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风饕,朔风凛凛,侵肌裂骨。
方瑾枝就要快走不动了,她咬咬牙,将楚行仄快要滑下去的手臂又往上提了提。
楚行仄撩开沉重的眼皮看她一眼,“啧”了一声,道:“你这野孩子力气可真小。”
“楚行仄你这个老东西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方瑾枝生气地甩开他的手,楚行仄受伤的腿几乎没了知觉,他直接跌倒在地。
楚行仄也不起来,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他仰着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方瑾枝,皱着眉说:“你这野孩子能不能不这么称呼本王?”
他顿了一下,又说:“就像以前那样叫本王伯伯就成,或者称呼一声王爷也成!”
方瑾枝白了他一眼:“王爷?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个王爷!”
楚行仄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他重重“哼”了一声,道:“等本王东山再起!”
“你居然还想着造反?”方瑾枝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造反怎么了?几百年又是一场改朝换代,哪个开国帝王不是造反得来的尊荣!这天下能者得之!”
方瑾枝斜斜地睥着他:“你有这能力?”
“你……”
楚行仄气得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嘴巴也半张着大口喘着气,白气一团一团从他嘴里呼出来。
方瑾枝有点担心他直接喷出来一口血,气死。她略微放缓了点语气,说:“没那能力就不能安生活着?安安分分当你作威作福、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的王爷不好吗?自己不惜命还连累别人!”
许是想起了那被满门抄斩的父母、妻儿,楚行仄喘息的动作一顿,那气焰也逐渐消下去。顿染一身老态。
方瑾枝又看他一眼,小声嘟囔:“还连累我哥哥……”
想起方宗恪,方瑾枝又开始生气,她气呼呼地说:“出了这雪山,你是死是活我可管不着,你怎么去找死都随你!可我哥哥如今四海为家逍遥快活,你可不许再拖他下水!”
“你哥哥?”楚行仄皱起了眉。
方瑾枝蹲在楚行仄面前,十分认真地说:“算是我求你了,看在我哥哥为你卖命十五年的份上,你就放过他别再拉着他为你送命了!”
楚行仄眯起眼睛打量起面前方瑾枝的神情来,他缓缓问:“你哥哥如今四海为家逍遥快活?”
“那可不!上回哥哥还给我写信,说他去了陈国,见了万里河山的壮美才明白以前打打杀杀的愚蠢!”方瑾枝又加重了语气,“听见没,打打杀杀是不对的!”
楚行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方瑾枝好一会儿,才“哈”地笑了一声:“你哥那么没用,本王才懒得拉他回来!等出了这雪山,本王凭着真本事自己去造反!”
“懒得跟你说!”方瑾枝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她站起来,踢了一下楚行仄的膝盖:“老东西起来!赶路!”
听着方瑾枝一口一个“老东西”,楚行仄心里窝了一团火。他想再训她几句,可是一抬头,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雪地里,缩着肩,不停搓着手哈气,还挺着个大肚子。
他就把顶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撑着地站起来,解下身上脏兮兮的外袍扔到方瑾枝身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什么鬼天子,老子要热死了!”
方瑾枝把身上的袍子扯下来,顿了顿,又给扔了回去:“谁稀罕穿你的破衣服!你也不自己看看上面有多脏!”
楚行仄气炸了,他不由分说把衣服套在方瑾枝身上:“太重了!老子不穿!脏你也得穿!你不替老子穿着,老子就不走了!”
方瑾枝想要去扯衣服,楚行仄摁住她的手。
两个人两双神似的大眼睛互相瞪了一会儿,楚行仄才慢慢松开手,他主动将手臂搭在方瑾枝的肩上:“赶紧走!”
方瑾枝也不再说话,扶着他往山下走去。茫茫雪途,只有他们两个人留下的一串脚印。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很早就天黑了。
脚下的路逐渐由斜坡变成了平路,方瑾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终于走出了雪山。
她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小村落里的灯火,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
“我们终于下山了……”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她还记得陆无矶对她说过的话,只要翻过这座雪山就能看见陆无砚了,陆无砚就在前方的小村落里对不对?
“那边有巡逻的士兵。”楚行仄压低了声音。
方瑾枝收起情绪,扶着楚行仄躲在不远处的枯树后面。到了平地,树木便多了起来,可如今是冬日,树木都是枯的,幸好天黑了,才能藏住他们两个人的身形不被发现。
看着那队巡逻的士兵走过,方瑾枝脸上激动的笑僵在那里。
是荆兵。
因为她知道雪山的这一边是陆无砚,所以才能够坚持这么久,可如今等待她的并不是陆无砚,而是大批荆兵。好像心里涌出来的所有热情一下子被当头浇了盆凉水。方瑾枝扶着身前的树干,才勉强让自己站住。
楚行仄看她一眼,也皱起了眉。过了这么久,他的伤腿稍微有了知觉,他将胳膊从方瑾枝肩上拿下来,捏了捏自己的伤腿,想让它快点好起来,至少能自己走路。
方瑾枝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她捂着自己的肚子,逐渐弯下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不管怎么说,先进村子去!你这身子扛不住了!”楚行仄道。
“哎呀,这是要生了?”后背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来。
楚行仄警惕地回头,见是一个砍柴回来的农夫,应当是前面小村庄里的住户。
楚行仄立刻眯起眼睛,装出几分温和的笑容:“这位小兄弟,你可是前面庄子里的人?”
“是咧,这不刚砍完柴回来嘛。”他好奇地打量着方瑾枝。
楚行仄道:“你也瞧出来了,本……我女儿情况不大好。敢问你们庄子里可有产婆?是否欢迎外人借住一晚?不管如何,这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嘿,赶巧了。俺家婆娘就是产婆!你女儿这还没到月份吧?哎呦喂,这可够危险的了!快快快,快走!”
方瑾枝腹中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抬起头望着农夫,虚弱地问:“请问这位大哥,前方庄子里怎么这么多士兵?”
“现在不是和辽国打仗嘛,辽国带兵的那个……陆公子为了救他的妻子闯皇宫,被乱箭射杀啦!这不怕剩下的辽兵作乱嘛,才四处巡逻……”
方瑾枝眼前一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整个人仿若呆傻了。
鲜血在她身下蜿蜒,渗进大雪里,不断向外晕开。
农夫大惊:“我的妈呀!这是要小产啊!可不能坐雪地上啊!你闺女这是怎么了啊?”
然而方瑾枝浑然不觉,就连腹中一阵又一阵的疼痛都显得没那么折磨人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脑中一片空白。
“你起来!”楚行仄去拉方瑾枝,方瑾枝也没有反应。
楚行仄甩开她的手,他看了看,从农夫背着的木柴里抽了两根夹在伤腿上,又撕了衣服死死勒紧。
“你家在哪!”他忍着痛站起来,直接把方瑾枝抱起来,朝着前面的小庄子跑去。
“跟我来!”农夫也吓着了,跑着带路。
流血逐渐染红了方瑾枝的裙子,湿湿的血迹晕开,染在楚行仄的胳膊上。胳膊上鲜血湿热的温度让楚行仄觉得有点灼人,他抱着方瑾枝的手在发抖。
他低下头,看见方瑾枝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行仄大惊:“孩子!你醒醒!醒醒!老子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能再死了!你赶紧醒过来!老子再也不骂你野孩子了!”
