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委实不痛快，成叔离开之后，亦桉虽然安安静静地用膳，可他时不时落在我身上类似着纠结，抱歉的目光，弄得我颇为不自在。
不过这顿饭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位侍卫装扮的男子轻声快步地开到大厅，俯身同亦桉说了什么，亦桉那清俊的脸，眉头紧锁，当即同我告辞便匆匆离去。
待亦桉那白色的身影消失，我便放下碗筷，回头看着亦桉离开的方向，方才哪位侍卫似乎同亦桉提起了颜冰，紧紧只凭一个名讳便能让他惊慌失措至此，颜冰在他心中，理应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当我胡思乱想之际，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收了思绪，看向站在一树火红枫叶下的莫玖，那红艳得如血般的枫叶在微风的吹拂下三三两两的飘落，甚至有一片叶子凋落之时，在风中打了个圈，落在莫玖的墨发上。
偏偏莫玖不觉，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右手执剑，神色清冷。这样一个男子，俊美得仿佛不是人间所有，他处在如画景色之中，纷纷扬扬落下的火红的红叶衬得他冷峻无比。
我微微歪着头看他，启唇轻问:“你可是用过早膳？”
停留在他头顶之上的枫叶在微风之下，微微掀起一角，却偏偏坚强地缠着莫玖的黑发，眷恋着不肯离去。
未曾察觉的莫玖只是对上我落在他发顶上的视线，冷清地开口:“未曾。”
一句可是用过早膳不过是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而脱口而出的客套只说，他这般老老实实地答，倒是一时之间让我不晓得如何接话。
目光触及一桌子未动过多少的饭菜，我犹豫半响，道:“不如，你同我一起用膳？”
他冷冷的扫我一眼，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这世道，并无主子同下人一同用膳的道理。”
断崖之下的道理，我并不怎么懂，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规矩，我也不再说什么一起用膳之类的话。
我将脑袋靠在木椅上，双手环过椅子，感受着闯入大厅之内的阳光，直觉浑身暖洋洋的:“是不是成叔放不下，所以让你来看着我的？”
他的脸庞在泛着金光的太阳照射下，微微朦胧，就连一树枫叶也泛着金光，使我看得不甚真切。
他微微抬头，那冷淡的瞳孔有我的影子，迟疑地开口::“你可是累了？”
早就累了，若不是累了，我又何必寻死。我凌芙的一生过得有点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地同师傅莫宸在断崖之上待了一十六年，又稀里糊涂地收了尹桦为弟子，同他在断崖之上“现世安好”了六年，最后稀里糊涂地下了断崖，遇到了司况，进了宁氏遗址。如今，司况死了，我被尹桦刺了一刀，这一刀让清醒了不少。
也终于让我看清了事实，我从没有想过跳崖的时候会遇到莫玖，更没有想过会稀里糊涂地承了他的情，如此稀里糊涂地卷入看起来颇为复杂的事件里，更为可笑的是，我对这事件毫无了解。
我抬眼看向莫玖，对上他复杂的眼眸，视线下移，瞧见他握在手中的剑，许久没有动过剑的我蠢蠢欲动，我猛地亮着眼眸含笑看他:“借你剑一用。”
我的话语使得他微微一怔他的视线落在我含笑的脸上，我可以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弯起的嘴角。
从师傅莫宸逝世之后，我已经很少笑了，便是同尹桦在断崖之上，我也甚少笑着，在他面前的我，过于小心翼翼，在他面前的我，也慢慢没了从前的模样。
我走到莫玖跟前，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剑，这莫约是我第一回用断崖之下的剑，他的剑颇重，用着并不衬我心意。
我随意耍了几个招式，渐渐习惯了手中的重量，然后在莫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快速地重复着一招一式。
这套剑法最初的时候，是师傅亲手教我的，在断崖之上并无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供消遣，所以，习武成了我唯一的乐趣。
万丈的断崖，那一草一木陪了二十几年，那颇旧的房屋，清澈的河流……成了我无法释怀的旧物。
阳光颇为刺眼，我的眼前似乎浮现了尹桦在我面前练武的模样，被一片芒草包围的他，不紧不慢地执剑，一身紫衣在他的一番动作下飘动，他如墨的发扬起又落下，没过一会儿，漂亮的招式完毕，他端正地站着，乖巧含笑着看我，那紫色的眼眸仿佛涌进了璀璨的星光，我听到他说:“师傅，如何？”
如何？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微微抬头，瞧见执着剑的我一把将枫树劈成了两半，剑风吹得我的发丝拂动，使得我的视线别遮掩，被震动的枫叶哗啦地落下一树火红枫叶，刹那之间，枫叶大雨劈头盖脸而来，砸得我脸生疼。
“扑哧”旁边响起莫玖不厚道的笑声。
便是笑着，他的声音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冰冷。
他踩着一地的枫叶来到我跟前，伸出手温柔地帮我弄掉落在我身上的枫叶，当他将遮着我眼睛的发丝撩过一边时，我瞧见了他含笑的模样。
他一笑，仿佛冰雪消融，万物回春，如一缕沁人心田的春风轻拂。
我微低着头，瞧着方才由自己酿成的祸端，忽然轻声道:“我想他了。”
我想他了，莫玖，我想他了，很想更想，可是，那又如何呢？
莫玖帮我清理头上枫叶的手一顿，似下意识地反问:“谁？”
我沉默许久，才退开一步，抬头看向莫玖，顺手将之前落在他头顶上的枫叶取走，岔开话题道:“亦桉说，明日里带我去董纪的糕点铺。”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而后开口:“明日里，我同你一道去吧。”
说完话，又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如今的你是欧阳橙橙，过去的事，过去的人，能忘掉，便先忘了吧。”
我委实不晓得，为了承了一个人的情，必须要理所当然地为这个人做事，便是这个事，心底里百般不愿。
我暗自琢磨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莫玖，是不是这世间的人，欠了别人的，都要拼尽性命，舍弃不舍，都要还了这份情？”
我的声音只是带着一贯不解的的语气，莫玖蹙眉看我，才说:“很快，你便不必如此。”
“嗯”我点头表示了然，便直接转身，往厢房走去，走了几步这才想起莫玖的剑还在我手上，便回头将剑递给他。
比起面无表情，如今站在变成两半的枫树下不知是何情绪的他，瞧着已然没了往日的冰冷。
他把我递给他的剑握在手中，低头看了一眼一地的狼藉，然后默不作声地送我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