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五奶奶又来找方瑾枝。方瑾枝好一顿解释,她才肯相信方瑾枝也被拦在了垂鞘院之外。五奶奶没有办法,又只好再去找三太太帮忙。
三太太也万分担心孙子。之前是顾虑着身份,总不好求到孙辈那去。他指责了五奶奶几句,将她遣了回去。自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天刚亮,她还是亲自去了垂鞘院。
三太太心里有些打鼓,生怕以她的身份还是被拦在门外,那可就真要闹个大大的没脸。事实上,她的确没能进去。入酒那是一点面子没给她留。三太太气得差点昏了过去,她咬咬牙,只好再求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早就不管后宅的事儿了,三太太拿这事儿去求她,实在也是丢人。可是三太太也是没辙,这两日不仅她和五奶奶去过,连二房的二奶奶也为了陆子域跑了一趟,还有陆家的几个年长的少爷也去了。可愣是谁都没进去!别说是进去,连陆无砚的人影都没瞧见!
陆无矶并府里的几个庶出的少爷已经在垂鞘院里待了一天两夜,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总不能把这事儿闹到几位老爷面前去,那事儿就闹大了。
可三太太没有想到的是——她在老太太这儿也碰了壁。老太太称病没见她!
“这可怎么办呐!这可怎么办呐!这可怎么办……”跟在三太太身边的五奶奶一遍又一遍地絮絮重复。
“能怎么办?回去等着!”三太太狠狠瞪了小儿媳一眼,“慈母败儿!瞧瞧你干的好事!还好意思在这儿给我添堵!”
其实五奶奶并不是个一味溺爱孩子的母亲。陆无矶明明是被三太太宠坏的。可是她当儿媳的哪敢说出指责婆婆的话来?她只能低着头不敢吭声,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
原本三太太还打算若是后院解决不了,只好让陆无矶的父亲、祖父出面。可是被三太太训斥了一通以后,五奶奶也明白了这事儿是不能善了,就算是老爷们出面恐怕也……
如今竟是只能等着。
方瑾枝也有些着急,这事儿毕竟是因她而起。五奶奶对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总不能担一个破坏兄弟感情的罪名。而且她既不想与这件事儿不相关的陆子域、陆子境和陆子坤受到牵连,也不想影响了陆无砚的名声。
虽然……陆无砚没什么名声可言。
方瑾枝等到下午,垂鞘院还是没有消息。她刚想再次去一趟,不想荣国公府竟是来人接她。
方今歌不耐烦地在外头等着她,他一看见方瑾枝出来,吐出叼在嘴里的稻草,说:“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去、去……去哪儿啊?”方瑾枝有些茫然。
“你装什么糊涂!不是你说想我母亲了,要来我家小住吗?”方今歌越发不耐烦。
方瑾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望了一眼垂鞘院的方向,说:“二哥稍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点东西就来。”
方今歌本还想再埋怨她几句,可是瞧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劲,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方瑾枝在荣国公府小住了九日,第十日的时候乔妈妈来接她回去。
方瑾枝这回到方家小住身边只带着盐宝儿一个。按理应该带卫妈妈更妥帖的,可是平平和安安离不开卫妈妈。方瑾枝再怎么心疼两个妹妹,她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主子。照顾人这件事儿上,她可不在行。这些年,在吃喝拉撒睡这些事儿上,一直都是卫妈妈在偷偷照顾着平平和安安。所以这几年,她每次出门绝对不会带卫妈妈。
“妈妈,几位表哥的事情怎么样了?”辞了方家人,回去的马车上,方瑾枝忙向乔妈妈打听消息。
乔妈妈说:“姑娘您走后,垂鞘院那边还是安安静静的。和之前一样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能进去。直到昨天,几位少爷在垂鞘院里已经没消息了足足十日。大少爷、二少爷和四少爷硬闯了进去!”
方瑾枝有些惊讶。
大表哥陆无破、二表哥陆无砺和四表哥陆无砌都是习武的,这几年打仗的时候也都有参军磨砺。若是垂鞘院只有入酒一个人守着,他们三个硬闯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三位表哥的身手若是联手硬闯倒也可能,可是三哥哥是不是好生气?”方瑾枝急忙问。
是的,方瑾枝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些人闯进垂鞘院恐怕要惹陆无砚不高兴。
“姑娘您想岔了!”乔妈妈摇摇头,“三位少爷没动手,之前那个抱着刀的姑娘坐在墙头上,没阻止他们进去!”
“居然是这样……那、那然后呢?”方瑾枝匆忙问。
“三位少爷闯进去以后,看见八少爷、九少爷、十一少爷和十二少爷正吃茶、下棋呢!而三少爷这今日根本不在垂鞘院!”
“啊?”方瑾枝有点懵,“三哥哥真的不在垂鞘院?”