楚行仄的话,方瑾枝都听见了。可是方瑾枝真的太累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守在村子里四处巡逻的士兵看见楚行仄和方瑾枝,他们急忙派了一个人回去禀告。
这个小村子叫做雪隐村,一共二三十户的人家,这里地处偏僻,他们靠着打猎、耕田自给自足,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会离开这儿,去很远的集市采买。如今是冬季,连初一、十五也不出去了。
方瑾枝和楚行仄遇见的这个农夫叫张勇,张勇的媳妇儿是整个村子里唯一的一个产婆。
张勇家的媳妇儿一看见方瑾枝的情形,就道一声“坏了”。方瑾枝怀孕七个多月,如今这是要早产。路上颠了一路,还受了凉,眼下更是大出血的征兆。更危险的是她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
“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楚行仄反反复复地说着。
“我尽量!你先出去!”张勇家的媳妇儿把楚行仄赶出去,忙让大女儿帮着烧水、递东西,忙活起来。
张勇家的媳妇儿握着方瑾枝的手,在她耳边反反复复说:“夫人呦,勇敢点!你可得醒过来啊!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她眼皮动了!”她的大女儿忙说。
眼皮是动了,可是完全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张勇媳妇儿叹了口气,忙交代自己闺女:“你在她耳边一直说话!按我平常教你的那样说!”
可是张勇家的媳妇儿心里明白方瑾枝的情况实在是不太乐观。这小产、大出血都有可能救活,可是她能感觉到方瑾枝求生意念太过薄弱,好像是她自己放弃了生机一样。能保住小的就是幸运的了……
楚行仄在外面急得走来走去。
张勇将身上背着的干柴放下,交代小儿子去端些温汤、粗粮粥。
“这位大哥,你这也别急,先喝点热粥。你瞧瞧你这腿肿得老高。”
楚行仄低头看一眼,这才觉得整条左腿麻裂烈地疼。他扶着桌子在长凳上坐下,对于小男孩端过来的热粥,却是一点吃不下。
他看着偏屋紧闭的房门,皱着眉:“这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倒也不是一点声音没有,张勇家媳妇儿和她女儿一直在絮絮说着话,只是方瑾枝一点声音都没有。
“轰——”
楚行仄正望着房门焦急,大门忽然被踹开,一队官兵直接冲进院子里来。
楚行仄暗道一声不好,他转过头去,却在看见为首一人时愣住。
“几位官爷,你们这是作甚?”张勇急忙迎上去,他的小儿子躲在了角落里。
陆无砚直接将他推开,冲进堂厅中。
“你不是死了吗?”楚行仄愕然站起来。
陆无砚看了楚行仄一眼,大步经过他身边,直接冲进偏屋里。
“哎呦喂!这里正生产呢!官爷你进来做什么?”张勇媳妇儿大惊,忙站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床前。
“瑾枝……”
第一眼看见方瑾枝的时候,陆无砚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瘦了,瘦了一大圈。
陆无砚无法想象方瑾枝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是他来迟了……
“我是她丈夫,求你救她。”
陆无砚一步步走到床边,他在床边坐下,将方瑾枝冰凉的手捧在掌心里。
他俯下身来,吻上方瑾枝紧紧阖着的眼睛。
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和她的双手一样,都是冰凉的。
屋子里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张勇的大女儿打了一盆又一盆的温水进来。张勇媳妇儿抬头看了陆无砚一眼,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把话咽了回去,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止血。
黎明前最是黑暗。
在整个天幕黑成浓墨时,偏房里响起一道微弱的哭声。张勇媳妇儿长长舒了口气,她还以为这个孩子救不活了。
她用女儿递过来的棉布将虚弱的婴儿包起来,捧到陆无砚面前,欣喜地说:“恭喜这位军爷,是位千金!”
陆无砚木讷地转头,望着襁褓里的女婴。因为早产的缘故,女婴很小很小的一团,头脸上还沾着血痕。
张勇的大女儿在床边小声喃喃:“她、她好像死了……”
方瑾枝的手从陆无砚的掌中慢慢滑落了下来。
“瑾枝!瑾枝……”
方瑾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喊了。
陆无砚将方瑾枝冰凉的身子搂在怀里:“别走,别走……求你了,求你不要让我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痛……”
他的泪落下来,落在方瑾枝的嘴角。
“钟瑾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们……我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了……”
接到消息的入医和入毒匆匆赶进来,她们两个将陆无砚从床边拉开,道:“让奴婢们看看三少奶奶的情况!”
陆无砚跪在地上,泪水滚落。
“如果还是要注定失去你,那这重生的一世有多可笑!不要这么残忍,我已经经历了一次你的死,不要再这样对我,不要再扔下我……”
入医和入毒直起身来,她们对视一眼,面露不忍:“三少奶奶早就没了气息……”
陆无砚慢慢弯下腰,佝偻着,以额触地。唯有热泪在冰凉的地面上绽开。
绝望,大抵便是如此。
……
“皇帝祖母,您要去哪儿?”陆钟瑾小跑着追上楚映司。
在他身后跟了一大群官员。
楚映司蹲下来,抱了一下陆钟瑾,低声说:“钟瑾,如果祖母没有回来,答应祖母做一个好皇帝,保护好这个国家。听见了吗?”
陆钟瑾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好!钟瑾听祖母的话。”
楚映司释然地笑了,她揉了揉陆钟瑾的头。她直起身,翻身上马,带着两万兵马出城而去。
她是大辽的帝王,所以她不能不顾国之安危派兵支援陆无砚。
可是她是陆无砚的母亲,千里来相救,万死不辞。
楚映司赶到荆国的时候,望着信中的消息,震惊不已。“瑾枝死了?”
入酒在她身边艰难地点了一下头:“今天早上去的,入医送来的消息说三少爷如今不大好……”
不用亲眼看见,楚映司也能想象到陆无砚如今的情景。
楚映司沉默了片刻,道:“走!立刻出发去雪隐村!”
