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茉莉宫缩一阵紧似一阵,紧抓着床单的手臂上凸显出青色的浮筋,她从小被家里娇惯着长大,从来都只有她骂别人的份,没人敢让她受如此的委屈和不堪,疼痛和羞辱使她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和楚母争执。她像条被渔夫抽的了筋骨的海鱼,抱着肚子低声地抽泣着。见季茉莉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楚母也没办法再指责她,不过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鄙夷,大家都是女人,都生过孩子,自己年轻的时候生楚狄,也没见像她这样又哭又喊的,实在是太丢楚家人的脸面了。
不用和儿媳斗法,也就让楚母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林向晚。
虽然林向晚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戴着口罩,穿着大白褂让人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楚母单看她的身材,和举止行为,就知道她的年纪应该不会很大。
楚母十分确定自己是不认识这位医师的,她的身体不好,长年待在家中,有专门的医师护理,嫌外面的医院病人太多,她根本不愿意来到这种地方。连呼吸医院里的空气,都觉得是种折磨,要不是因为季茉莉实在闹得太凶,楚狄连日加班又不住在楚家老宅的话,她本意是不想跟过来。
可是对于这位陌生的医师,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不让人感到亲切,反而使人厌恶,如同本能中的疏离,兔子遇到鹰,狐狸遇到猎人,是天生的敌人。
只不过对于自己心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楚母并没有想太多,她想得更多的是,像这样年轻的医师,医术能好得了么?
比起季茉莉的死活,楚母更在意的是这个孩子的安危,季茉莉为了怕自己生产后身体走样,所以就算是在怀孕期间依然严格控制饮食,她的身材在这样处心积虑的控制下,确实没有走样,若是在平时从背后看过去,根本没人能想到,这是一个怀孕九个月的妇人。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楚狄的第一个孩子,楚家的长孙,虽然对他的母亲满心谴责,但楚母仍希望他能健康平安。
“这位医生很面生啊,不知道来仁爱多久了?是哪里毕业的?本地人么?”心里想着,楚母就开口问道。
林向晚正百无聊赖地把季茉莉的病例翻看第四遍,听见楚母开口,她立刻精神一振。“我是本地人,大学在H大上的,后来出国留学。”
“哦?H大保送去了霍普金斯?”听她这么一说,楚母有些放心了,虽然年轻经验不多,但只要是好学校毕业的,医术肯定可以过关。
只不过她的心实在是放得太早了,林向晚后面紧跟着的话,无情地打破了楚母的所有设想,“不是,H大肄业,读不下去了,没办法只好去美国混了个社区大学的文凭回来。幸好我认识仁爱的总裁,要不然都一定能找得到工作。”
社区大学在楚母心里,和野鸡大学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名牌大学毕业她还嫌弃林向晚没经验呢,更别说只是极不起眼的社区大学了。只不过楚母没想到林向晚居然能说得这么直接,一口气咽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十分不满地说道,“怎么能这样,医院怎么能把病人当什么了?一个社区大学的毕业生,也能当主助医师?”
