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又开始攻城了。
虽然这种只是放放箭,然后填填土的攻城方式实在是没什么新意,而且对比起书中所言那种“蚁附”进攻少了几分急切,但对于长安城守军而言,却又是最为难解决的一种方法。
为什么?
蚁附进攻固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却因为攻方士兵长时间无法对守方产生什么威胁,反而守方可以充分利用城墙上的各种工事对敌军进行杀伤,从而令敌军在还未短兵相接的情况下便已经遭到大量的杀伤,甚至成建制的部队还没有见到敌人便消耗在了城墙之下也有可能。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攻守双方战损的交换比在5:1到3:1之间徘徊,而若是守军有长安城这样的坚城作为依托,只要兵力不是过于捉襟见肘,那么这样的比例还可以进一步扩大。
就算是土偶兵团,若是一意强攻,同样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之前土偶兵团在填护城河时已经领教了长安城那种种的防御工事,造成了一定的战损,或许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惊人的数字,但对于已经被证实无法得到补充的土偶兵团而言,他们显然不可能浪费自己的▼,军队。
所以他们采取的,便是无限制的火力压制战术——
在己方不受困于弹药和器械的补给问题,自身也不会出现体力不济的情况下,土偶兵团完全可以尽情的使用他们手中的武器,用一遍又一遍的火力覆盖让守军完全抬不起头,同样也大量消耗了守军的兵力和士气,带给守军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算守军并没有因此而被压垮,可是他们在行动上却不得不耗费更多的体力去进行躲避,侦查。行动,以及操作各种守城器械予以还击,唯恐一步慢则小命不保。
于是,在心理压力和必须的消耗大量增加的情况下,又得不到很好休息的士兵纵然鼓起余勇,战斗效果也是要大打折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对于守军来说,完全就是在靠意志去支撑。
如果不是因为城外的土偶兵团让人们想到了草原亡灵的恐怖,或许在战争进行到如今地步的现如今,城内之人恐怕早就有了开城投降的想法,而不是更紧密团结在皇甫嵩的周围。
毕竟消耗了这么多,那些土偶军团就算是泥做的也积攒了大量的火气吧。
只要稍稍脑补一下,那恐怖的场面就会促使大多数人重新拿起武器投入到战争之中。
宣传战的威力就在于此,可以瓦解敌人与无形之间。也可以凝聚人心众志成城。
不过,在这样继续下去,长安城恐怕真的快要顶不住了。
现在唯一期望的,只有城外的并州军能够先城破之前凿穿围困的敌军。
当然,虽说最后获胜的希望被寄托在了外界的援军身上,但皇甫嵩却并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这边可以放松下来,甚至为了能够让更多人活着迎接胜利的到来,皇甫嵩今天也是干劲满满。
虽然身形憔悴。但是精神亢奋,说得大概就是他现在了吧。
“敌人今天……又有了新变化。看起来是终于下定决心,又或者是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么。”
远方的敌军,除了他们惯常会拿出来的弓弩兵方阵之外,又多了一些以往所没有的东西——各种攻城器械,包括撞车、云梯这样简单的器械,以及登城车之类比较复杂的玩意。
不过想想也就能明白。敌军已经试探这么多天,护城河也已经填平到足够可以让复数的攻城器械同时开赴城下的程度,如果敌军不是顾及到战损问题,五天前就已经可以开始攻城。
甚至皇甫嵩相信,若非外围的并州军给敌军的压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敌军或许依然会继续一段时间之前那种逐渐施压的节奏,毕竟那种方法已经被证明有着相当不错的效果。
但现在敌军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剩下的如果也就可以抛到脑后。
关键,还是看如何抵挡住敌军这一次的攻势。
毕竟,若非敌军自身有着足够的信心,他们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派出部队展开最后一击,毕竟就算外围的并州军取得了不小的突破,但距离最后一锤定音同样也还有着相当的距离。
相信负责北门的朱儁,也会有类似的想法吧。
这一刻,皇甫嵩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长社城的城头上,那个时候城外也是密密麻麻的敌军,而且同样看起来难以战胜,可最终的结果呢?