雪隐村虽是大荆的国土,可是它地处雪山另一侧,几乎算是边缘地带。荆国也不会在那里驻兵把守。
之前方瑾枝见到的那些荆兵,其实是陆无砚手下的辽兵。因不想杀了村民,又以免打草惊蛇,陆无砚才令手下换上了荆兵的衣服。
陆无砚只带了一千兵马乔装成荆兵,驻扎在雪隐村里。而他剩余的三十七万兵马则安顿在大后方的永临谷。
只是如今因为燕国的加入,荆国和燕国的兵马正在逐渐包围陆无砚手下的这些兵马。这些兵马驻扎在永临谷时刻等着前方陆无砚的消息,然而自从前一天夜里开始,他们再也接不到陆无砚的消息了。
楚映司原本打算和陆无砚里应外合,破一道生机。可是当她知道方瑾枝死了,立刻猜到陆无砚恐不能冷静下来。她斟酌了再三,带着两万的兵马朝着荆兵薄弱的地方冲去,当她冲进荆兵的包围时,身边两万的兵马只剩下了七八千人。
她直接冲进辽兵的大营,辽国那些副将看见她亲自来了,都好像看见了希望。楚映司安抚了军心,片刻不耽搁,朝着雪隐村而去。
楚映司看见陆无砚的时候,心里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块肉,又浇了一把盐。又疼又酸。
她这儿子最是高傲不可一世,而如今他跪在那里,整个人像失了魂儿一样。
他身上脏兮兮的,尘土、血迹,还有斑驳的泪痕,再也不是那个一尘不染的陆无砚。
“无砚……”楚映司蹲在他身边,心疼地将儿子搂在怀里。
陆无砚死水一样的眸波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望向木板床上的方瑾枝。楚映司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方瑾枝,她叹了口气,道:“无砚,别这样……让瑾枝安心地走吧……”
入医抱着女婴进来,女婴有点发烧,总是不安分地乱动。
楚映司把女婴抱在怀里,心疼地红了眼睛。她把女婴抱到陆无砚面前,哽咽着说:“无砚,你不能这样啊,看看你们的女儿,瑾枝也会希望你照顾好你们的女儿的……”
陆无砚喉结动了动,声线沙哑:“这是对我的惩罚,当年我就应该陪她一起死,就不用再经历一遍……”
“无砚,你在说什么?”
“上苍才不会那么慈悲,谁都不能得到救赎……”陆无砚继续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楚映司终于心疼地忍不住落下泪。
“陛下!”入酒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荆国和燕国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足足八十万的兵马,我军死伤无数……”
楚映司愤怒地站起来,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传朕旨意,全军备战!”
陆申机立在城墙高处,他望着远处荆国的方向,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他得到消息楚映司去找陆无砚了,而他们母子已被荆、燕两国的兵马团团围住。
死战的军令一下,楚映司是打算用被困的不到四十几万兵马浴血奋战,就算不能得胜,也要荆、燕两国遭受重创。
陆申机缓缓握住腰间的刀柄,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带着兵马杀过去。他略微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远处燕国驻扎的军队。如今燕国派了大将军带了二十万兵马前去荆国支援,而剩下的五十万大军就杵在大辽正门前虎视眈眈。
他身后是大辽的国土,他不能走。
燕国的军营大帐里,燕帝和几位大将军饮酒作乐,显然是对如今必胜的局面满怀信心。
“陛下,如今楚映司亲自去了荆国。不信他陆申机坐视不理。等到他妻子、儿子被围困,他陆申机带兵前去支援时,正是我大燕攻入辽国的大好时机!”
另外一个大将军却摇摇头,道:“这个陆申机可不是个莽撞的性子,依末将之见,他是不会抛下大辽正门不顾,带兵去救人的。”
燕帝抚须大笑,道:“无妨,就算他陆申机不去支援,此役荆、辽两方必定受到重创。不怕他两国不肯割地求饶!”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
“陛下!”一员小将一路小跑跑进大帐内,“启禀陛下,有来自昌口城的紧急军情!”
“昌口城?”燕帝站起来,大帐内的将领们都齐齐变了脸色。
若说眼前之地是大辽的正门,那么昌口城就是燕国的正门。因为地势的缘故,昌口城还不算是易守之地。
“难道是宿国趁虚而入?”立刻有人猜测。
“呈上来!”燕帝将军情一把抓过,细细看去。越看脸色越难看。
“辽帝带着兵马沿小路攻下了风庐城,距离昌口城已不远。”燕帝缓缓道。
“辽帝?辽帝如今不是在荆国雪隐村吗?”一位大将军不解地问。
燕帝摇头,道:“不是楚映司,是楚怀川。”
大帐内一片哗然。
“楚怀川不是早就死了?”
“是啊,这人怎么又起死回生了?”
“难不成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计谋?”
“陛下!”谋士站出来,“依臣之见,此事非同一般。当年传言楚怀川死于宫中一场大火,这件事本来就有蹊跷。莫不是辽国从多年前就开始谋划今日之局?”
“爱卿此话可解?”燕帝皱着眉,仍旧是一头雾水。
“臣以为辽国的目标会不会是我大燕?或者……是辽国和荆国联合起来想要吞并我大燕的计谋!”
此话一出,大帐内的气氛又凝重了许多,窃窃私语声不断。
燕帝大惊:“爱卿的意思是说荆国与朕结盟是假,调我大燕兵马远离国中,使国中无兵……”
想到这里,燕帝脸上一片惨白,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跌坐回椅子里。
他带着五十万的兵马驻扎在这里给予陆申机压力,又令国中大将带着二十万兵马深入荆国国中帮扶。而此时燕国国中兵马不过十万。倘若这个时候敌军攻打大燕,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另一个大将军站出来,道:“臣以为事情并没有那么悲观。辽国三十万大军留在这里,还有三十万在荆国。又能调动多少兵马绕远前去燕国?再者,我国与荆国联盟,十分清楚荆国已投入了八十万大军,他大荆又如何再生出别的兵马来?依臣之见,不管楚怀川为何又活了,他声东击西,想要我大燕撤兵才是真!”
“爱卿此言有理。”燕帝点点头,“如今荆、辽二国根本不可能再出太多的兵马。”
先前的谋士皱着眉,又继续说:“陛下,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倘若真的是荆国与辽国联手又当如何?再者,宿国可是一直未动啊!”
另外一员谋士也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我大军离开国中已近三个月,国中不能一直无兵啊!不说宿国,就说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若是趁机作乱,也必有损伤。”
“更何况,那楚映司的皇位本就不算正统,而楚怀川才是大辽真正的皇帝。倘若这个时候斩杀或生擒楚怀川,对我大燕更有利处。”
“陛下,荆国并非良善之国,背信弃义之事没少做。如今我大燕与荆国结盟,待灭掉辽国之后,说不定他荆国还会过河拆桥。我大燕不必为他荆国冒险。再言,这场战役无论是荆国胜还是辽国胜,我大燕都是渔翁!”
这话倒是说到燕帝心坎里去了,他点点头,道:“收兵!回燕!”
燕国得到消息的时候,陆申机也得到了楚怀川占领风庐城的消息。陆申机有些错愕。
这怎么可能呢?
楚怀川手里根本就没有兵马!那风庐城其实很小,可是过了风庐城就是昌口城。燕国不得不忌惮。
陆申机错愕间,又有士兵前来禀告燕国撤兵了。陆申机急忙登上城楼,望着五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离开。
“再探!”
