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大雪肆意。
眼看已经快要立春,可这大兴又被一场大雪侵袭。
镇南王杨毅在这天向天子杨桓请辞,天子赐下银两布匹无数,而后一行五百余人浩浩荡荡出大兴城南城门,踏上返回南疆的路程,天子杨桓率文武百官,出城门十里相送。
只是这五百人的队伍不包括江启。
因为刚启程,江启就随便找了个理由,率张涛等脱离了王府众人。
江启之所以不愿和大队人马同去南疆,第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五百多人加上王府女眷,行程太慢,拖拖拉拉;第二个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不愿意见到杨毅和谢叔君那两张可恶丑陋的嘴脸。
镇南王出南城,而镇南王新收义子却率百骑出东城门,不得不说真让大兴城百姓长了见识,不由得暗自猜测这两父子是不是私下生了嫌隙,又或者这是江启耍的什么花招。
大兴城的百姓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不管怎么说,祸害大兴城长达一月的无良子弟终于离开了。
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们终于可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上街了,一些膏粱子弟也可以明目张胆地在醉仙楼呼朋唤友。自从江启两次在醉仙楼逞凶,一次打了宰相的二公子;一次把从外地进京的一位官宦子弟打的狼狈鼠窜,这大兴最有名气的醉仙楼在年前年后的那段时间就成了大兴大小纨绔的禁地,一直便生意盛隆的醉仙楼在这段时间却是门可罗雀,把曹掌柜愁得又添了不少白头发。
另外据一些小道消息称,户部仲侍郎的公子仲恺早先也在江启手中吃了不小的亏,不过当事人一直没有回应,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外人也是将信将疑的。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那个杀才已经回南疆,下次再来大兴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实在是一件普天还庆的事,当浮一大白!所以在当天晚上,醉仙楼整夜都灯火通明,歌舞笙箫,张灯结彩,曹掌柜更是破例又多搬出了三十坛卢春,酒香飘出了十里之远,满天大雪竟不能阻。
不过大兴城的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和江启无关了,更不可能未卜先知元宵夜醉仙楼发生的事,否则指不定又来个马踏醉仙什么的。
骑着高头大马,披一袭雪白的裘皮大氅的江启,转头看着风雪中影影幢幢大兴城,面色古井不波,不知再想些什么。
身后就是镇南王杨毅麾下最精锐的龙骧军骁骑营众兵士,个个鲜衣怒马,手按腰中横刀,看着为首江启。
而更出众的当属一身玄色劲装,肩披猩红披风,带毡笠的江启新近贴身侍女文芹,颇为英武,一身巾帼英雄之气丝毫不虚杀伐无数的骁骑营众骑。
而绿娥和红妆两人这次则没有跟着江启,不是她们不愿,而是她们的公子不允许。无奈之下,只得跟着王府的大队人马一同返回南疆。
人无声,马不嘶,只剩下风雪的怒号。
张涛单手扫落了双肩上的一些积雪,驱马上前,大声问道:“公子,我们何时动身,肖大统领已经率众已经出城三十里了。”
对于江启没有随大队返回南疆,张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此去南疆数千里,道路阻且长,万一途中发生什么不测,就凭这些人恐怕到时会力有不逮。
不过任凭张涛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被江启的一句“我意已决”给顶了回去。
无奈的张涛老实地闭上嘴巴,不再劝谏。
既然公子有令,不管心中是如何不赞同,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的。
江启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温尔一笑,道:“就现在,目的地,扬州齐云山。”
张涛一愣,有些却不确定的问道:“公子?我们不是回南疆吗?”
江启狡黠一笑,道:“当然要回南疆,不过,要先去一趟扬州。”
说罢,便不管一脸郁闷的张涛,哈哈大笑,轻夹马腹,一骑当先,闯入满天的风雪中,带起身后身前飘飞的白雪无数。
得,咱的这位爷还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张涛摇了摇头,然后收敛心神,转头冲身后的百骑吼道:“骁骑营,启!”
