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幻宫近来之事可谓是繁忙,他纤长的手执着毛笔,那公文上,落笔处,却只是一个个重复的名字—李娅儿。
娅儿沉睡了数月,这数月来,一切于他,仿佛依旧,却又仿佛回到了过去。
所谓的过去,是在十四年前。那个时候,他不过是宁氏众多后裔中毫不起眼的一人,那个时候,处于蛮荒之地的宁氏,在江湖之上,赫赫有名。
他七岁的时候,便晓得在他人眼中,宁氏是多么令人畏惧的存在,那种藏于瞳孔中,现于动作上的恐惧,是他所熟悉的。
在七岁之前,他同样畏惧着宁氏。更为可笑的是,给他带来恐惧的,是他的至亲。
他的父亲,打他很小起就对他拳脚相向。鼻青脸肿不过小事,而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狠狠地穿入他的皮肤,在他身上留下的一个个疤痕,才是最为让他胆寒的。
疤痕让他胆寒的缘故,是它们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父亲那诡异地变态的笑容。每每父亲露出这样的笑意,那便是,父亲当着他的面,喝下他被刀刃划伤后流下的血。
那鲜红的血液,在父亲的嘴上留下一圈血印子,当父亲笑的时候,那血印子也会被扯出一个怪异的形状。
父亲的行为让他从小便失血过多,常年青着的脸色,终于娘亲有所察觉。
纵是过了十几年,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在一阵来自父亲的暴力相待后,那冰冷的刀刃划向他满是疤痕的胸膛。
他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为了少受点疼痛,只是乖乖地趴在地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随着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流失,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逝去。
便是在这时,他无意中的一撇,便发现了躲在门口处瞪大着充满了液体的眼睛,手紧紧地握住了嘴巴,身体止不住颤动的娘亲。
说不出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在他的印象中,最疼他的人唯有娘亲,夜里哄他入睡,半夜起来为他盖上踢落在地上被子的人,是她。带他去玩,给他好吃好喝的人,也是她……
发生这样的事,他本不敢告诉母亲,因为在他心中,像父亲这般类似于野兽的行为,已经不是人了。既然不是人,又怎么会有人心,既然没有人心,他甚至可能也会残忍地对待着娘亲。
只有娘亲在他眼中是不同的,娘亲不同于宁氏中那群表里不一的人,在人群面前,他们仪表堂堂,用高明的手段将自己伪装得和蔼可亲。可他撞见过他们嗜血的模样,撞见过他们的人模狗样。不同于他们外表的光鲜,他们背地里的荒唐,简直无法想象。
他厌恶着这样的宁氏,期待着终有一天,可以如同莫宸一样,以一人之力抵抗宁氏,摆脱这样的生活。
他越来越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越来越希望自己养着的黑蝶可以快点长大。
到那个时候,他可以带着娘亲,正大光明地从宁氏离开。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露出一星半点足以让娘亲崩溃的疼痛,然而,当他调整着面部表情,想要用口形示意着娘亲离开的时候,在门边的娘亲,却因为对上他的目光,对上他的张开的唇下意识地看向此时此刻,喝着鲜血,喝得畅快的父亲。
他在娘亲的脸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恐惧,也在娘亲接下来的行动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冷漠。
他的娘亲,选择了离开。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对他心怀愧疚,娘亲她,在也不踏足他的房间半步。
无论他多么死皮赖脸地守在娘亲院落,他的娘亲,也再不会见他一面。
在一个下雪的夜晚,在他足足守了七天七夜后,他终于明白,他被娘亲抛弃了。
在漫天大雪之中,小小的他勾唇笑了,他却不晓得,此刻的他,笑起来,像极了他的父亲。
那天夜里,宁氏忽然燃起了一场大火,大火以燎原之势虎视眈眈地燃烧着,带着仿佛要燃尽一切的决心。
在火光之中,他瞧见一群凭空出现的黑衣人执刀闯进宁氏。
而在这场漫天大火中,他却瞧见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上,有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孩,静静地看向这个方向。
杀戮声响彻整个宁氏,他迈开维持同一个姿势七天七夜之久的脚,忍着麻木与疼痛之感,带着黑蝶向母亲的房间里走去。
敢冒着江湖大不讳来惹怒宁氏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小毛贼。
他还是不放心让娘亲一个人待着。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闯入娘亲的房间的时候,他的娘亲已经不再了。
他发疯地利用黑蝶去寻娘亲,可当他超常地利用黑蝶瞬移到娘亲跟前时,却看到娘亲的婢女同娘亲,一同躲在千米之外的客栈中。
所以,娘亲的逃亡是早有准备,所以,娘亲她,最终还是选择抛弃了他。
他的娘亲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这吓一跳的后果是年轻直接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他看到娘亲眼中的愧疚和不可置信,娘亲瞪大着眼睛,微张着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后来,后来他便同娘亲一同逃亡。在逃亡的岁月中,他越发变得沉默,越发变得死气沉沉。
再后来,一个雨夜中,他喝下了娘亲亲自为他倒的茶水,昏沉的他,被娘亲亲自送到瞳幻宫宫主的手中。
他顶着昏沉,嘴角溢出如同父亲一般嗜血的笑意,如同猛兽一般忽然挣脱侍卫的牵制,一下子便扑到娘亲的身边,用指尖结束了她的生命。
当那鲜红的血喷出来的那一刻,他终于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他被瞳幻宫宫主锁在层层地牢之下,即便没了父亲,还是会有下一个“父亲”,瞳幻宫宫主一日三次,非常按时地命人取走他的血液。
他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下一年,也被瞳幻宫宫主取血取了一年,而他,也被饿了一年,这一年中,他实在想不通,为何瞳幻宫宫主需要他的血液,却如此得不偿失地想把他饿死。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无意中听人说,他的血液有长生不死之效。
宁氏传言中,拥有如此功效的人不多,恰好只有传说中能毁天灭地的宁氏后裔的血液中才拥有如此奇效。
他微微低着头,遮挡住他嘴角勾起的笑意,既然传说中他可以毁天灭地,那么,他若是不毁了瞳幻宫,怎么对得起瞳幻宫宫主这一年来施加在他身上的“悉心照顾”呢。
李娅儿便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时候的李娅儿穿着一身红衣,一双艳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狼狈的他。
他低着头,那垂下来的发丝遮挡住了他浓浓的杀意,而他的黑蝶在他的指使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李娅儿的手臂之上。
可谁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他许久,她维持着这个动作,仿佛看得心满意足以后,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地离开。
而他也终于抬起头,那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小女孩。
然后,似有所觉的小女孩忽然一个转身,笑靥如花地,往他的牢房处扔了一个咬过一块的馒头。
他看着女孩艳丽的笑,心中的冷意浓得可以将人冻结。
后来,在他想利用黑蝶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下毒的时候,他听到属于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通过黑蝶传来。
他听到女孩说“宁栖,我们一起逃离瞳幻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