等到傍晚,那五十万的燕兵真的撤走了,完全不似狡诈之计。陆申机沉思许久,大概猜出燕国担心国中有难,才会撤兵。以燕国之狡猾,本来就想坐收渔翁之利,这段时间多是震慑之用,真正真刀实枪厮杀的都是荆国的兵马。
在天光大亮之前,陆申机终于下定决心,令手下心腹大将坚守在这里,他则亲自带了二十万兵马前去支援陆无砚和楚映司。另外,他又派人带着三万兵马追去燕国,支援楚怀川。
只能拨三万了。
燕国撤兵的消息传到荆国,着实是让荆国方寸大乱。围剿辽兵的八十万兵马中就有二十万燕兵,这二十万燕兵得到消息立刻撤退。气得荆兵大骂燕国不守信用。
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联盟最是脆弱,燕国撤兵,使得荆国不得不多想,甚至要揣摩燕国是不是站到了辽国那一边。
只是事已至此,再无收手可能,荆帝只能下令继续死战,势必杀死楚映司!
楚映司看过军情密保随手将其扔给属下,她转身回了屋,先是去看望陆无砚的女儿。这女婴出生的时候差点没活下来,如今也是虚弱得厉害,偶尔还会发烧。幸好有入医和入毒两个不比宫中太医本事小的大夫日夜守着她。
“这孩子怎么样了?”楚映司弯着腰,望着入医怀里的孩子。
“烧已经退了,只是一直吃羊奶也不是办法。更别说奶羊也不多了。”
这个小山村本来人口就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给这个孩子喂奶的妇人,只能牵了一只瘦羊,挤了奶水来喂这孩子。如今正是寒冷的时候,母羊的奶水也不多,这本来就虚弱的孩子竟是时常饿肚子。
眼下这情况,楚映司也没办法,她出了屋,去了后院。
陆无砚立在院子里,目光虚无地望着远处。
“无砚,已经过了一天了,让瑾枝入土为安吧……”
陆无砚的眸光终于起了一丝涟漪,他没有说话,转身进了方瑾枝在的房间。
楚映司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没跟进去。
第二次经历方瑾枝的死,并没有消减陆无砚的痛楚,反而成倍扩大,将这种痛楚撕扯地更加剧烈。
陆无砚坐在床边,他抬手缓缓抚过方瑾枝的脸颊,低声说:“瑾枝,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了……”
陆无砚抚过方瑾枝脸颊的手指忽然一僵。
温度?
陆无砚的手指开始发抖。
他重新小心翼翼地抚过方瑾枝的脸颊,带着巨大的震惊。
“瑾枝?瑾枝!瑾枝!”
陆无砚嘶吼一般喊着她的名字,直到方瑾枝的眉心一点点蹙起来。
陆无砚努力闭了一下眼睛,让眼中的泪落下来,让视线变得更清楚一些。
他跪坐在床边,一息不动地望着方瑾枝。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声都是乞盼。
“发生什么事情了?”听见陆无砚的声音,楚映司和入医、入毒冲进来。
“天呐!”入医和入毒冲过去,探过方瑾枝的鼻息和脉搏,满眼的不可思议。
“诈……诈尸了?还是……回光返照?”
入医和入毒是惊的,她们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完全是一头雾水。楚映司松了口气,她带着入医和入毒悄悄退出去。入医和入毒出去了以后还是一脸不可思议。昨天早上的时候,方瑾枝明明已经咽了气啊!
陆无砚把方瑾枝的手捧在掌心里,放在唇边。
他望着方瑾枝,低低地呢喃:“你回来了是不是?你回来了是不是……”
方瑾枝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低弱,却又声嘶力竭。
“瑾枝?瑾枝?”
“三哥哥……”
虚弱的,却又万分熟悉的声音,方瑾枝的声音……
方瑾枝又开始呻.吟,她抽出被陆无砚捧在掌心里的手,双手捂着头,紧皱眉头,痛不欲生。
“三哥哥,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人……”
陆无砚从方瑾枝苏醒过来的狂喜里稍微清醒了些,他忙去握方瑾枝的手,心疼地追问:“瑾枝?你在胡说什么?谁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
“不要,不要……不要恨我……我错了……”眼泪从方瑾枝的眼里涌出来,她整个身子甚至开始畏惧地发抖。
“瑾枝!”陆无砚上前来把方瑾枝挣扎颤抖的身子抱在怀里,“别怕,别怕,都过去了,没人能再伤害你,也没有人恨你,我在这里,你三哥哥在这里……”
“三哥哥,你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骗我,我不是故意害死长公主的……”方瑾枝呆呆地靠在陆无砚怀里,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陆无砚陪着她一并落泪。
过了好久,方瑾枝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了一些。
她又往陆无砚的怀里钻了钻,畏惧地小声说:“三哥哥,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梦里有苦有甜,可是大多数都是美好的。我……我居然梦见我嫁给你了……”
陆无砚轻轻拍着她的手一顿。
陆无砚忽然想到,方瑾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称呼他“三哥哥”了。陆无砚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问:“瑾枝,你记得钟瑾吗?”
“三哥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好巧,在我的梦里,我们的孩子就叫钟瑾……”方瑾枝在陆无砚的怀里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陆无砚将方瑾枝的身子拥进怀里,哽声说:“那不是梦啊,都不是梦……”
“不是梦?”方瑾枝盈着泪水的眸中浮现出浓浓的困惑。
“痛……我的头好痛啊……”方瑾枝捂着头,疼得呻.吟不断。
哪里是误诊,方瑾枝明明是真的死了。而此时,两世的记忆在她的脑中横冲直撞,搅得她头痛欲裂、大汗淋漓。
陆无砚唯有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不要急,慢慢想。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都过去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方瑾枝的头痛才慢慢减缓,期间她两次疼得昏过去。
方瑾枝抬起头来,望着陆无砚,眼中仍有一丝困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梦呀?”
陆无砚捧起她憔悴的脸颊,心疼地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那些苦难都是梦,所有的幸福欢愉才是真。”
方瑾枝有些懵懂,她逐渐安静下来,伏在陆无砚的怀里。又是许久的沉默后,她忽然一下子坐起来,惊呼:“孩子,我的孩子!”
