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的嗓子一直觉得不舒服,怎么也睡不好。她大口喝了一壶温水,索性也不睡了。她让卫妈妈将烛台挪到床头边,遣了下人,自己趴在床上,捧着一本小书来看。
她看得极认真,心情好似随着故事里的主角起起伏伏。看到伤心时,不由落下泪来,圆圆的泪珠儿滴到发黄的书卷上。
大概是因为看故事看得太认真了,方瑾枝连窗边的异响都没有听见。
直到窗口细小的声音又响了两次,方瑾枝才回过神来。她踩着软鞋匆匆下床,疑惑地走到窗边。月光下,一道人影映在窗户上。
方瑾枝呆了片刻,才急忙将窗户打开。
“三哥哥……”方瑾枝呆呆望着窗户外面的陆无砚,“你怎么翻窗户……这里可是三楼!”
“知道是三楼还不让我快点进去?”陆无砚笑着说。
“哦哦哦!”方瑾枝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向后退了两步,看着陆无砚从窗户里翻进来。
望着陆无砚翻窗户的样子,方瑾枝捂着嘴忍不住笑。
“很好笑?”陆无砚将窗户关上,免得外面的风吹进来。他转过身来,朝着方瑾枝伸出双臂。
“干嘛呀?”方瑾枝红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那我走了?”陆无砚故意逗她。
“别……”方瑾枝小跑着扑进陆无砚的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三哥哥,我都已经二十三天没有见到你了。”
陆无砚慢慢收紧双臂,将怀里的小姑娘拥得更紧一些。他将方瑾枝微微外翻的衣领理好,垂下眼睑,目光泛柔地望着她,说:“身上还难受吗?这次病得太久了些。”
方瑾枝在陆无砚怀里摇头,“我都好了,哪儿哪儿都不难受了。”
“说谎。”
“才没有……好吧,现在嗓子还有一点点难受。可是我见到三哥哥了呀?那我明天就能好!”方瑾枝言辞切切。
陆无砚皱了一下眉,他怎么觉得他的小姑娘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他目光扫向墙边的衣橱,眸光滞了片刻。他笑着问:“当初因为没有想好衣橱里面放置什么东西,就没让工匠把衣橱里面打出隔断、抽屉。都怎么久了,这个衣橱里装了什么?有没有重新找匠师改造过?”
陆无砚说得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仔细想一下,又要去看怀里方瑾枝的反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她起疑。
方瑾枝的身子果真僵了一下。
“还没有呢,只是装了一些棉被。也用不着再加隔断、抽屉呢。”方瑾枝垂着眼睛,缓缓说。
“这样啊……”陆无砚语气悠悠,“没想到瑾枝居然有这么多被衾,我瞧着你床上用的那一床有些薄,不如换一床吧。省得再着凉生病。三哥哥帮你挑一床厚被子?”
“不用!”方瑾枝松开抱着陆无砚腰身的双臂,她匆匆走到床边,笑着说:“三哥哥来瞧呀,我的被子不薄呢。晚上也不冷!”
陆无砚立在那里,含笑望着她。
方瑾枝别开眼,匆匆拿起刚刚正读的书。她拿着小书朝着陆无砚招了招手,努力扯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来,说:“三哥哥,你刚刚没来的时候,我正看着这本书呢。这本书可有意思啦,三哥哥瞧过没?”
她在努力想办法支开话题,不想陆无砚再提起衣橱的事情。
见陆无砚仍旧立在那里,只是浅笑望着她。方瑾枝心里一慌,忙扯出更浓的一抹笑意,捧着手里的书,去拉陆无砚的手。
“三哥哥来陪我一起看嘛,只有两页就看完啦!”
