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在睁开眼睛之前,首先是意识逐渐清醒,可以感觉到身下躺着的地方柔软丝滑,并且耳边有叮铃的声音。清风送福,伴随着不知名的花香。
那双猫眼慢慢睁开,看见的是的是用枯藤纠结交错天然形成的床幔支架,古朴犹如黑铁般的质感隔着白色帷帐望去,竟然显得别有一番野趣。
清风送拂,白色的薄薄帷帐就随着风飘飘荡荡,特别缥缈。
苏白慢慢从软到手支撑着坐起来时,都会深陷下去的床榻上起身,打量四周。
这是个书屋,从虚掩的房门和大开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远处的流云,几乎小成点的飞鸟,以及……一点点树冠。
苏白觉得自己不用看都知道这里的位置绝对不低,甚至正确点说应该是很高很高的地方,这树屋虽然察觉不到是灵气所催生的,但却也绝对不会是天然形成的模样,所以只能是徐长卿利用自己的灵力化成,才会有这样一个全部以藤蔓自动形成的树屋。
然而现在这里却只有她自己。
掀开白如雪的棉被,脚微动,就传来一阵叮铃,苏白微愣,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赤足,左脚脚腕上被带上了一串殷红的璎珞。仔细一看会发现那些璎珞都被雕刻成了莲花的形状,小小的坠在同色的环上,行走时会因为相互撞击发出叮铃的声响。
这声响没有铃铛声的清脆,但却有着一种古质的可爱。
——如果是平时,苏白一定会对这种小饰物感到爱不释手和惊喜。但现在……却只有一种连自己都分不清的不知道是愤怒更多一点,还是张皇失措更多一点的情绪在胸口汇集。
然而无论哪种更多,都让她想哭。
徐长卿……居然变成了邪剑仙。
她不知道他从石碑中看见了什么,或者说经历了什么,然而在清醒后的一瞬间那些原本一直依附在石碑上的魔气,却被徐长卿完全吸纳了。
那一刻的风云变色,和瞬间在头顶聚集的压得极低极低的浓黑乌云,和着威压一起压得众人都喘不上气,并忍不住要在这股气势下,慢慢娄曲身体,双膝弯曲跪地。
就连是女娲后人的紫萱都不敢正面其锋芒。
而就在这种时刻,早就已经先一步瞬间远离浑身萦绕了魔气,还未完全将这些原本不属于他的强大灵力吸收的徐长卿,笑着将插在腰间的扇子重新抽出来,慢慢摇晃。
像所有喜欢掉书袋的书生一般缓缓开口,抑扬顿挫,“此碑文为告世碑,由何人所立已无从知晓,然三百年前……”微微停顿后,“已经被蜀山找到并锁于锁妖塔下,却没想到机缘巧合的,又再次现世,为的……”
——“不过是印证碑文上的最后一个预言。”
众人都被徐长卿还未完全控制住,不断外放的魔气所压制着,别说动了,连不被压着跪下已经是极致。而像小倩这样的小妖,已经直接变回了原型,小小的一点点瘫倒在南沉香身边,犹如踌躇一般的瑟瑟发抖。
唯二不受其影响的,也许就是宁采臣和苏白两人了。然而苏白因为之前将灵力几乎没有保留的输送给了紫萱救助。此刻的力气在强制自己飞掠到蝴蝶谷,有在经历了这些后,那里还有多少余力可以支撑,尤其是在徐长卿刚刚脱离石碑瞬间迸发的魔气后,小倩几乎是立刻就变回了原形。
原本就因为小倩的支撑在勉强站立的南沉香也跟着喷出一口心头血后,摇摇欲坠,幸得苏白连忙架住。
所以此刻宁采臣是唯一一个保持着他儒雅温文模样的人。笑嘻嘻的,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可以用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态度说着让人听了,感到触目惊心的话。
——“最后一个预言:邪仙剑现世,望有缘人得见此碑,能解苍生厄运。”轻笑,“然而谁又会想到,这邪剑仙,就是……有缘人呢?”
他看着苏白,微微正色。“我曾经说过,‘世间万千劫,唯有情难过’,这世间万物虽不能说是都一一见过,却也窥到四五分。世间红男绿女总在围绕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打转,千万年来都乐此不疲,然而真正美满的却没有几个。”
“山盟海誓地老天荒转眼就可以忘却,而就算有幸配成双,也逃不过‘缘浅情深,情深缘浅’这几字。”
缘浅情深,情深缘浅。
苏白努力搀扶着南沉香,却觉得这八个字压在她的心里,也快要和南沉香那般被压制着倒地不起了一般。
而宁采臣的话并没有停止。
“你原本就应该和我一样,是无意中出现的变数,如果跳脱红尘以外,这世间的‘天道’自然是不会理睬你,然而你现在……却成为了他的‘劫’,‘天道’又怎么可能再容你。这无字书。”他指指自己刚刚放回了衣袖里的那本什么都没有的账本。
“……你真以为,真的从一开始就空无一物吗?”