“钟瑾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了就能看见他了。”陆无砚柔声道。
“不……不是钟瑾!”方瑾枝摇头,她低下头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失魂落魄一般。
陆无砚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以为方瑾枝就此离开,陆无砚悲痛欲绝,根本就没有注意过那个孩子。
他笑着吻了吻方瑾枝的额头,柔声说:“别担心,她好好的,我这就去把她抱来。”
陆无砚下了床,刚要走,方瑾枝却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袖子。陆无砚回过头去,就对上方瑾枝那双哭红的眼睛里一片浓浓的不安。
“你、你……真的不恨我吗?”眼泪又从方瑾枝的眼中滚落下来。
以前陆无砚跟方瑾枝说过他是重生一世的人,再经过两世记忆的冲击,方瑾枝已经将两世的因果全部想明白了。
陆无砚心如刀绞。他难以想象当年方瑾枝为他赴死时,心里竟一直以为他因为长公主的死恨她吗?原来前世她至死,心里都是苦的。
前世时她跳下马回头望着他的笑颜冲到眼前,她那一日的笑,就是此后十余年致命的毒.药。
陆无砚回到床边,用指腹轻轻抹去方瑾枝的泪。
“恨啊,怎么能不恨呢?恨你自作主张的死别。自你走后,十余年再无喜怒哀乐,不过行尸走肉一具。”
方瑾枝大声大声地哭,眼泪不断涌出来,流进嘴里,成为亦苦亦甜的滋味。
陆无砚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方瑾枝,今生你只能与我一同赴死。你若敢再先走一步,我变成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方瑾枝在他怀里哭着重重点头。
……
陆无砚走出去,让入医将女儿抱进去送给方瑾枝,他则是走进大帐中。楚映司正在和几位副将军议事。
见他进来,大帐内的几个人都停下讨论看向他。
楚映司知道方瑾枝醒了过来,对于陆无砚才说也是救了他一命。她先开口,将燕国退兵的事情对陆无砚说了,又告诉陆无砚,准备和陆申机里应外合,将这六十万的荆兵一举歼灭。
“倒也未必只有此一条路。”陆无砚一开口,就让大帐中的人齐齐有些惊讶。
楚映司有些欣慰地望着陆无砚,知道陆无砚终于恢复如常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变成那个样子,又因为那个女人的起死回生而跟着“起死回生”。楚映司心里倒是生出几分复杂的滋味来。
陆无砚心里倒是有些歉意,之前因为方瑾枝的事情,他完全顾不上军中之事了。
陆无砚坐在椅子里,道:“之前我派人假扮我去荆国皇宫中行刺,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如今还是有不少人以为我死了。而且接下来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刺杀还会陆续进行。接下来的日子荆帝必定不敢露面,又加紧防范。这个时候就可以制造些荆帝已死的谣言。”
大帐内的一员副将皱着眉发问:“可是如何让荆**中将士相信?”
陆无砚道:“封阳鸿虽然归顺了荆帝,可是荆帝却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让封阳鸿领军出征,倒是把封阳鸿派到城中巡逻。”
“封将军果然是假意投降!”
诸将士听陆无砚这么说,脸上具是一片喜色。
“如此,让封将军将传言送出去,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荆帝知道他好好活着,别人都以为他死了,他不得气死?哈哈哈哈……”
陆无砚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冷的笑意,道:“也未必是谣言,倒也六分把握杀了他。”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讶。
就连楚映司眼中都流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来,一国之君岂是那般容易刺杀的?
陆无砚挑眉看她,笑:“母亲是不是忘了儿子手里还有十万兵马,这十万兵马已经自三年前起,陆续潜入荆国,成了荆国普通百姓。”
楚映司怔住。
在好些年前,楚映司曾担心过将来有一日楚怀川或者下一任帝王忌惮她的权势,又谋害陆无砚,曾偷偷为陆无砚屯了十万的兵马……
想到楚怀川,楚映司的心里又揪了一下。她十分清楚楚怀川平日里装糊涂,可他每次出手偏要搅个天翻地覆。
这个孩子又要干什么?
可无论他要干什么,楚映司都知道他此时必定十分危险。她如今自顾不暇,只盼着楚怀川一切平安……
陆无砚在大帐中与诸位将军议事,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去。他刚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停下脚步,问跟在他身后的入毒:“可有看见楚行仄?”
入毒摇摇头,道:“没有啊,我和入医赶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这个人。”
陆无砚不由皱眉。
当时方瑾枝的情况十分危险,他只顾着冲进偏屋里陪着方瑾枝,竟是全然没顾得上楚行仄。陆无砚想了想,如今楚行仄大势已去,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与荆国的交战,就暂且把楚行仄的事情放下了。
毕竟,他已经听说当日是楚行仄抱着方瑾枝一路跑进雪隐村的。那个人,毕竟是方瑾枝的父亲。
陆无砚不再想楚行仄,他掀开绛色的帘子,踏进屋中。
方瑾枝侧身躺在床上,正在给女儿喂奶。
陆无砚一身的疲惫在看见床上的母女俩时,霎时烟消云散。他放轻了步子走到床边坐下,温柔地望着方瑾枝。
方瑾枝有意无意地遮了遮胸口的衣服。
她这细小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陆无砚的眼睛,陆无砚不由蹙眉,道:“你这是作甚?我又不是没见过。”
方瑾枝怔了一瞬,才有些无奈地抿唇轻笑,她说:“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是前生,一会儿是今生。一会儿觉得我们是夫妻,一会儿又觉得我们好像还没有成亲……”
“我们怎么会没成亲……”陆无砚的话说了一半,却忽然顿住。他忽然想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跟方瑾枝拜过堂,喝过交杯酒。
陆无砚抬手轻轻抚摸着方瑾枝披在背上的墨发,柔声道:“瑾枝,待到事了,我重新娶你一次如何?”
方瑾枝望着女儿的目光一凝,她抬起头来望着陆无砚,眉眼之中含着几分欣喜。
若说遗憾,那便是她两生都没能穿上一身大红的嫁衣嫁给陆无砚。
“好……”方瑾枝垂下眼睛,却藏不住眼睛里的笑意。
陆无砚这才将目光移向床上的女儿,笑着说:“村子里没有奶娘,母羊也没多少奶水,你若再不醒过来,这孩子就快要饿死了。”
方瑾枝却古怪地说了一句:“幸好是一个女儿。”
陆无砚想了想,才明白方瑾枝话中的深意。她这是在说当年他不准陆钟瑾吃方瑾枝的奶……
陆无砚默了默,道:“眼下形势所迫,等到回了家,还是奶娘喂养她。”
女儿也不行。
……
战事起。起先的时候,两方气势旗鼓相当,可是荆兵在几次传来荆帝被刺杀的消息后,人心惶惶,军心便散了。军心一散,气势立颓,败迹已现。
两个月后,当封阳鸿提着荆帝的人头带兵而来时,剩余荆军弃甲投降。
楚映司松了口气:“投降好啊,再这么打下去,不知又要堆积多少白骨。”
陆申机则是大笑,道:“这个封阳鸿不错!”
陆无砚的眉目之中也难得露出几分轻松来。
“启禀陛下,有来自风庐城的军情!”
陆无砚、楚映司和陆申机脸上的笑意俱是一僵。
楚映司急急看过密报,信纸缓缓落在地上。
“怀川……”
楚映司闭了一下眼睛,忍住眼中氤氲,她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成了拳。待到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中已经一片澄澈。她朗声道:“整顿兵马,攻打燕国!”
……
楚怀川手中的确没有兵马,他出了海岛之后,寻到旧时支持他的亲王,借了八百精兵。凭借着这八百精兵使计谋,偷袭了风庐城,又送消息给燕国。
而此时,他身边士卒已不足百人。
楚怀川坐在城楼上,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儿,望着远处的风景。
侍卫走上城楼,恭敬禀告:“陛下,都已经布置好了。”
“燕兵何时会到?”楚怀川问道。
“启禀陛下,再过一个半时辰就会到了。”
“啊。”楚怀川应了一声,继续吃瓜子儿。
另外一个侍卫犹豫了半天,他走上前来,跪在地上,道:“陛下,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往哪儿走?”楚怀川笑着虚扶一把,让他起来。
身后就是昌口城,如今燕兵虽大部分离开燕国,可这昌口城里必是重兵把守,凭着他不过百人的队伍如何逃开?前面又是燕帝带回来的几十万大军。
再言,如果他现在逃了,燕兵必不会轻易入城。
他“啧”了一声,道:“倒是害了你们陪朕一起送命。”
城楼之上所有侍卫同时跪下,齐声道:“能陪同陛下为国捐躯义不容辞!”