就算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朱雀火雨”,相信最终的胜利者依旧还是他所统帅的官军。
他有这样的自信,而他怀有着的这种自信,也在不断感染着那些微微有些不安的部下们。
箭雨,依旧还是箭雨,就算是闭着眼睛,不再思考,也知道敌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守军战士们很熟练地找到自己应该躲避的地方,依靠城垛那厚重的条石青砖阻挡正面的流矢,而后将盾牌顶在头顶,防备着从天而降的弩箭,然而在叮叮当当的声响中,默默数着一只只因为跳起来被射成刺猬的绵羊,脑袋还有富余的可以稍稍脑补一下那鲜血淋漓的镜头。
对于这些已经可以算作是“老兵”的守军战士而言,箭雨的洗礼让他们快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士兵,当然这个“合格”的标准没有别的,便是能够在战场上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否则纵然是实力高强,甚至拥有虎符的将官,在这漫天箭雨之下,也只有成为刺猬这一个结果。
不会保护自己,逞一人之勇的人,在这场战争中已经被淘汰,而剩下的,都是一些机灵的家伙,至于他们的身体内到底还存有多少勇气。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机灵的家伙至少可以让皇甫嵩坐镇城墙的时候还有兵可用,不至于陷入到招呼一声,手下却无人回应的窘境,也让敌人面对城墙上攒动的人头,知道现在这一刻才真正露出它的獠牙。
可惜耿权已经调到皇甫嵩亲卫有一阵子。否则若是他还能待在原来的部队里,想来此时此刻也应该是一名队率,甚至是百人将了吧,唯一不太清楚的是,他手下的兵,却不知会是从哪一片城区里补充上来的新丁。
“将军,敌军开始向城内放箭了!”
敌人这一次进攻对城头的火力覆盖仅仅只持续了三轮,虽然最近一段时间敌军箭雨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不过像今天仅仅三轮这么短的情况依旧非常少见。大概敌人也很清楚如今在城头上的那些并州军士兵都是一群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精。时间再长也不过浪费弹药而已。
虽然敌军绝对不会缺少那么点箭矢。
当然,敌军今日略有点反常的举动固然值得注意,可这个向皇甫嵩传递消息的人同样让皇甫嵩眉头微皱,暗自叹气。
只不过与此同时,耿权却是少有的喜形于色,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放射出巨大的光芒。
无他,仅仅因为这个传递消息的人,是一只雌性生物。
因为这段时间的战斗令大量青壮战殁。虽然倒不是说城内没了可以拿起武器战斗的男人,但终究偌大的长安城需要大量的部队防守每一个敌军可能出现的地段。人手自然不足。
于是朱儁便让自己的夫人组织起大量女性,参与到这场决定整个长安城命运的战斗中。
虽然这些女性中大部分只能承担一些后勤方面,以及鼓舞士气的工作,不过其中总有些“非常人士”,表现出不逊男儿的战斗能力,让军营里多了些许躁动的空气。
就比如眼前这个田家的寡妇。据说是和自己的婆婆从北方逃过来的,家里的男人全都因为闹黄巾而死,如果不是参加了守城的战斗并表现出众,或许应该是生活艰苦且默默无闻的一家人,就算什么时候为生计所迫做了暗娼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现在。却好像军中盛开的野花,不但有着艳丽的色彩,还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让一直光棍到现在的耿权一见之下,便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悸动。
“走吧,上去看看,看看敌人这一次耍的什么花样。”
可惜作为皇甫嵩的亲卫,耿权并没有什么泡妞的机会,而且以耿权小心怕死的性格,也不敢冒着可能遭到训斥甚至军法处置的风险去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或者说她若真的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在这个时代或许现在孩子早就能打酱油了吧。
从隐蔽的地方出来,耿权眼前是一片令他头皮发麻的景象——城下密密麻麻都是代表着敌人的黑影,他们或扛着,推着攻城器械,或手拿短兵,以分散的阵型向长安城冲了过来。
这是敌军第一次向城头发起进攻,而敌人显然希望这同样是最后一次。
所以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进行的有些残酷。
敌人再一次向并州人展示了他们出众的身体素质。
反击的弓箭射在他们身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如果换一个时间听的话或许还能够听出些许韵律节奏来,可是放到现在,却只会让人有种心沉到底的压抑感觉。
将登城的云梯推倒这种事情先不说容不容易,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单说云梯倒下后那上面跟着一起栽倒的士兵竟然仅仅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便能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扶起云梯继续进攻。也只有掉到还没有被填上的护城河中的士兵,才会稍稍推后一些距离,想来有一阵子他们不会参与到攻城战之中,但这样的“幸运儿”终究只是少数,宛如水中腾起的水花。
相比起这些,最为有效的进攻方式,或许便是将油脂浇到敌人和那些攻城器械头顶,然后一把火扔下去,不但可以烧毁那些攻城器械,而且同样可以延缓那些土偶的行动。
看起来那些土偶似乎对于猛烈的烈火和水的浸泡都有些畏惧的模样,只是和人类那脆弱的身躯比起来,这样只拥有为数不多弱点的身躯已经足以令任何军队指挥官感慨万分。
因为先期准备足够充分。土偶兵团虽然也付出了一定的战损,但这样的数目就算是皇甫嵩都觉得实在是太少太少,就算换成是极为珍稀士兵生命的指挥者也不会在乎,而这些战损带来的,却是敌军士兵开始出现在城头之上。