“三少爷究竟在不在那谁也不清楚,可是这几日,四位少爷在垂鞘院里的确一回也没见过三少爷。三少爷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入烹和入茶,真的好吃好茶地伺候着四位少爷。”乔妈妈皱着眉,“三少爷这事儿做得也古怪,就是把人扣着,然后让人守着不让他们离开,而他也不见他们……”
乔妈妈“啧”了一声。
“然后呢?四位表哥被大表哥他们领回去了吗?”
“是啊!就这么领回去了!那个抱着大刀的姑娘也没拦着。直到各位少爷回了个自的院子,也没见着三少爷的人影啊!”乔妈妈也想不通。
方瑾枝又问:“那你为何今日来接我?”
乔妈妈惊讶地看着方瑾枝,“姑娘,不是您让老奴来接您的吗?”
方瑾枝低着头不说话了。她自认为还算聪明,可是她的那点聪明到了陆无砚面前竟全成了小聪明。她好像总能被陆无砚看透,而她又好费劲才能猜透陆无砚一星半点的心思。
一回了温国公府,方瑾枝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沿着青砖小路往自己的小院走,穿过垂花门,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缓缓转身,望着远处小花园里扫洒的两个下人。
“姑娘,您怎么不走了?”盐宝儿问。
方瑾枝将目光收回来,问一侧的乔妈妈:“那两个下人倒是眼生,是新来的吗?”
乔妈妈皱着眉说:“对了,府里这几日进了很大一批下人。原本的很多下人都遣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方瑾枝追问。
“五六天了吧?不……七天。应当是从七天前开始的!老奴记得府上新进第一批下人的时候您已经去了荣国公府。”
方瑾枝继续往前走,路上再遇见的下人竟全是生面孔。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让米宝儿和盐宝儿伺候着欢乐一身衣服,去了垂鞘院。垂鞘院的院子门口空空的,入酒并不在那里。
方瑾枝让跟着她一并来的盐宝儿先行回去,自己进去。
院子里的树下,入茶和入酒正围在石桌边说话。
“今日我可以进来吗?”方瑾枝笑着问入酒。
入酒“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说:“上回是上头的死命令,入酒不得不遵,表姑娘可别记恨我。”
入茶已经迎了上来,“三少爷在书阁里。”
“好,我这就去找他。”方瑾枝没走多久,就看见入烹抱着一兜子桂花正往厨房去。
那天入烹站出来护着方瑾枝,让方瑾枝心里十分感激。她正想好好跟入烹道谢呢。
“入烹?”方瑾枝急忙喊她。可是入烹竟是没有听见,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方瑾枝不得不又喊了她一次。
“是表姑娘过来了,今晚正好要做桂花酿呢!表姑娘正好留下来吃。”入烹脸上的笑容是硬扯出来的。
“你做的桂花酿可甜!我可喜欢啦!”
“那奴婢就去忙活了。”入烹弯了弯膝,进了厨房。
方瑾枝望着入烹的背影,收起了脸上的笑。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吗?方瑾枝心里有一丝愧疚,姑娘家的身子最是珍贵,哪能轻易被别人瞧了去。可是入烹怎么说都是个下人,而对方却是陆家的四位少爷。
方瑾枝想补偿,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有些闷闷不乐地走进书阁。
陆无砚正在摆放在墙角的那一套桌椅里看一本书。
“三哥哥。”
“嗯,回来了。”陆无砚一目十行,将那一页的书卷读完,才合上书,抬起眼望向方瑾枝。
方瑾枝有些不大高兴地说:“三哥哥嫌弃我碍事,竟然把我支开。”
陆无砚轻笑了一声,道:“不是,只是最近府里奴仆更换,哪哪儿都乱,怕吵了你。正好让你去方家躲个清净。”
方瑾枝心里“咯噔”一声。
她急忙问:“都更换了谁,为什么更换呀?”
“在府里伺候了三十年以上,以及各房一个名额的一等丫鬟留了下来。”陆无砚说。
“三哥哥的意思是……除了他们以外,府上其他的下人都遣散了吗?”方瑾枝不由向前迈出了两步,更靠近陆无砚一些。
“不是遣散,只是发配到各处庄子上了。”
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温国公府近千个奴仆竟是在七日之间大换血。
“是三哥哥的主意吗?为、为什么呀?”方瑾枝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可是她被心里的猜测惊住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没有人可以议论你。”陆无砚抬手想牵方瑾枝的手,他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默默放在膝上。
“就为了不让下人背地里议论我?”方瑾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是苦,还是甜。
“不仅是下人,陆家的任何一个人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提那日的事情。那天晚上你没有喝醉,我没有抱你回来,你更没有留宿在我这里。”陆无砚凝望着方瑾枝,“不要再心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你的三哥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方瑾枝向后退了两步,有些陌生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苦笑,他摊了摊手,无奈地说:“看,你三哥哥就是这样的无赖。明明是我做错了事情,偏偏指鹿为马,让近千人为我的过错弥补。”
方瑾枝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不是这样的,不需要这样的。”方瑾枝缓缓摇头,“我……”
方瑾枝想说她没有那么脆弱,这些年她在温国公府里如履薄冰,本来就吃了很多苦,遭到了很多轻视和鄙夷。所以,她应该可以很勇敢地面对别人的议论。
她可以的!