楚怀川抬手,感受了一下风的存在,心想当真是老天相助。
待燕兵开始攻打风庐城,楚怀川令剩下的士兵于城墙之上发射连弩,然不久后,败迹立现。
城楼高处的楚怀川做仓皇状,带着剩余兵马后退逃窜。
“追!擒杀辽帝赏千金官升三级!”燕帝大手一挥,带着兵马冲进风庐城。
黑压压的兵马冲进城门,楚怀川的嘴角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邪笑。
火弩射进城中,埋着火药、浓油的地面迅速引燃。
楚怀川在一片滚滚浓烟里抬起头来,他望着被大火染红的天空,轻叹了一声,低声道:“皇姐,剩下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
他被浓烟呛得咳嗦起来,待胸腹之间稍微缓和些,他又咧起嘴角,哈哈大笑:“看谁还敢再说朕是昏君!哼!”
这一场火,使燕国损失二十万精兵,以及诸多将领,就连燕帝也在这场大火中失了一只眼睛。
燕帝大怒,然而还来不及多加喘息,陆申机和封阳鸿带领的马兵已经杀了过来。
而此时,楚映司已经回到了大辽,重新稳固朝堂。陆无砚则是暂时留在荆国,收拾残局。
方瑾枝此番着实伤了元气,好生养了小半年。而她和陆无砚的女儿也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待小半年后才慢慢好转起来。
方瑾枝抱着女儿走到院子里,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晒晒太阳,她低着头瞧着怀中的女儿,发现女儿的肤色起了变化,白嫩嫩的。
小家伙显然比她哥哥乖巧多了,窝在方瑾枝怀里甜甜睡着。方瑾枝用指尖轻轻点着她的鼻尖,都没能把她吵醒。
陆无砚走进院子,一看见母女两个,脸上就浮现一层暖融融的笑意。
“回来啦?”方瑾枝抬眸望着陆无砚,浅浅地笑着。
“嗯,荆国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再过十来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陆无砚笑着说。
一听说很快就要回家了,方瑾枝的眼睛立刻弯起来,投下两道弯弯的月影。
有陆无砚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她想小钟瑾了。
她已经快两年没见到陆钟瑾了。
陆无砚何尝不知道方瑾枝的心思?不仅是方瑾枝,他心里也想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
方瑾枝望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忽然想起陆钟瑾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亲妹妹!爹娘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不管,你和爹爹要是带回来一个妹妹,我就摔死她!像摔舔舔那样!”
方瑾枝有些担心地望着陆无砚,说:“钟瑾会不会不喜欢妹妹?咱们这次离开这么久,一回去就给他抱了一个妹妹……”
方瑾枝的眉头快要拧起来了。
陆无砚也蹙了一下眉,这事儿,他也说不准。
他低下头,望着白面包子一样的女儿,道:“咱们女儿这么乖,这么好看,钟瑾多看看就能喜欢了吧……”
他说的也是没什么底气。陆钟瑾这孩子虽然人小,脾气却是真不小。
听了陆无砚这样的语气,方瑾枝心里更没底了。
陆无砚忙笑着说:“当初他许是随口一说,而且当年他还小,不懂事。咱们不要胡乱猜测了。对了,咱们的女儿还没有名字呢。”
“钟瑾的名字都是你取的,女儿的名字就没主意了?”方瑾枝笑着问他。
陆无砚无奈道:“这孩子来得突然,提前也没想过。这一时之间倒是没什么主意。既然钟瑾的名字是我取的,女儿的名字便你取吧。”
陆无砚顿了一下,道:“取个好听一点的。”
方瑾枝果真歪着头认真思索起来,她苦想许久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名字。正苦恼时,她不经意间抬头,望着天上雪白的云。
方瑾枝笑了,道:“瞧着咱们女儿白净得仿若一朵云,她又总是这样贪睡,就叫眠云好不好?”
“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对了,有人要来见你。”陆无砚忽然说。
“谁呀?”方瑾枝诧异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则是抬了抬下巴,望着小院大门的方向。方瑾枝疑惑地转头望过去,就看见方今歌站在那里。
“二哥!”方瑾枝一下子站起来。
方瑾枝怀里的小女儿皱着眉哼唧两声好像被吵醒了,方瑾枝也来不得哄她,直接把她塞进陆无砚的怀里,她提着裙子小跑着冲到门口。
“诶,你慢点。别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是不进来。”方今歌大步跨进院子里来。
方瑾枝激动地拉着方今歌的胳膊,红着眼睛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方今歌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正低着头哄着小女儿的陆无砚,急忙甩开方瑾枝的手,又对她摆口型:“麻烦鬼,不许再抱我了!”
方瑾枝一下子笑出来,她原本已经涌上来的眼泪就这样被方今歌的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陆无砚这才抬头望向方瑾枝的背影,好像因为方瑾枝看见方今歌又激动又笑的反应惹得有点不太高兴了。
“二哥,当初你是怎么逃掉的?”方瑾枝一边带着方今歌往院子里走,一边问。
“你二哥本事大呗。”方今歌十分随意地说。
说话间,他们两个人走到陆无砚身边。方今歌伸长了脖子瞅着陆无砚怀里的小眠云。小眠云又睡着了,小嘴巴还吐了个泡泡。
看得方今歌睁大了眼睛,十分新奇。
“啧,我有点眼红。”他十分认真地说,“能借我玩玩吗?”
陆无砚凉凉看了他一眼,抱着小眠云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方今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眠云,待陆无砚抱着小眠云进了屋,把房门关上了,他才收回目光。
方今歌小声念叨了一句:“忒小气!”
方瑾枝哭笑不得地说:“等回了皇城,二哥可以和佳萱生自己的孩子呀!”
方今歌这么一想,也对。他点点头,又乐了。
方瑾枝却略微收了收脸上的笑,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二哥,陆无矶怎么样了?”
方瑾枝心里有点紧张。
“好着呢。”
“真的?”方瑾枝有点不相信,“那他现在在哪儿?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要回陆家吗?”
