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带肖七来的时候,牧野正与良宵分别坐在桌子两端,对着桌上一只虫子大眼瞪小眼。
肖七在府上活生生憋了几日,出府的时候正巧遇上出门办事回去的甲乙,好歹赖上他将自己悄悄带回英王府,路上还听说齐丞相一掷千金买蝈蝈的事儿,于是还未进门就嚷嚷道:“小王爷,我来瞧瞧你那只千金的蝈蝈,叫声好听吗?会说人话吗?”
牧野射刀子一样扫了他一眼,肖七缩了缩脖子,不解其意地看着甲乙,“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甲乙轻啧了声,觉得这样的傻儿子还能去闯荡江湖,定是肖知府将匪孽剿干净了的缘故。
肖七盯着一头眼刀子,坦然地凑到桌前,盯着金笼子里半死不活的蝈蝈半天后,十分疑惑,“花了那么多银子就买回来这么个玩意儿?是不是买暖床婢女送的?”
牧野听见婢女两个字,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良宵见肖七欢快地提不开水的壶,趁着机会把婢女结解开,“那两位孤已经安置下了,顶着娥皇女英的名号哪怕是天仙下凡孤也不敢真收下的。”
大楚立储很是迷信鬼神之说,他被小-黄-书作者冠上重瞳,现下实在不想坐实了夺位的锅。
“正好张勤那里缺药童,木石嫌那活即费脑子又脏又累,成日喊着孤不疼他了,齐丞相送的正是时候。”良宵笑道,“孤见那两人不仅名字好听,而且是个心灵手巧的,就送给张勤做了药童。”
肖七一阵诧异,“不是说那活连木石都嫌弃吗?”
这几日张勤又是针灸又是汤药灌着,眼前到不再一片黑沉,恍惚地能分辨出几分影子,百日里还好一些,夜里便不能视物,但蒙蔽过外祖父是顶用了。
这时良宵轻轻瞧了牧野一眼,见人脸色些许缓和后,才道,“难道你要心疼?不如孤送给你如何?”
肖七连忙摆手退后,一脸受用不起的模样。甲乙正要趁机取笑他毛头小子一番,忽然听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便警惕地转身,果然见砭石神色仓皇地跑来。
“主子,齐丞相往这里来了。”砭石不上不下地喘着气,“肖公子委屈您随小的躲一阵吧。”
良宵连忙站起来,把金笼子盖扣上,放进袖子里,匆匆挥手道,“床底还能藏几个人?赶紧钻进去。”
甲乙数了数刚好能装下他们三个人,也不嫌脏,鱼贯地爬了进去,末了还冲良宵打了个勿念的手势。
良宵:“……”孤压根就不会念你。
几人刚躲起来,齐丞相便进了院落,脚步稍稍一顿,显然对景色不甚满意。他虽是花甲之年,可看起来很是矍铄,一双横眉因常年蹙着总算熬出个川字挂在眉间,即便穿着便服也遮掩不住的气势浑然而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醇厚。可面对上出门相迎的外甥,冷眉肃目里总算多了点回暖的意味,将他盖在身外的硬壳脱去一层,露出里面还算是和善的外祖父形象。
“怎么来这种院子里?”齐丞相道,“下人说你总来这边演武场?”
良宵温顺地点头,看着破败的院落一时不知该让齐丞相坐在那里,好在对方也不介怀,直接入了房门,“我孙儿身子骨不好,平日里走动些不是坏事,可去演武场实在是为难了些,总要顾忌着身子。”
良宵道:“没有时常来这里,不过走累了歇歇脚。”
齐丞相将良宵的手合拢拍了拍,慈爱道:“总怕你嫌外祖父啰嗦,人一上了年纪心里总挂记着子孙,外祖父带来的药你须得按时服用,不可耍小孩脾性误了自己身体康健。”
良宵又是感动一番齐丞相的良苦用心,见对方满意地点头后,忽然在他身上扫了几眼,问道,“你母后送给你的香囊怎么没有佩戴?”
良宵一时语怔,很快又浮现出个不体会母亲的叛逆性子,下巴一抬骄纵道,“我才不要带那小姑娘带的玩意儿,男子汉岂不是应佩剑沙场吗?”
齐丞相气极地一拍木桌,“简直胡闹!”