“社区大学怎么了?治不死人不就完了么?再说不就是生个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故意压低了声音,让难听的话只由自己和楚母听到,林向晚很满意地看到楚母的脸色如同锅底。
“你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我的孙子出了什么状况,你们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不行,我的孙子绝不能出生在这种地方,绝不能由这么不负责任的医生来为他接生!茉莉,起来,我们回去!”楚母说着,就要去拉产床上的季茉莉,季茉莉此刻正疼得死去活来,根本没心思去算楚母和林向晚之间的争执,她只是听见楚母说又要挪动自己,还没等楚母碰到自己,就尖叫起来。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肯放过我!!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要回去!我好疼,我要爸爸……我不要生了……”
“茉莉,不要闹了。我们回老宅,让夏医生过来帮你接生。这家医院不好,不知道请的都是些什么不知底细的人……”
“楚太太,这话你就说得太伤人了。不知底细?”林向晚冷笑着,把口罩缓缓地摘下来,“我以为楚太太您最知道我的底细了。”
看见林向晚的脸时,楚母发出一声短促地低叫,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可怕的画面,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起来,后背紧紧地靠在椅背上,双眼警惕地看向林向晚。
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林向晚忍不住笑了笑,“干嘛这么紧张啊?见到我楚太太好像不太高兴?难道是因为你心虚了?”她俯下身子,贴在楚母的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宝贝孙子做什么,最多……不过是把你对我父亲做的那些事,在他身上做一遍罢了……”
“啊!你敢!”楚母惊叫一声,身体一颤,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
“是么?我倒不这么认为。”林向晚冷冷地回答,顺手在楚母的肩头拍了拍,随即她转过向病房外喊了一句,“病人状态不太好,准备麻药手术吧。”
楚母觉得被她拍过的地方就如被蛇蝎咬了一口一样,半边的身子都变得冰冷麻木了,她此时心急如焚,就怕林向晚对楚狄的孩子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偏偏她此时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团棉絮,闷闷地发胀,让她什么话也讲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房间外涌入的护士,七手八脚地将季茉莉推走。
就在她即将绝望之时,从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让她眼前一亮……
林向晚换了一件手术服,做完清洁工作之后,正打算进手术室,却被从外面突然进来的男人挡了下来。
楚狄眉头紧锁地拦在她面前,脸上写满了不快,“你想怎么样?”
“先生贵姓?是病人家属嘛?不好意思,病人情况不太好,要马上进行手术,请你立刻出去。”林向晚低下眉眼,一本正经的答道。
“叶向晚!你不知道我姓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楚狄气得七窍生烟,真不知道是他的涵养越来越差,还是这女人的道行越来越深。要不是他早就知道她已经回国,并在仁爱就职,恐怕真的会被她这副模样骗倒。
林向晚无辜的抬起头,迷茫的看了楚狄一会儿,好像非常仔细地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楚先生呀,真是好久不见,你可比四年前老多了,差点让我没认出来,怎么,里面的那位是你太太?”
“对,里面是我太太,现在你知道了,你想怎样?”楚狄咬牙切齿的回答着,手掌伸向林向晚。
林向晚轻轻地向旁边一躲,笑得人畜无害,道,“我?我只是想替你太太做手术,让你早点成为一名父亲呀,我还能做什么?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所在,楚先生你也不用太感动了。”
见鬼了!她哪只眼睛看出他是在感动?!有人感动的时候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么!
楚狄被林向晚的话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刚楚母拉着他,和他说林向晚要对他的孩子不利,他虽然不相信以林向晚的智商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举动,但他依然冲进手术室,想要阻止她的一切行为。
今天,她只要参与到这个手术中来,日后,不管这个孩子出了任何问题,楚母都会把所有的罪过归结于她身上。
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她从这堆烂泥潭里摆脱出来,而她是怎么回应他的?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跳下去!
她难道不知道,只要她伸出一只脚,就会有无数双手把她从悬崖的边缘拉下去,她不是一直想要离开他远远的,此生此世再也不见的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已经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去涉足她的生活,就算知道她住在哪里,就算知道她回国了,他依然没有去找她,他不怕别的,他只是担心她再次受到伤害,他就是不想让她再重蹈覆辙,可她却轻易地毁掉了他的所有努力。
叶向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楚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就算她是你太太,你也不能进去,医院的规定,产妇家属只有在顺产的时候才能进产房,可现在你太太是剖腹产……你进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而且手术时场面太血腥了,我想会对你们日后夫妻生活会有影响。”
就像任何一位医德高尚的医生,林向晚十分认真并且真诚的劝阻着楚狄,伴随着她的话,从手术室里传来季茉莉虚弱的嚷声。
“麻药已经开始生效了,我现在要进去了,请你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不同意,我也不会签字,我要求换别的医生来进行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