面对方瑾枝一连串的发问,方今歌愣了一下,才说:“真的,当日他受了点伤,不过如今已经养好了。荆国败仗之后,他就走了。他说他不想回陆家,随便走走看看。”
方瑾枝讷讷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方今歌看她一眼,急忙笑着把话题引开,引到了小眠云身上。方今歌不舍得告诉方瑾枝陆无矶已经不在了。
当日他和顾希身边仍有侍卫,坚守等着援兵。可是陆无矶却只身一人,还将马给了方瑾枝。他拼死拖延时间,等到方今歌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方瑾枝有让陆无砚打探入茶的消息,可是全部都一无所获。今日见了方今歌,方瑾枝又问了他。然,方今歌也摇头,他根本就没见过入茶。
方瑾枝心里有些闷闷的。
终于要离开荆国了。启程那一日,方瑾枝坐在马车里,掀开车窗边帘子,望着向后退去的荆国,心中难免唏嘘。
“就这么离开荆国了……”
陆无砚纠正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荆国了,这里已是我大辽的国土。”
陆无砚懒洋洋地倚着两个软软的靠枕,十分懒散。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方瑾枝笑着放下帘子,在放下帘子前的那一刹那,方瑾枝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瑾枝瞬间变了脸色,她怔了怔,重新掀开帘子,望着远处骑马而来的身影。
“是入茶!”方瑾枝拉了拉陆无砚的手,“快,快让车队停下来,是入茶追来了!”
入茶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方瑾枝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
“入茶!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入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她浅浅地笑着,道:“奴婢说过,凭着奴婢的身手,是不会有事的。”
方瑾枝忙不迭地点头,她又问入茶:“你这半年都去了哪儿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入茶默了默,才说:“奴婢当初的确受了点轻伤,在城里藏了一个月。后来准备来找您的时候,恰巧遇见了静忆师太。”
方瑾枝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微微怔了片刻,才问:“那……后来呢?”
“当初静忆师太遇见了点麻烦,奴婢就想着帮一把。然后就拖延至今日才追来。”入茶道。
“麻烦?”方瑾枝心里揪了一下,忙问,“什么麻烦?她现在怎么样了?”
瞧出方瑾枝的担忧,入茶急忙说:“当时她病了,急需几种比较少见的药材,奴婢就去帮忙找寻。如今已经大好了,她留在了一个很不错的小村子,日子过得倒也还好。”
“哦,这样……”方瑾枝点点头。
她忙笑起来,拉着入茶启程。大军不能长久地耽搁在这里。
上了马车以后,方瑾枝又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在心里愿她安好。她与静忆师太都选择遥遥地祝福,不愿意再相见了。
大军越走越远,一直躲在树下望着的静忆师太叹了口气,祝福方瑾枝余生安康。她回身,回到自己暂住的小村子。
路上,她经过一个小集市,战后的小集市人不多,她一眼就看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虽然楚行仄毁了自己的容貌,可是静忆师太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跟了上去。
楚行仄身无分文,又瘸了一条腿。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寺庙里,最近他晚上都住在这里。
有点冷,他缩了缩肩,蜷缩着躺在角落里的干草堆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终于夺了天下,成为一代帝王,万人朝拜。
真是个美梦。
静忆师太悄无声息地走近,她握紧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胸口。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喷溅出来,喷了她一身一脸。
楚行仄致死都没有醒过来,他沉醉在自己称帝的美梦里。
过了好久,等静忆师太终于确定楚行仄死了,她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尽了这些年的所有委屈。
一双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静忆师太抬起头来,对上叶萧心疼的眼。叶萧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文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
陆钟瑾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盯着方瑾枝怀中的陆眠云,小胸脯起起伏伏。
方瑾枝和陆无砚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陆无砚甚至有些求助似地看向楚映司,楚映司大笑着转身,丢下一句要去处理政务。
方瑾枝忙将怀里的小眠云交给一旁的陆无砚,她走到陆钟瑾面前把他搂在怀里。
“钟瑾,娘亲总是梦见你长高了变漂亮了,见了你才知道,梦里的都是假的,一个千的梦也抵不过把你抱在怀里……”
陆钟瑾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像模像样地伸出小胳膊拍了拍方瑾枝的后背,道:“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许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话了!”
方瑾枝被他逗笑了,敲了敲他的小额头,说:“还教训起我来了!”
陆无砚也抱着小眠云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长高了一大截的儿子,问:“真不看看你妹妹?”
陆钟瑾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挣扎,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比享福好看我就接受她!如果没有享福好看,我就不要这个妹妹!”
“享福?”方瑾枝有些困惑地瞧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陆无砚却知道,他眼中的喜色逐渐淡去,跟方瑾枝的解释:“是怀川和佳蒲的小女儿,比咱们女儿早出生几日。”
提到楚怀川,方瑾枝脸上的笑意也凝了凝。
“你们怎么了?”陆钟瑾困惑地望着自己的爹娘。
“没事,”方瑾枝牵起陆钟瑾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方瑾枝牵着陆钟瑾,陆无砚抱着小眠云,一家四口往前走去。
陆钟瑾却仰起头来,看了看方瑾枝,又看了看陆无砚,他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有件事情想说……”
陆无砚和方瑾枝都停下来,在他面前蹲下来。
陆钟瑾涨红了脸,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钟瑾调皮了,从树上摔下来,然后……享乐那个爱多管闲事的非要跑来救我……我……我压坏了他的手……”
陆无砚和方瑾枝都有些惊愕。
陆无砚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入医。入医急忙上前来禀告:“已经医好了,日后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只是……不能再提重物,也不能习武。”
“这叫医好了?”陆无砚的眼中染出了三分愠意。
可他也知道这火气有些没道理,使楚享乐如此的正是他的儿子。他回头看向陆钟瑾的目光里就藏了浓浓的责备。
陆钟瑾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入医看得不忍心,忙帮着说情:“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这段日子一直愧疚着,先前还喊着要砍断自己的手陪着他一起……”
入医的话在其次,看着陆钟瑾低着头不停哭的样子,陆无砚心里慢慢软下来。近两年没见的儿子,哪里舍得一回来就训他。
陆钟瑾闯了天大的祸,他都会一笑置之。偏偏是楚享乐,偏偏是楚怀川的儿子。楚怀川为什么死?还不是为了引开燕兵,为了给他解围。
“好了,不要哭了。你要记得他的手是怎么伤的。若日后他有难,你就算是死也要还他这份恩情。”
陆钟瑾哭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他、他们说……皇帝是最大的官。他、他们还说太子之位本……本来是享乐的。我……我不要当太子了,我把太子之位还给他好不好?呜呜呜……”
方瑾枝瞧他哭得这么伤心,心都快被他揉碎了,忙将陆钟瑾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
另一边,陆佳蒲正在和楚映司辞行。
因为楚怀川出岛的缘故,楚映司还是找到了海岛上的陆佳蒲和三个孩子。她哪里舍得让他们再吃苦,忙把人接到了宫中。
陆佳蒲一身重孝丧服,她跪在地上,恳切地求:“民女恳请陛下成全,民女会照顾好几个孩子,这……也是他的遗愿。”
一想到楚怀川,陆佳蒲的眼角便湿了,她偏过头,努力忍了眼中的泪。已经落了太多的泪,以后都不能再哭了。再哭也没人给她擦眼泪,没人抱着她哄着她。以后没有人陪着她了,她要一个人照顾好几个孩子。
楚雅和背着楚享福,拉着楚享乐一起跪下:“求陛下成全。”
楚映司闭了一下眼睛,还是难掩眼中酸涩。他们是楚怀川的妻儿,她怎么敢不照顾好他们?可是楚怀川大概是真的厌倦了宫中生活,她又怎么敢再勉强他的妻儿……
“罢了……”楚映司颓然挥了挥手。
……
陆佳蒲抱着楚享福,又让楚雅和牵着楚享乐,离开皇宫。
楚映司给了陆佳蒲府邸,不过陆佳蒲拒绝了,她只想带着儿女回到那个海岛上。
“母妃?咱们以后都不回来了吗?”楚享乐仰着头望着陆佳蒲。
陆佳蒲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说:“享乐又忘了,以后要改称呼了。”
“娘亲……”楚享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这是要去哪儿?”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轻松声音。
陆佳蒲整个人僵在那里,她一点一点转过身去,在看见楚怀川的时候,忍了好多天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父皇!”楚雅和和楚享乐飞奔过去,抱着楚怀川的大腿开始哭。
“哎呀呀,别哭,别哭,这怎么一个个都哭了呀,这让朕先哄谁啊……”
楚享乐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忍着哭腔地说:“男子汉大夫不用哄,父皇先去哄娘亲和姐姐!”
