明的芬丹大人,你老老实实地说一句“我担心你”难道会难死你吗。
“当然不方便啊。”我厚着脸皮,堂皇地答道。
芬丹果然狠狠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既然这么吃不得苦那为什么还要随随便便把可以享受到的福利都扔掉”的恼怒。
说来也是啊。那间我目前暂时栖身的小木屋真该好好修理修理了。虽然精灵王国艾罗兰的房子也是小木屋,但那种精致得像是仙境一般的树屋和这种密林深处年久失修的破房子真的有天壤之别好吗!
我笑嘻嘻地补充道:“……不过,想一想做女伯爵也没有什么好的,我也就释然了……”
芬丹怀疑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明晃晃地写着“你哪来这么超脱高尚的想法果然失去神龙的庇佑之后一定是中邪了”之类的话。
哼,他对他所谓的终生伴侣的信心还真少啊。看起来我们好像一点也没有到达所谓的soulmate那个层次呢。唉,果然是所谓的正邪不两立,看来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我只好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替他解释一下我难懂的心路历程。
“比如说……我一直认为,假如伊莎贝尔不是女王的话,说不定她的命运要比现在好很多呢……至少雷拉格想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受到很多的阻挠,各方势力也不会想要利用她而把她抢来抢去……”
芬丹皱着眉,总算认同了一点点我“爵位导致不幸”的理论。
“所以你觉得人族给的那些头衔就是悲剧的根源?”
我笑眯眯地答道:“……所以我认为,想要成为一位足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女性,自己的能力一定要变得很强大才行。你瞧,正是因为我在那场大战里艰苦磨炼出来的能力,所以不管哪一方的人多么讨厌或者忌讳我,也不敢轻易真正跟我动武;在我自己走人之后,明明知道我呆在什么地方,也不敢跟过来对我下黑手……”
所以这果然是一个游戏的世界,谁打赢谁话事吧。
幸好我最后打赢了。
打赢了我所面对过的,所有的对手。
打赢了我所必须努力去奋斗的,所有的战争。
不过即使我打赢了无数人或无数次战争,芬丹还是会用一如既往的那种态度来面对我。
他严厉地横了我一眼,然后丢出一句让原本沾沾自喜的我有点没想到的话。
“……当然不会有人跟过来向你下黑手了,即使你的能力和伊莎贝尔女王陛下差不多,也不用担心。”
我一愕,大脑停滞了一秒钟。
“什……什么?!”
芬丹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似的用眼刀狠狠刮了我一眼,然后把头转开,一脸“这种事情不是很明显么”的神情,就好像我得意洋洋地自得于自己的能力,而完全没有把他的回护考虑在内,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一件事似的。
……确实,有点不可饶恕啊。
我汗颜地思考了一霎那,然后咧开嘴笑起来,毫无预兆地一个纵身向前,猛烈地扑到他身上,吧唧一声把他拍倒在草坪上。
芬丹猝不及防,被我顺利推倒,后背砰地一声撞上了坚实的地面。他默了片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恼羞成怒的咆哮。
“你……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luna!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是任性妄为!每次作怪之前都不会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难道你就那么肯定你身后永远有人愿意替你收拾那些你惹出来的麻烦吗!……”
我伏在他身上,还变本加厉,笑嘻嘻地贴近他的脸,毫无从他的身上立刻起来的意图。
“是呀。就是这样。”我毫不打算掩饰自己语气里的那抹得意,“芬丹,我总是任性妄为,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那里呀。”
芬丹的怒气冲冲好像突然都凝固在半空,然后砰地一声化为无形。
他睁大双眼瞪着我,只有湛蓝的眼眸深处跳动着的小火花和紧绷的双唇依旧泄露出他刚才恼怒的情绪。但是我们眼下的这种姿势注定了不可能让他的怒气持续得太久。他狠狠地瞪了我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最后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总是让我这么困扰得不得了!我真想知道!”
