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城外精峰山上,龙兴寺的钟声被遥远的距离和寒冷的风,割得破碎。
寺庙里的和尚要早课了。
韩晏啪地摔坐在地上,脑中嗡鸣。
自从回到凤阳,他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也根本听不到龙兴寺的钟声。
这时候,韩晏开始剧烈地咳嗽,刚刚的痛苦却被这一阵阵破碎的钟声给安抚一些。这一瞬间,他忘记了阿贺,忘记了扇娘,忘记了就在身旁的安陵。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行尸走肉一样往钟声来的方向走去。
他忘了是走么走到城门,怎么搭上一辆马车,怎么上的山。等他清醒过来时候,已经是正午,而他正笔直地站在三个月前离开的龙兴寺,手里正叩着大门。
咯吱,大门打开一条小缝隙。
“施主,今日寺庙闭门谢客……诶?师……师兄?”开门的沙弥还是当时接待李川的那个。
也许是这一声师兄,突然就让韩晏冰冷麻木的身体重新涌起一份暖意,开始抚慰他的心脏和神经。
“师父在吗?”韩晏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呢喃,如同一个祈求母乳的婴儿。
小沙弥马上给他打开一扇门,放韩晏进来。
“师兄你来的真巧,师父今日下午就要下山去邻寺,你若是再晚些来,可就看不到他了。”小沙弥笑着说。
韩晏随着小沙弥走过花园,果然看见三个多月未见的枯方主持。
此时枯方主持拈着一片腐烂只剩下脉络的叶子转过身来。
“师父……师父。”韩晏情不自禁,双膝跪地。“徒儿来看你了……”
枯方倒并不意外,神色慈爱地走向前,扶起韩晏:“韩施主,山下游历,受苦了。”
枯方一触到韩晏,便觉得他身体瘫软,有气无力。于是他将韩晏扶到室内坐定,烧起红泥茶炉,方才说道:
“你怎么这般狼狈样子?可是有什么苦楚?”
韩晏想起发生的种种,如鲠在喉,根本没有脸面将山下事情与枯方诉说。
枯方见韩晏憋不出话,便不再追问,只随意挑了个话题问道:
“先前你修了的菩提伞,如今可用得还好?顾公子他们可还好?”
韩晏一怔,忽又想起顾夕赟。可这一想起顾夕赟,他又不禁联想到顾夕赟与薛卿的种种暧昧,和如玉的香消玉殒。一份酸楚和愤怒又被牵引起来,反倒将之前的愧疚和罪恶感压了几分下去。
“他们都好。”韩晏回答地有些有气无力。
“师父,徒儿此次是受了钟声召唤。师父若是愿意,可否为我念上一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红泥茶炉中的水咕噜咕噜地冒泡。枯方微微一笑,持起念珠,三拍韩晏头顶,道:“如你所愿。”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枯方低沉而沧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念诵起心经,他的声音如同从远古而来,带着悲怆的情感,渡化众生。
念珠规律地拨动和有挺有顿的念诵本该起的是净化心灵的作用,可此时,这波澜无惊的音律却如同一个个响雷在韩晏脑海中炸裂。
十几年了,他曾经天天念诵这片心经,字里行间的深意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佛说,平凡的人类啊,让我赐予你们智慧,靠近我,爱戴我,拥护我,我会带你们超脱凡世俗尘,永远罪孽和烦恼。
曾经的清一,是多么的虔诚。他带着信仰下山修行,只为了向安陵,向顾夕赟这些对佛论有异议的人证明佛祖的神圣。可是,每次当他抱着希冀念诵经文,渴望从佛那里获得救赎的时候,却又在发生什么呢?
他被金点子禁食,反破戒食肉。他为盾子超度,却看着他们被煮成肉糜。他去找顾夕赟救人,回来时候看到的却是尸体……
佛祖,你真是可恶啊!!!
红泥茶炉里的水开了,咕咚咕咚顶开了盖子。
安陵说的没错,我经受的苦楚,为什么你们经受不得?我的女人死了,为什么你们的不能死?
我说的也没有错,我不过是为爱人复仇,可安陵是为了什么在作孽?一直利用我的钱瑜又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如此下贱,包括我。
所有的人都面目可憎,包括我。
大家不过是泥潭里污秽,那便一同清理个干净了吧……
……
枯方的念诵还没有停止,韩晏却唰地站了起来。
枯方有些诧异地停下手中的念珠拨动。
“师父,我要成亲了,这个月初七……你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