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氛围有点诡异,打从欧阳靖华睁开眼睛便瞧见我望着他发呆时,他便有些怪异,只是如今,更为怪异了罢。
怪异的他在醒后同我两眼相对,一阵静默后,他率先败下阵,挪开视线时,目光阴狠,似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要抄抄女戒。”
用过早膳,马夫进入房间内收拾行李,欧阳靖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到楼下饮茶。
昨夜里的狼藉同今日里的整洁一比,似成了错觉,只有店小二眼底的一圈黑能暴露出他熬夜打扫的痕迹。
老板娘照旧扭着腰身迎上前,只是脸上的笑意多了一分勉强,欧阳靖华不动声色地环视客栈一周,抬眸含笑询问:“昨夜里似乎有一位青衣中年男子来过,老板娘可晓得他是否还在客栈?”
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眼珠子一转,笑着打哈哈:“公子说笑了,这方圆十里只能奴家这一家客栈,来往人群多得数不甚数,奴家怎能将每个人都记得。”
欧阳靖华耐心地等待着老板娘将话说话,轻飘飘地望了老板娘一眼,成功地将老板娘本来就勉强的笑意更为勉强了。
欧阳靖华偏头看我,柔声道:“可是想吃点心?”
这一问之下我有些恍惚,须知经过早上我同他两眼相对之事,他便待我十分冷淡,他方才同我说的话,还是今日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老板娘打量了我一眼,笑着插话道:“奴家店里的点心多是甜而不腻,适合姑娘家,姑娘不妨来点点心。”
我腹中温饱,并不饥饿,故而只是摇摇头谢绝了老板娘热情的推荐。
老板娘见状,脸色一僵,干笑着退下:“既然客官们并不需要旁的东西,那奴家先行告退。”
“等一下”欧阳靖华忽而出声,颇为认真地盯着老板娘:“你们这,可是有《女戒》一书?”
老板娘初听时的讶异转化为看着我时的怪异,她用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而后似觉得不妥,慌忙移开视线,结巴道:“恰,恰好有。”
待老板娘类似落荒而逃地消失,欧阳靖华笑吟吟地看着我,撑着下巴缓缓道:“你对她方才的目光作何感想?”
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回忆起方才老板娘的举动,轻微地摇了摇头,认真道:“如她这般咋咋呼呼,注意力不集中的人,很容易死于剑下。”
他面色古怪,继而却是露出愉悦的笑意,他这般好心情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他咳了几声,忍住了笑,柔声道:“你这般聪慧,抄抄《女戒》兴许会好得多。”
他三番两次提到《女戒》,委实让我有些好奇,我接过他的话问他:“《女戒》是何物?”
他敷衍道:“适合你的书籍。”
说完,又转移话题问我:“我听小翠说,你离开都城时,托付她寻一个拥有紫眸的男子,他是你何人?”
这句话成功地将我噎住,他是我何人?对我而言他是亲人,是我唯一的弟子,更是比我生命更为可贵的存在。
只是,对他而言呢?
我一霎那的沉默让欧阳靖华脸上的笑意敛了不少,他执着茶杯,微低着头道:“我从前听江湖人说,拥有紫瞳的人,先是断崖之上的莫宸,后是落日山庄的少主,尹桦……”
我心绪波动,一时竟然不自觉地捏碎了手中的陶瓷茶杯,陶瓷的碎屑扎进我手掌心,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终于让我从恍惚中清醒了不少,我低着头,垂着眸,呆呆说了一声:“碎了。”
手上一暖,抬眸,发现欧阳靖华面无表情地轻轻环住我的手,发现我在看他,他亦抬眸看我,薄唇微启:“碎了。”
我无端察觉到了他话中的冷意,我将受伤的右手一挣,同时慌乱站了起来,面对着蹙眉想靠近我的他,又后退了几步。
我低头,情绪很乱,右手受的伤又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说要陪我痛的尹桦,比起手掌心传来的微不足道的疼意,心脏那密密麻麻的疼痛,让我屏息。
我想,我莫约是病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我轻轻吸了口气,终于让躁动的心平复了些许,我自认为看向欧阳靖华面无表情地一张脸时,我已然不再激动:“我可以为自己包扎伤口,从都城到平安县,我想,你并不只是为了赈灾而来。你先忙你的事,我去马车坐着,乖乖等你。”
说完,也不等他的答复,转身逃避的离开,我听到身后,他轻声一笑,笑中并没有愉悦:“凌芙,在我面前暴露软肋,可见不得是好事。”
我上了马车,无视隐藏在我身边的暗卫,呆呆地看着滴血的伤口,我以为我不会再在午夜时分梦到关于尹桦的一切,可欧阳靖华只是随意一说,便像有人撕开我位于胸口上那早已结疤的伤痕,刹那間便是触不及防的血淋淋。
欧阳靖华莫约是两个时辰后上的马车,他轻飘飘地看了我胡乱包扎的手,又轻飘飘地将《女戒》放在桌面上。
马夫赶起了马车,马车在不平齐的路上缓慢形驶着,他冷着脸看我,不紧不慢道:“你这手,是自己伸过来,还是要我采取强制手段。”
我只能呆愣地看着他,似乎是将他看得不耐烦了,他直接握住我手腕轻轻放在桌面上,然后从袖中取出金创药,小心翼翼地拆开我胡乱包扎的布条,冷峻的脸忽而雨过天晴般的笑:“你这人,将自己的手包得跟粽子似的。”
马车行得缓慢,他的动作很是轻柔,说话时的语气也很轻柔:“你说的不错,我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赈灾而来,平安县连年遭遇灾害,且山賊横行,县官。”
他顿了顿,又是一声轻笑:“而我是生在欧阳家,便不能不管。”
说着话,他已然将我的手包扎完毕,他将我的手轻放在桌上,盯着我道:“凌芙,断崖的妖女,你可知,我羡慕你。”
我当然不知,更不知如何同如今显得怪异的他相处。
幸而他并不是要答话,他敛了笑,目光触及桌面上的《女戒》,冷声道:“待你右手好了,《女戒》还是要抄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厚重的书籍,半响都说不出话来,便是我师傅罚我,我从不曾让我抄那么多。
见我这般,他毋庸置疑地再次开口:“定要抄完。”
我收视线,没有说话,只有我晓得我并不会乖乖抄的,只因我不晓得为何要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