我盯着他恼怒而不甘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咬着下唇,忍住心里渐渐冒升起来的那一簇簇想要恶作剧似的小火苗,突然毫无预兆地凑过去,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啵了一下。
“你曾经差点把我宰了,可我还是这么喜欢你,喜欢到一辈子都不想放手——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在芬丹的脸色由红变黑之前,我笑眯眯地回了他一句。
芬丹的脸色变了几个来回,好像他的理智和感情正在激烈地拔河似的。
在我看来,就似乎他的理智在说“不能再这样纵容这个爱作怪的妖女了,否则她会愈来愈无法无天的”,但是他的感情却在说“也许她这样也不错,放眼整个亚山,再也没有像她这样的人了”之类的事情。于是他的表情就变得五颜六色格外缤纷,极之精采。
……嗯,在他的思想这么激烈地斗争着的时候,他也没有一把将我从他身上推开。看起来他真的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些。
习惯了我的作怪,习惯了我在他旁边。习惯了我对他偶尔的骚扰和调戏,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玩笑,莫名其妙的想法,难以理解的抉择,不按常理的事态发展——
习惯了要去理解我的一切。习惯了要去宽容我的意愿。习惯了要去维护我的选择。即使我的选择会挑战他的神经和三观的底线,即使我的意愿会来得令他措手不及,即使我背后一层层所揭开的真相会让他错愕不解——
我从不曾怀疑过我留在这里的决定。现在,我更加觉得,我从没有做过比这个决定更正确的事情了。
我笑眯眯地注视着芬丹的脸,看了一阵子以后,视线突然斜斜上挑,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好像又在转着什么坏主意一样。
……其实我发誓我当时只是在思考,作为一个前任恶魔领主,我应当如何享受自己甜美的胜利,才能够让这场胜利显得足够可口。
我花了大概五秒钟来思考。最后,我还是很没有创意地决定,既然想要享受可口的滋味,那最好还是亲自品尝一下的好。
于是我厚着脸皮无耻地突然俯下脸去,无比接近芬丹的脸庞。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之下,我重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属于清晨最幽静的山林里的那种朗润好闻的青草香。
呵,这个人,他曾经劈过我一记“光明圣言”魔法,险些把我送上去见混乱之龙鄂加斯,埋骨熔岩地狱谢尔戈的不归路。
他也曾经为了替我苦心保留一个回归森林精灵的机会,将黛蕾尔的那具躯体留在艾罗兰神圣的“万树之母”伯莱世嘉那里,而为此不得不承担相应的代价,去接受西莱纳女神的审判。
虽然他后来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事的样子,也绝口不提那场所谓的西莱纳的审判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会以怎样的方式降临——但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两人一起去,就什么都不用怕。
我们为了这一刻,都曾经做出过打动对方的事情,也都曾经做出过令对方气恼不堪的事情;都曾经伤害过对方,也都曾经被对方所伤害过。
我们彼此从对方身上得到双倍的快乐与痛苦,体会过被对方理解的幸福和不被对方理解的忿怒,可是却从来没有对对方真正失去过信心。
我们不断地在接近与疏远之间来回兜着圈子,像是在跳着一曲小心翼翼,似远还近的舞。但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他仍旧是艾罗兰的大英雄,国王之下的第一人,公正、清直、贤明、大义凛然,是道义的基石,联盟的后盾,受到整个亚山大陆景仰。
而我仍然是某些人眼中的恶女,某些人眼中的好姑娘,有时会做一些善良的事情,不过大多数时候总是怀着不良的企图,打算在正义的一方执行某个足以撬动他们信赖的基石的重大任务。
但是,历经这么多艰难困苦,这么多悲欢离合,这么多残酷的战争和更残酷的抉择之后,我们都已不在当初的起点上。我们由那里出发,一路披荆斩棘,打败魔王的同时,也到达了对方的心底。
我的鼻端轻轻地碰到了他的鼻子。在只差一厘米就可以彼此接触到嘴唇的距离上,我弯起眼睛,低低笑了。
我说:“芬丹,我爱你。”
他的呼吸似乎瞬间一窒。然后,他长长地从唇齿间吐出一声似是叹息、似是感慨的气息来。我感到他有力而温暖的大手环绕过我的脑后,在我的发间驻留。
“……我也是。”他叹息似的回应道,好像终于放弃了和我的作怪角力。
“luna。”
听到从他口中吐出的我真正的名字,我的心脏微微一悸,跳漏了一拍。
真欢喜啊。
我的心中涌满了,超级无敌的欢喜。
在这片仍然属于艾罗兰的原野上绿草如茵,繁花盛开,身旁的这个人意志坚定,气息温暖。我知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的人,只要我还是我,即使他有成千上万条必须坚守的原则,他仍然会给我以最高的包容。因为我虽然已经不再是魔王的得意干将、擅长引诱的“妖妇”耶泽蓓丝,我仍然很完美地完成了我初来这个世界时,魔王交给我的那个重要的任务。
魔王的任务并不容易完成。通往这个榆木脑壳、面容严厉、言行刻板的肌肉男心底的那条路充满带刺的玫瑰与荆棘,我走得跌跌撞撞,一路上几度要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只是我最终达到了我想要的终点。
这真是一场属于炮灰路人甲的彻头彻尾的胜利。我现在可以慢慢地品尝这胜利带给我的甜美滋味了。
……我可以诚实地说吗?
从今以后,芬丹,我还打算继续让你困扰。
吾爱,人生还长,前途漫漫,请多指教。
而今天么,今天,春光正好,适合扑倒。
【正文end】
作者有话要说:9月19日更新:
终于,这篇历经n年的,俺所写过最长的一篇文,正文自此结束。
说起来,一路上经历了无数事情,俺要感谢大家的耐心、鼓励和支持,俺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篇文的主角们的性格,基本上都是我以前没怎么写过的,最后没有写崩,还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实在万分感激。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篇以芬丹的口吻写的番外,不过应该要在十一之后才能贴上来了,因为俺明天要出差。。。
另外,假如接下来俺要写的新文还是游戏同人的话,大家有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俺陷在奇怪的同人氛围里出不来了?^^
因为最近俺也开了几个同人坑,每个还都很有一些存稿,而且看一看哪个都有飚出去几十万字的潜力,果然俺现在已经习惯了写同人的感觉啊。。。
嗯,顺便说一句,最后大结局这一章的配乐,是我一直都很喜欢的一首英文歌,sixpenohericher的kissme。假如俺编辑html语言失误,没把它放上来的话,大家可以自行查找一下这首歌,旋律轻快清新,似乎很适合美满的he呢~~:)
最后,祝每一个曾经迈进这个万年大坑的亲爱的,都有清新美好的一天~~么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