良宵登时润了眼眶,红着眼看向外祖父,把小性子耍道极致。
齐丞相瞧着顿时软下话来,好声劝着,“那香囊是你母后一针一线秀出来的,里面是去相国寺跪拜求来的平安符。你母后如此一番心意,怎能因这些缘由便弃之不顾?”
他深深叹了口气,“宵儿可万万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外祖父年纪大了,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自幼体弱习不得武更是要好生养着才是,以后可是记得了?练武场这种地方也要少来才行,你若是实在想习武,便让光合教你些健体的功夫可好?外祖父一连几日都不见光合,他可是去了哪里?”
孤根本不想学肖七那种广场舞套路!
良宵先是与齐丞相舐犊情深了一番,又气愤地抹黑师兄,“师兄还不是又去了烟柳场所,每日都寻不见人。”
齐丞相暗地里松了口气,连连嘱咐一番后又实在于这等环境里坐不住,刚起身时突然想到什么,“宵儿,我听闻你最近与一位下人十分要好,是吗?”
良宵刚要送齐丞相出门的脚步一顿,心底微惊,略略顿了一秒,还不知要做好什么表情后,又听齐丞相长叹道,“有个心腹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要摸清楚底细,便是再心腹的下人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切记不要太过亲近了些。还记得你幼时外祖父送给你的小狗吗?你那是不过是个小团子,却甚喜爱那只雪白的小狗。可再喜欢有什么用?不过是条畜生,到了还是会挠主人一爪子。”
齐丞相驻足,转身凝目看向良宵,“外祖父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良宵整个人都在对方的视线内,就连身侧的手也不能狠狠地攥起,他心中阵阵抽疼,舌尖颤颤发抖,却是硬生生点下了头,“外祖父最挂记我,我都明白的。”
齐丞相终于笑着拍拍良宵的肩膀,“我孙儿终于长大了,知道体谅外祖父的一番苦心。外祖父今晚就要回京城,宵儿这一天也是累极,便好好歇着,不要再送外祖父了。”
刚走出几步,齐丞相忽然道,“前些日子高丽来朝进贡,皇上把你喜欢的都留了出来,正好不久便是皇上的寿辰,四皇子与五皇子要来柳城再寻些奇珍异兽当做寿礼,正好一道给你送了过来。外祖父因公务在身不宜久留,到时四皇子与五皇子约莫要停留段时日,你切切不要再与人起了什么争执,让人背后说兄弟阋墙了可不好。”
齐丞相仍怕良宵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榆木脑袋,又紧紧嘱咐了句,“他们与你大哥感情甚好,你可懂了?”
良宵吃了一惊,他那头刚把牧野这一瓢按下,没成想四皇子与五皇子那一头又浮了起来,简直没有一个令孤省心的!
良宵恭顺地点头应和,说着也是许久未见四哥五哥,往常都是年纪小调皮了些,可学院情分深厚总归还是想念着的。
齐丞相见良宵神色不似作假,又想着对方也不过空长了一幅好面相,可见了这面貌心底难免有些不快,便借口良宵身体孱弱,自己独独走了出去。
齐丞相前脚刚走,床板便激烈地抖动起来。若不是床上无人,看起来倒很像激战了一番。灰尘上下翻腾,甲乙终于按不住浑身都是牛劲的小野狼,手腕一酸就让人冲了出去。
牧野怒气冲天,还未等良宵挽回齐丞相那些“大不敬”的话,就见牧野一把将良宵掰过来,双手钳着他的肩臂,一字一顿道:“他都是骗你的,你不要相信。”
良宵心中一缓,想这句话总不算错。
接着又听牧野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这世上最挂记你的人是我才对!”
甲乙:………………
肖七:………………
良宵:太-祖你忘记身负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了吗!刚刚齐丞相还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辱骂你,太-祖你可要打起精神来搞事啊!
良宵有气无力地拍拍小野狼的脑袋,把手放在他的后颈上,略微一施压便将小野狼强行窝在自己肩窝上,接着熟门熟路地腾出另一只手上下抚摸着牧野的后背。刚才还怒气冲天的小炮弹立马熄了火,小野狼嗷呜一声成了只小猫咪,柔顺地呜咽一声,觉得良宵拍后背顿了一下后立时发出不满的一声。
想起一拳揍飞车顶的怪力,甲乙刚要进去紧急戒备状态时,忽然发现良宵一招制敌,瞠目结舌地甩给肖七一个眼神,见对方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样后,心里对练武场上那个不要命的小野狼才有了另一番解释。
娘的,这人简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