楚雅和也用手背擦了眼泪,说:“雅和长大了,也不要父皇哄。父皇去哄娘亲就好!”
楚怀川揉了揉他们两个的头,这才朝着陆佳蒲走去,他伸开双臂,把他的傻姑娘拥在怀里:“傻姑娘,朕答应过你啊,不管生死都不会丢下你啊……”
陆佳蒲伏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骗子!你连我都骗!”
“朕想给你个惊喜嘛……”楚怀川抬起头,他眨眨眼,忍住眼中的泪。
他不是想骗她,只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活着回来。
楚怀川又嬉皮笑脸地将陆佳蒲拉开一些,指着自己的脸给她看,道:“你瞧,朕这如花似玉的脸落了疤,你可不能嫌弃朕呐!”
在他的脸上的确有一块小指甲大小的烧伤。
陆佳蒲被他的话逗得笑出来,可是当陆佳蒲看见楚怀川脖子上一直蔓延到衣襟里面的烧伤时,她就笑不出来,又开始哭了。
“哎呀呀,别哭,别哭喽,乖哦……”楚怀川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陆佳蒲。
待把陆佳蒲哄得止了泪,一家五口人才朝着回海岛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们还没走多久,就被得到消息匆忙赶到的陆无砚拦了下来。
楚怀川耷拉个脸,道:“嘿,看在朕干了这么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份上,你能不能别抓朕回去当皇帝?”
陆无砚一接到消息就骑马赶了过来,此时还有些喘。他盯着楚怀川,一时没吭声。
楚怀川“啧”了一声:“朕……呸,改自称!我知道你不想当皇帝,可我也不想当了啊,我家里的猪好久没喂了,再不回去要饿死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可别逼我哈!”
陆无砚望着楚怀川的眼里逐渐染上几分带了温度的笑意。
真的是楚怀川。
陆无砚笑着说:“你可以走,但是你儿子得留下。”
楚怀川错愕地回头看向楚享乐。
又一年,辽灭燕。自此,曾经的荆国和燕国都归到大辽的版图。大军回城,天下同庆。
楚映司退位,将皇位传给楚享乐。同时,陆申机也辞去军职。二人离开朝堂,仗剑江湖。
原本陆申机的一品上将军一职给了封阳鸿。朝中空缺许久的左相一职,由楚怀川钦点,落于年纪轻轻的秦锦峰肩上。
六岁的楚享乐登基,国中武有封阳鸿,文有秦锦峰,倾力扶持。
楚享乐登基以后的第一道圣旨,不顾规制,封陆无砚为广阳王,封陆钟瑾为南建王,各赐封地。
当然,他还太小,并不懂这些。这是楚怀川交代他的。
楚享乐坐在龙椅上,看着黑压压的文武百官,他心里有点委屈。他好想回家去哦……
可是父皇让他做好皇帝,那他应该听话才对。他悄悄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地抬手,脆生生地说:“众爱卿平身!”
……
陆钟瑾还太小,并不会去自己的封地,而是跟着陆无砚和方瑾枝。
陆无砚和方瑾枝离开皇城前往封地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喝平平和顾希的喜酒。
顾希如今军功无数,已经是三品的大将军了。而平平则彻底接管了方家所有财产,虽然之前因为战事把家底败得差不多光了,可是她有信心让方家的商号重新起来。
安安看着平平如此幸福,她由衷地替平平感到高兴。晚上她没有跟去闹洞房,因为如心斋里有一位重病的患者等着她医治。
她匆匆赶回如心斋,惊奇地发现那个患者竟然痊愈了。
米宝儿指着街角的方向,道:“刘先生刚刚回来过,刚走!”
安安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急忙追过去。她追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追上了刘明恕。
刘明恕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诧异地问:“安安?”
“是……是我……”安安的眼中浮现浓浓的喜意。
刘明恕赞赏地点头头,道:“这次路过,碰巧知晓你开了医馆。听闻你医术精湛,着实为你高兴。”
安安的右手攥着衣角,她抬头望着刘明恕,小心翼翼地说:“我……我会的只是皮毛而已。刘先生,你可有想过收徒?”
刘明恕有些讶然。
安安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几分,她忙说:“本想跟着刘先生学艺术,若是刘先生不方便也无妨……”
她说着,便有些失落地垂了眼睛。
刘明恕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倒不是不能收你为徒,只是我注定了四处漂泊,不会留在这里。你若真想拜我为师,只能跟着我四处走,然而……”
“我愿意啊!”安安直接打断刘明恕的话,她听见自己的心一直在跳个不停。
刘明恕的眉心一点点蹙起来,他侧着耳,似想要听出安安的情绪来。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才说:“可。”
……
方瑾枝坚持一整天都陪着平平,直到将她送进洞房。出了顾府,方瑾枝轻声“哼”了一下,对身边的陆无砚说:“某人可不要忘记答应的事情。”
陆无砚笑着紧握她的手,道:“当然不会忘。”
陆无砚和方瑾枝的婚宴还是选在了当初他们成亲的同一日。直到掀开遮颜的红绸布,陆无砚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一次你没被人劫走。”
方瑾枝抬起头来望着陆无砚,眼中盈了一层湿润。
两世的记忆流水而过,两世的陆无砚在方瑾枝眼前慢慢重叠。
前世,能嫁给他,是她痴想的梦。
今生,喜宴上的缺席,是她的遗憾。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有4个番外,不过要过几天更新,这只作者要缓一口气。
新文大概五月中旬发,微博会有通知。希望到时候还能再看见泥们xd
(还、还没决定先开哪一篇_(:3ゝ∠)_不过不管开哪篇我一定要写一篇纯纯的恋爱文!一块玻璃渣都没有的那种!)
最后当然是要惯例求一发作者收藏~\(≧▽≦)/~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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