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哲被派出京去的消息传到太傅府的时候,崔舒钰正拿着根孔雀毛逗鹦鹉呢,云岫把消息一说,崔舒钰也顾不上那嘴硬的死鹦鹉,丢下孔雀毛便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秋雁正从屋里出来,见崔舒钰撒腿就跑,连忙在后边想要喊住她,“哎呦”了一声,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殿下一会儿就来了。”
崔舒钰听见秋雁的话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和陆清晏约好了今天他过来教她下棋的。那天她捶了人家一下,别别扭扭地说了自己心里的愧疚,这才知道,自从撞了下巴后陆清晏一连几天没来太傅府,根本不是因为生气了,而是在忙着准备给邵老太君的贺礼。崔舒钰想起他万分无奈的那句“我怎么可能会生你气”,嘴角也不禁勾了起来。他没生她气,真很是太好了。
陆清晏就快来了她当然知道,不过——
“等他来了你去格致阁叫我回来!”
虽然她不是多待见岳明哲,也非常反感岳明哲那天的袖手旁观,可她二姐喜欢啊,要是让她二姐知道了,还不伤心死啊,崔舒锦现在身体还虚着呢,哪能再承受这样的打击。她现在必须去安慰一下她的宝贝二姐啊。
崔舒钰心里琢磨着,到了格致阁朝着门口的两个婢女点了点头,便长驱直入进院子了。
没想到崔舒锦的状态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这会儿也没病西施似的捧心而泣,正打扮整齐地坐在院子里一棵树下一边做翻着什么,一边同蹲在一旁仰头看着她的小丫鬟说话。
崔舒钰大步流星的脚步微微一顿,忽然有点不忍心进去了。看样子她二姐现在还不知道岳明哲离京的消息呢。崔舒钰在门口踌躇,崔舒锦却一抬眼睛看到她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招了招手,“正说着想要去问你呢,你就来了,快过来。”
哎呦,她二姐还能有不会的问题找她呐,崔舒钰一听立刻欣欣然地进了院子,内心低调地嘚瑟起来,“二姐你看什么呢?”
崔舒锦将刚才放下的册子往崔舒钰手里一塞,指了指其中一处,皱着眉头认真道:“你瞧这儿,我怎么没看懂呢,这段到底怎么弹?”
什么玩意儿怎么弹啊?崔舒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接过那册子一看,果然是一本琴谱,立刻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本琴谱也是太傅府的藏书阁里的,前些年崔世泽在外为官时偶然得来的,传说也是什么珍稀的孤本,连谱子的封皮都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她也好奇拿过去翻过,曲子确实很好听,就是其中有那么一段非常难弹,崔舒钰琴艺算是不错的,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也被磨没了耐心,便将那琴谱丢在一边去了。
没想到以前一心绣花做云片糕的崔舒锦忽然想起来琢磨这些,竟也卡在这个地方。本来还想着自己终于当一把老师了,没想到刚才白嘚瑟了,崔舒钰万分遗憾地放下那琴谱,一摊手,道:“我也不会。”
看得出崔舒锦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崔舒锦就恢复了刚才的元气满满,朝她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道:“算了,晚些时候我在试试,许就会了呢。倒是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崔舒钰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做这个通知消息的人,犹豫的时候崔舒锦院里的大丫头金雀已经进来了,朝两位姑娘施了礼,便对崔舒锦道:“姑娘,东西已经送到穆府了,穆大姑娘叫奴婢转告说,都是亲戚用不着这么客气的,还说请姑娘有空和三姑娘一起去穆府坐坐。”
诶……崔舒钰扭头去看崔舒锦,她是给穆平秋送谢礼了吗?恍惚记得前几日太傅府已经送过一大波谢礼了,崔舒锦的爹爹崔世泽还亲自登门道谢来着……
“你莫要看我,只不过昨天我那副长风破浪图绣完了,瞧着还可以,便包了给她送去了,若不是穆姐姐出手救我,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崔舒锦话说得这叫一个云淡风轻,可崔舒钰却嘴张的老大,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长风破浪图,长风破浪图啊,那可是崔舒锦绣了整整半年,用了几千几百种丝线熬了许多个晚上绣的,“可长风破浪图不是二姐要送给……岳……二表哥的吗?”
崔舒钰越说声音越小,想到岳明哲已经走了,声音更小了,抬起眼皮偷偷看崔舒锦,后者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说出的话却叫崔舒钰再次震惊了——“他不是去青州了么,我不想送他了,留在我这儿也没用,想着穆姐姐许是会喜欢。”
诶诶诶诶?崔舒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眼,要么是她听错了,要么就是她在做梦呢,“二姐你知道了?”
“你是为这事儿跑来安慰我的?”崔舒钰这么一说,崔舒锦立马明白小姑娘忽然跑过来又吞吞吐吐的是为什么了,心里升起一股温暖,抬手拍了拍崔舒钰的手背,道:“别担心,我现在不想着他了。”
很长时间以来,姐妹俩打趣的时候,崔舒锦总是否认自己爱慕着岳明哲,可崔舒钰却知道,这次和从前都不一样,这一次崔舒锦不是在害羞,而是在说真的,再没有什么云片糕了,也没有什么劳什子偶遇了,她连费了那么多心血绣出来的长风破浪图都不要了,这次是真的不喜欢岳明哲了。崔舒钰说不上为什么,但她觉得,自打颍国公府的惊险事件过去以后,她二姐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坦率讲,她二姐能跳出岳明哲这个火坑,崔舒钰真心为她高兴,只是……“为什么?”