“张大哥,还真他娘的让你说着了,风雪伴归路,哈哈……归路,归路……只是,希望不要是条不归路就好……”
万民同贺元宵节,怒马百骑闯飞雪。
风雪掩盖下的大兴城墙上,站着没有随天子出南门送镇南王离京的当朝国师。
张青岩背负一柄符剑,单手放在城墙上的城垛上,入手冰凉,深邃的目光穿过层层的飞雪,将城下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飞雪不一会便染白了他的头发,连眉毛和胡须上都落了不少,再不复往日的鹤发童颜。
这位龙虎山天师府的大天师单手有节奏地拍着城垛,身旁三尺之地的雪花也仿佛随着他手势的起落,有节奏地静止然后又飘飞,身旁的三尺之地,与周围犹如两境。
如果有见地的江湖大家看到这一幕,就应该能知道这位天师府的大天师已经坐通幽而望坐忘,大道可期。
张青岩拍打的手指突然停住,三尺之地大如鹅毛的雪花猛然炸开,犹如将其包围在一个圆球之中。复尔张青岩背负的符剑,轻鸣一声,陡然出鞘,穿透满天的飞雪,直插云霄。
张青岩微闭双眼,身体一动不动,直如一具了无生气的死物,不一会便被雪花铺满了全身,直如雪人一般。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都未到,张青岩似乎正承受莫大的痛苦,眉头紧皱不已,然后突然睁开眼睛,捂着胸口,一阵踉跄,为了不致摔倒,赶紧扶住城墙,低着头,大口喘着粗气。
在抬起头的时候,张青岩嘴角已流过一道鲜血,微仰起头,看着远处高空的一道惊鸿一闪而逝,然后便是一声哀鸣传来,空中凸现那柄符剑,悬停在他面前,只是却颤抖不已。
张青岩擦了擦嘴角的血线,单手抓过那柄符剑,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拂过剑身,待那柄追随其超过一甲子的符剑停止了颤动,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剑归鞘。
然后轻抬目光,看着消失在茫茫的雪海中,直至再也瞧不见身影江启一行人,张青岩才收回目光,神色复杂,最后仰天叹了一声:
“无定河边一枯骨,休要怪贫道妄开杀戒;要怪,只能怪你身怀宝气,却生不逢时!天道贵生,无量度人……只是这天下却单度不得你!”
张青岩道袍微鼓,震落满身的积雪,转身单手随意挥了挥,驱散了身前的飞雪,信步走下城头,竟是片雪不沾身。
元宵节,宰相家的二公子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对钱家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只是钱二公子下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他那个百官之首的宰相老爹面前一跪,泣血起誓,要投身军伍!
当时差点又把刚因为儿子伤势好转心情大好的宰相钱思雨给气晕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然后直接给了那钱二公子一个大嘴巴子。
“你爹我是大隋文官之首,堂堂帝师,你个兔崽子不学经义,不致学问,偏偏要去投军伍?!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最后还是钱老妇人拍板子一锤定音,“去!”按她的话说就是“既然咱文治不行,那就专注武功,到时和你那在应天书院读书的大哥,一文一武,珠联璧合,也是一桩美谈!”
这个天下除了天子以外,权势最大的男人,最后竟然在他夫人面前屈服了,真给大隋男儿丢脸!如果钱家大公子在这里,肯定又会这样嘲笑他这个父亲。
至于最后结果怎么样,江启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厮是不可能来镇南王杨毅辖下南疆两州,那就只能是幽州的镇北大营和西陇的西北大营两个地方可以选了。
在江启心里,这只是一件不咸不淡的小事,不值得放在心里去,也就没太上心。
还有两件大事则是现在赶路的江启不知道的。
天子在镇南王杨毅出大兴之后,在文渊阁单独召见了陇西侯莫陈家的那个年轻后生,侯莫陈苪。
两人在文渊阁交谈了一个时辰,至于内容,除了天子身边的那条老狗王进贤,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那王进贤又是出了名的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守口如瓶,否则也不会连续伺候两位皇帝三十个年头。
侯莫陈苪从大兴宫出来之后,当天就返回了陇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天之内,大兴城走了两位大人物,一个权柄卓著的大隋亲王镇南王杨毅;一个关陇大门阀的后生,俱是大隋王朝的庞然大物。
在下午之后,天子又突然召见了宰相钱思雨和国师张青岩,这两位大隋柱石。
这下大兴城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