苏白一震,抬眼看宁采臣盯着自己一字一句。“不过是因为你的出现而让这书中后面应该发生的事,脱离了轨道罢了。所以……”
宁采臣再一次的朝苏白伸出手。“放开你身边的妖皇,和他们斩断全部——跟我走。”
‘跟我走’三字,变成了徐长卿终于收服所有魔气后的最后一道催命符一般。随着宁采臣话音刚落,天上的乌云瞬间散开,而前一刻还压得人快要窒息的威压也随风而逝,似乎从来就没出现过,这天地又再次白云悠悠,风轻云淡。
极快的旋身躲过凌厉的一击后,等宁采臣再次落地,衣袍袍角掀起的弧度还未完全落下时回眸朝苏白之前所站的位置一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同时消失的,是徐长卿。
紫萱像是因为什么而怔忡在原地,那双总是带着一汪秋水的眸子现在却一片死寂,宁采臣刚刚的话是再说给苏白听,然而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写照?
缘深情浅,缘浅情深。
呵,到底谁是那个情深,谁又是那个缘浅?
宁采臣的话她在一边听得仔细明白,变数?不就是在说苏白成为了这一世自己和徐长卿之间的变数吗?原本应该恨、应该怨的,但心里此时此刻除了空落落犹如无根的浮萍外,再没了其他念想。
苏白既然不见了,宁采臣自然没了待在这里的必要和理由,他的手微微平举,掌心向外的朝向那石碑,随即引起一阵以石碑为直径的,有针对性的地动。掀开的泥土像是活了过来,又似乎是石碑下方有土拔鼠在往里拽。总之那石碑又慢慢的重新陷入地下,不知道去往了那里。
宁采臣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静静待了两秒后,像是对紫萱说,又像是在对咬牙硬撑着就是不允许自己混过去的南沉香说。“石碑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预知能力,所以我送回蜀山的锁妖塔去了,至于那个小狐狸……”微微一顿,“告诉小倩,各有各的缘法,它的缘……不在这里。”
“至于徐长卿。”他侧头看向虽然浓厚的乌云已经散去,但依旧还有一丝暮色没有散去的天际,似叹似喃。
“……这个时候,蜀山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苏白最后的意识,就是宁采臣朝自己伸手,刚刚说完那句‘跟我走’后就消失了。
只是最后陷入黑暗之前,她的触觉是被抱在怀里的温暖和悠长平稳的呼吸,夹杂着一点点清冽的味道。
——那是属于小花儿的。
猫眼微微怔忡,低头看着自己脚踝上的那双殷红得有些刺目的璎珞正发呆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外向内推开。
苏白抬眼,高空的风随着突然打开的房门涌进来,空气中还有被卷进来的樱色花瓣。微微眯眼间,那个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总是整齐披散在身后的发现在因为风而略微凌乱飞舞。
和平日的沉静却端正比起来,此刻在门口的男人,却有些让苏白感到陌生的淡淡威压和气势。
……一种让人忍不住在他的注视下,想要屈膝俯首的上位者气势。
苏白看着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模样的男人,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一个字出口。反而是男人从门外进来,将手上在集市上买的东西放在一边,并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太大的风后,几步跨至苏白面前。
一把抱起行至床榻边才放下,单膝跪于她面前,将她刚刚赤足踩在地面,粘上了浮尘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随手将垂在床沿边的棉木直接撕扯了一块下来,认真的垂眼擦拭。
苏白忍不住缩了缩脚,却被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单手桎梏住脚踝,以一种明明强硬却又不会弄痛她的力度。依旧垂着眼,直到苏白自己放弃,显得有些不安又羞怯的微微蜷缩着胖嘟嘟像蚕宝宝一样的脚趾后,才慢慢的帮她擦拭。
“……地上凉,以后别这样光脚踩在地上。”
微微垂首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苏白一点点的小心观察,似乎想要看出其中的不同,又不想看出一般。
修长的远山眉,显得淡漠疏离的眉宇,长而直犹如一派小扇一般的睫毛,总是习惯性微微抿着的唇。这些都是苏白熟悉的那个徐长卿,甚至就像是看出了她对他身上的气势而微微有些惧意时,也在进门的瞬间收敛,似乎已经是之前那个沉静有些淡漠的青年。
直到他跨进时,那双紫黑色的眸子,一把抱起自己的举动,还有近乎随性的撕扯掉棉布给自己擦拭双足,又带着不准自己抽身的强势。都让苏白感到陌生。
“……”
“什么?”苏白的声音太小,几乎接近无声的张嘴,但依旧让徐长卿差距并抬头。他的手上依旧握着苏白的右脚,微微抬头看向苏白时,拇指微微在苏白的脚骨处摸索,略痒的触感让苏白又忍不住一缩。
——却依旧没法挣脱。
徐长卿依旧静静看着她,似乎他并没有察觉苏白刚刚试图缩脚,而自己又一次的不容她拒绝的制止一般。
“……你,还是小花儿吗……”苏白在和徐长卿的对视中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自己被他一手就握住的脚上,那副景象有种让她有一种带着不知名羞怯的陌生。脚趾不安的蜷缩动了动,最终还是放弃了再试一次的挣扎。
“一直都是。”
静静的嗓音引得苏白再次微微抬眼和徐长卿对视。
他半跪在她面前,一字一句的重复。
“我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