初时,一个土偶士兵面对十数名并州军士兵和民兵组成的守军。最多只能换取五六条人命就被守军击杀,可是这些土偶士兵凶残的战斗力不但让切身体会到的士兵们再一次感到胆寒,同样也牵制了城头的力量,让他们能够给予城下士兵的火力逐步缩减。
于是,没一会,原本还看不到几个土偶士兵身影的城头,就多出来密密麻麻数不清数目的土偶士兵,也让整个城头防线看起来摇摇欲坠,很快便要失手。
在这危急关头。皇甫嵩当机立断,投入了自己手中的预备部队。
与其他战斗预备部队的战斗力一般要稍弱的情况不同的是,长安城攻防战中的预备队都是皇甫嵩带来的并州军精锐部队,至少也是参加过多年战斗的老兵。
这些部队从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城头上,因为皇甫嵩原本就没有将他们当做是守城部队,而是用作哪个方向上出现问题后能够迅速排出的精锐部队。之后因为敌军并没有攻城而仅仅只是放箭,哪怕这支部队上下战意很浓,多次向皇甫嵩请战。却也没有被许可。
也只有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皇甫嵩才舍得将这些部队投入到战场上。
毕竟如果城墙失手。那么也就宣告这场战斗的结束。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敌军的特点决定了他们既是没有高度优势,弓弩兵都能够带给并州军足够巨大的压力,那么可想而知若是失去了城墙的保护,那么当土偶兵团的弓弩兵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进行射击的话,皇甫嵩不认为自家的士兵能够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保证不会崩溃。
所以,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而皇甫嵩,自然也是奋战在这守卫长安城的第一线。
因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保证那些体力不支,士气也因为体力的影响而波动距离的民兵部队坚持住。而不是崩溃掉并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可这样做的结果,理所当然的,让皇甫嵩成为敌人重点关照的目标。
“将军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耿权身边的一位皇甫嵩亲卫被那个土偶士兵直接一刀两断,喷洒出的血浆将耿权彻彻底底变成了红褐色的“血人”,而如果不是感到不对提前移动了两下脚步,耿权觉得自己就算不像那个同僚那样被秒杀,恐怕也一定会被重伤,然后倒在这片战场上。
只不过他那稍稍窃喜和庆幸的感觉很快便化作了不安和自责。
因为由于他的躲避,让他身后的皇甫嵩承受了那原本应该是由他承受的伤害。
虽说这样的伤害对于老将军而言算不得什么,而且有亲卫们的负担他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hp受损,可是那伤痕在耿权的眼中,依旧是那样的刺眼,刺得他双目生疼。
耿权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哪怕投身军旅也已经没有改变他的这一人生信念,所以哪怕在战火纷飞的时代,她依旧活了下来,虽说升职加薪,出任小军官,赢娶白富美的生活与他绝缘,可是他还能活到现在,而那些拥有着“远大理想”的同乡和曾经的同僚大多都已经因为各种愿意前往地府报到去了。
他原本应该继续做他的小人物,继续他默默无闻的人生,直到……
战斗中容不得耿权胡思乱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从自己的心脏那里传来了温暖的感觉,那是他许久没有体会到的温度,那是他自从父母离世后便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温度。
周围的敌人似乎都汇聚到了这里,越来越多,也让皇甫嵩身边的亲卫们感到越来越难以招架。
显然那些土偶兵团的将士们都已经非常清楚,长安城之所以还能够矗立在这里屹立不倒,正是因为他们面前的这位老将军存在的缘故。老将军就好像一面旗帜,一个灵魂,撑起整座城市的脊梁,不断与土偶兵团做着斗争。
如果这条脊梁没有了。
这个假设足以令土偶兵团当中的任何兵将都感到一阵兴奋,也足以令任何守军士兵感到一阵阵冰寒,双方之间都为着这个假设而拼死搏杀。以至于都忘记了在这残酷的环境中,竟然有一个人与这氛围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不过战士的直觉都是很敏锐的,就好像耿权总能够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一样,土偶兵团的士兵也似乎感受到了他这里的问题。
一柄青铜长剑突然刺出,目标直指皇甫嵩的身体,而耿权,作为皇甫嵩的亲卫,则阻挡在青铜长剑运行的轨迹上。如果耿权躲开,那么这柄长剑便会刺中皇甫嵩的身体,或许并不会对有着虎符保护的皇甫嵩的hp有极大影响,而如果他不躲开,那么毫无疑问,他将会遭受重创,就算是被杀死也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
究竟该如何选择?
是做懦夫一辈子,还是要尝试着做一次英雄,哪怕仅仅只有几秒钟?
“可惜呢,这个该死的身体,完全不给我做出选择的机……”
看着透胸穿过的剑身,耿权还没来得及将最后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便陷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过他或许会高兴吧,因为皇甫嵩很快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那个武器被卡在耿权身体内的敌人斩杀当场。
这样一来,这个小人物的死也算是值得了吧。
他,想来应该可以算是一个英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