崔舒锦还是笑了笑,身子微微后倚靠在了藤椅上,语气十分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和她自己无关的事情,“落水的时候你们都在担心着急,我却想了很多,忽然就觉着其实挺没劲的。说起来我还要谢谢钟诗怡,若不是她将我推下去,我还看不清许多事。”
崔舒钰并不知道崔舒锦和岳明哲的那个眼神交流,但她知道处在同样的距离,岳明哲选择了袖手旁观,而穆平秋却选择了跳下去救人。如果说这时是为了避嫌,那后来吵起来时岳明哲却一句话都没说,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他可以木讷,可以痴傻,可是却不能太自私,这样的岳明哲长得再好也配不上她二姐!
“二姐,你能想开太好了!”崔舒钰登时便扑上去给了崔舒锦一个结实的熊抱。
崔舒锦被小姑娘扑了一个结实,忽然之间就觉得飘摇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崔舒钰的肯定更加坚定了她的选择,她也不是什么街口待价而沽的东西,她是太傅府的姑娘,有才学有样貌,与其因为一个自私自利的男子挂心,还不如多读读书跳跳舞,叫自己日子过得充实些。天下的优秀男子多得是,有朝一日她必定要岳明哲知道,没有爱上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两个小姑娘还在树底下黏糊,秋雁就打门口迈进来了,看了一眼扑在人身上的崔舒钰,不忍直视地提醒她道:“姑娘,祁王殿下已经到了。”
崔舒钰吐了吐舌头赶紧从藤椅上起来,随手抓起一旁小几上的琴谱,对崔舒锦摇了摇,道:“阿晏精通琴艺,我问问,说不定他知道怎么弹。”
陆清晏负手在博文阁的院子里转了一会儿,便看到小姑娘手上挥着一卷册子跑了进来,一见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刹住了脚步,继而改换成轻快的步子。清湛而专注的眼眸里微微带了点笑意,陆清晏觉得很欣慰,看来小姑娘还记得自己上次训斥她的话。
“手上拿的什么?”陆清晏一眼就看见崔舒钰手上的东西了,也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忽然就这么高兴,伸手接过崔舒钰手中的册子展开,翻了几页,便抬起了头,黑眸深沉,看不出心思,“谁给你的?”
“二姐那里拿来的,她有一个地方不会弹,我也不会,就是这儿,”崔舒钰没注意到陆清晏语气里的变化,凑过去踮起脚,将那页谱子翻给陆清晏看,“我寻思你琴艺最好了,兴许会弹,也教教我吧。”
小姑娘突然的靠近让陆清晏微微一怔,又想起那个梦来,眸色渐深,为了避免自己当场发狂,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合上那本琴谱塞到崔舒钰手上,左右看了看,问道:“琴呢?我现在教你。”
哎?这干脆!这痛快!陆清晏不愧是陆清晏,他竟然真的什么都会!
崔舒钰一使眼色,云岫立刻进屋将她的琴抱出来了,麻利地摆在了紫藤萝花架下,又贴心地搬出两个厚垫子来,一切打点完毕,便回身进屋沏茶去了。
“你先弹,我看看你是怎么不会的。”陆清晏说着便将崔舒钰牵过去坐下,在一旁的垫子上做了下来,好像真的打算马上就认认真真教崔舒钰弹琴。后者听话地坐下来,手搭上琴弦,想了想,便开始弹起来。这曲子十分好听,她当时也是铁了心地要学会的,因此弹了许多遍,虽然好久没再弹了,却依然记得那琴谱。
到了曲子的中段她不会的地方,崔舒钰还没等停下来询问,身后便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轻轻拨动起琴弦来。崔舒钰吓了一跳,手上刚要停,就听见他贴在自己耳边的话,“跟着我的样子弹,不要停。”
坦率讲,陆清晏的这双手真的十分好看,也十分灵巧,崔舒钰稳下心神来跟着他的速度和指法弹起来,慢慢地竟然真的找到了技巧,琴音也变得越发流畅起来。
一晃神儿的功夫,另一只手边也多出一截黛青的衣袖,和她四手联弹起来。这下子虽然两人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崔舒钰就算是在陆清晏的怀里弹琴了,崔舒钰愣了一下,扭头想要去看陆清晏,头还没来得及偏过去,就被陆清晏近在耳边的声音制止了。
“不要胡思乱想左顾右盼,好好弹琴。”
崔舒钰:她才没有胡思乱想,也没有左顾右盼呢,她就是想问问陆清晏,能不能好好并排坐着,非得这个姿势弹琴吗,是为了显得他胳膊长吗?!
而某人是不会告诉她,最起码是近期不会告诉她的,这首曲子最适合情人一起弹奏,这首曲子是已经失传已久的,《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