可是她说不出口……
方瑾枝低下头来,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在她心里一波一波翻滚。就快要将她的一整颗心完完整整地淹没。
纵使陆无砚再如何无情决断,纵使再多的人敢怒不敢言地讨厌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她方瑾枝也不能指责他。永远不能。
那句“我可以的”在方瑾枝喉间滚了滚,最后从她口中吐出时,已变成了“我很……高兴。”
方瑾枝抬起头来,她望着陆无砚,慢慢扯出一抹笑容来。
“三哥哥,谢谢你。谢谢……”
陆无砚有点意外。
他本来做好了方瑾枝会生气的准备,还想了几种哄她的法子。此时竟是都用不上了。
“回去歇着吧。明天……应该还有事情。”
闻言,方瑾枝有些惊讶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将整个温国公府的下人换掉,又扣了陆子境、陆子域、陆无矶和陆子坤足足十日,这种明显的震慑还不够吗?
第二日方瑾枝才明白陆无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无砚让陆子域、陆子境、陆无矶和陆子坤四个人中站出来一个娶了入烹——明媒正娶。
这事儿,在整个温国公府引起了轩然大波。
入烹,她是个下人。
怪不得,怪不得方瑾枝见到入烹的时候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
陆子域是订了亲的,陆子坤才十二岁,他们两个肯定是不成。入烹的身份纵使是配府上庶出的少爷都不够,更别说是陆无矶。那,就只剩下一个陆子境。
陆子境苦笑。
他立在檐下,看着方瑾枝走进学堂。他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贪婪的不舍。恨不得,用不挪开眼。
“九弟,”陆子域拍了拍他的肩膀,“忘了她吧,难道你还不明白入烹的事情吗?”
“我明白。”陆子境点头。
陆子域叹了口气,他也望着檐下和陆佳萱说话的方瑾枝。他说:“九弟,我和你不同。我是真把瑾枝当妹子的。我是个局外人,我看得很清楚。你望着瑾枝的目光太明显了,三哥他看出来了。”
陆子境除了苦笑还能如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身份,就因为身份。他就可以让我娶一个下人为妻。”
“九弟,瑾枝才十二岁。难道你真的喜欢她至此?”陆子域问。
陆子境转过头来,打量着陆子域,问:“八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子域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是真的把瑾枝当成妹子疼,真的为她好。所以对她的事儿十分上心。九弟,你曾经也和我一样觉得瑾枝很乖巧可爱,和我一样把她当成妹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她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呢?”
陆子境皱眉。
“从那一天五奶奶笑着说‘谁娶了瑾枝,可就凭白捡了方家那些家产。’”陆子域眼中逐渐泛出凉意。
陆子境的脸色却是瞬间惨败,他十分艰难地说:“这只是你的猜测!”
陆子域笑了笑,说:“其实我以前也想过,你和瑾枝挺般配的。只要你对她好,真心实意地疼她,纵使你对她的好里掺杂了一点别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直到这回的事儿,我才明白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宠爱可以到这种程度。”
“九弟,你对瑾枝的示好是情理之中,毕竟谁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可是……”陆子域用一种颇为严肃的语气说:“我们都是庶子,是自打小就要学会讨好父亲和嫡兄弟的庶子。三哥,是不可得罪的存在。不要再打瑾枝的主意,因为她将来会是我们的三嫂。”
“三嫂?”陆子境有些狼狈地重复这个称呼。
陆子域忽然又笑开,咧着嘴说:“九弟,咱们要不要打个赌?瑾枝一定会成为咱们的三嫂,成为陆家后宅的女主人。咱们的三哥,会不择手段地娶了她。”
陆子境没有吱声,他重新望向学堂檐下的方向。方瑾枝已经不在那里了,檐下空空的,陆子境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是,最开始的时候陆子境的确是怀着不纯的目的接近方瑾枝。是在五奶奶的暗示之下。
嫡母几次暗示他去讨好方瑾枝,他果真就那么去做了。正如陆子域所说,他是府中的庶子,他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这些年,他本来就替父亲打理着各种铺子。他对打理生意这种事还是比较擅长的。他甚至想过等方瑾枝长大了就娶了她,然后就可以替她打理方家的家产。他相信凭借他的手段,一定可以将商铺打理得越来越好,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他的身份迎娶方瑾枝是合适的。
他和陆子域同岁,陆子域已经订了亲,他却迟迟没说亲。五奶奶帮着他一起把婚事往后拖。只等方瑾枝长大。可是他们还没等到方瑾枝长大,就等到了陆无砚的归来。
天长地久,水滴石穿。
在这些年的关注和示好之下,陆子境真的只是图谋方瑾枝身上带着的嫁妆吗?五奶奶认为是,陆子域也这么认为。可是只有陆子境自己心里明白,他已经不知不觉把方瑾枝装进了心里。
不至于非她不娶、至死不渝,但那颗名叫“喜欢”的种子的确已经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