陆无砚垂了一下眼,不再坚持。
“好。”他任由被她拉到床边坐下。
方瑾枝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她将手里的书塞到陆无砚的手里,让他将书摊开,而后依偎在他的肩头,继续读下去。
陆无砚侧首望着读书的方瑾枝。
方瑾枝眨了一下眼,也没有抬头去看陆无砚,就知道他在看自己。她说:“三哥哥,看书的时候要认真。”
陆无砚无奈地陪着她将剩下的书一起读完。陆无砚一目十行,扫过书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深。
“三哥哥,这个青梅儿好了不起!”方瑾枝拉着陆无砚,“三哥哥,你不知道前头的内容我给你讲讲。青梅儿是一个富商家的千金小姐,赵浩成是富商家的家仆,他们两个人互相喜欢,可是富商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赵浩成。赵浩成就带着青梅儿私奔。”
见陆无砚眉头皱得更深了,方瑾枝急忙解释:“好嘛,三哥哥……我知道我不该看这种书。更不能按照书上的故事来做。但是……但是后来真的好感人的!富商派了好多家仆去追私奔的青梅儿和赵浩成。眼看着家仆就要追上来了,青梅儿知道如果让她父亲把他们抓回去,她父亲一定不会饶过赵浩成的。所以她从飞奔的烈马上跳下来以死拦住那些……”
陆无砚直接摔了她手里的书,冷声说:“以后再也不许看这种书!”
那些被他努力忘记的场景猛地撞到他眼前,撞得他一阵眩晕,痛苦不堪。
记忆中的她哭着说:“早知道你是对我最绝情的那个人,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对我好……”
她的泪落在他的掌心,滚烫滚烫的。
“三哥哥……我怎么就忘不了你对我的好呢?”她垂下眼,任由眼里盈不住的热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抬手拔下云鬓间他亲手雕的发簪刺入马腹。马儿嘶鸣,狂奔而去。她却从马背上跳下去。
陆无砚回头,看着她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天罗地网。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他也知道她在哭。
他义无反顾调转马头追上她,就算知道此去难以活命。
“就算恨你,我也不允许你死在别人的手里!”他在马上朝她伸手,“把手给我!”
“我知道呀,我知道三哥哥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方瑾枝哭着摇头,“所以我提前服下了□□呀。”
鲜血从她唇角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她转身,用匕首抵在喉间,一直跑一直跑,朝着万马千军的荆军跑去。
“瑾枝!”
回忆总是痛苦。
“三哥哥,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看了,再也不看了!”方瑾枝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她将被陆无砚摔到地上的书捡起来,拿到烛台那儿,想要将书给烧了。
“我再也不看杂书了,再也不看了!”
陆无砚将她拉过来,痛苦地说:“瑾枝,青梅儿一点都不伟大。她太傻了。咱们瑾枝一定不可以学她,无论如何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辈子一定一定不要再如以前那般为了别人白白牺牲!”
“以前?什么这辈子的……人不是只有一辈子吗?”方瑾枝疑惑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叹了口气,“你只要答应我,永远不许为了别人伤害自己!”
方瑾枝想要点头,可是又生生顿住。她望着陆无砚,皱着眉说:“三哥哥,我不想撒谎。三哥哥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有一天三哥哥有危险,瑾枝一定会去救你,不畏生死!”
“不许!”
方瑾枝也生气了。她别开脸不去看陆无砚,忽然又轻咳了两声,“哎呦”、“哎呦”地喊疼,委屈地说:“生病了都不宽容点,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真讨厌!”
陆无砚长叹一声,他将方瑾枝拉过来一些。放缓了语气,说:“嗓子还疼不疼?要不要喝一些温水?”
方瑾枝还是不肯理他。
陆无砚默了默,他看一眼对面墙前的衣橱。他忽然起身,将床边的幔帐放下来,将整张床与这间屋子隔离开。
“三哥哥你干嘛呀?”方瑾枝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毕竟……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确是不太好。出于信任,她并不讨厌陆无砚翻窗进来看望她。可是这床幔放下来,周围变得昏暗起来,她不由变得有些不自在。
陆无砚将枕头摆好,又将被方瑾枝拉扯到一旁的被子铺好。
“还病着,早点歇着。”他弯腰脱下方瑾枝的鞋子,将她的一双腿抬到床上来。
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望着陆无砚,吃惊地问:“三哥哥,你该不会要留下来吧?”
陆无砚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再从窗户翻出去?”
“不然呢?”
“唔……”方瑾枝乖乖躺好,任由陆无砚给她盖好被子,“那三哥哥明天还来不来了呢?”
“不来。”
方瑾枝立刻皱起了眉头。
“省得有人笑话我翻窗户,还惹我生气。”
方瑾枝想了想,慢吞吞坐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滑下去。
陆无砚给她拉被子,蹙眉说:“好生躺着,起来做什么!”
方瑾枝拉着陆无砚的手,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尖。她偏着头,望着一旁的陆无砚,笑嘻嘻地说:“三哥哥还生气吗?明天还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