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玄月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里面是最无情的嘲讽,“我也会疯的!聂风,你凭什么觉得你入魔了我就该可怜你,同情你!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吗?”
如此的咄咄逼人,逼的还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就算玄月没有了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她依旧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
“隔在我们中间的,是血海深仇呀。那么多的白骨堆砌在那里,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难道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被那些亡灵吵得无法入眠吗?”
“他们冲你挥舞着手臂,那尖锐的指甲几乎都要撕烂你的灵魂,这种感受,你能明白吗?”
玄月冷笑,眼里带着深深的质问。她眼中的光就像是一道道锋利的剑,所望之处,都是聂风伤痕累累的地方。
聂风脸色一白,脚步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在了柱子上才停了下来。身后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寒意,他的暖他的寒,都来自于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他为了家族抛弃了她,而如今,自己就算是抛弃了全世界,也换不回曾经的那个她了。
多么可笑多么嘲讽的事情,一切都是自己找的!
“怎么?这就被吓到了?”望着聂风惨白的脸色,玄月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就是这种快感,清扫了她对聂风所有的愧疚。
“你说你离不开我,你晓得我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吗?”
玄月咧着自己的嘴巴,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报复的肆虐感。她笑得越是开心,聂风就越是难过。
越是没心没肺,就越是痛彻心扉。
“月月,”聂风猛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玄月的手。他的目光锁定了玄月,不肯放掉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是我把你害成了这幅模样。所以我想向你乞求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罪?”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词汇,可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并没有半点的重量!“白骨积山,红血成河,你怎么赎得了?”
这般的罪孽深重,即便是以命相赎,又怎么赎的干净!
玄月的声音沉冷,这一字一句扎入聂风的心里,就像是把他那颗已经破碎零落的心脏从九万万的高空里砸下,下手之狠,落地之痛,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可是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他忍着痛忍着难过,将玄月纳入眼中。
眼前的姑娘,他心爱的姑娘,受过的苦、遭过的难,已经不是他能够体会的了。
“以命赎、以身赎、以我那漫无边际的后半生赎,我只求一点,等我赎了诸多罪孽,你能不能原谅我?”
那几乎于渴求的话,听得玄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死掉的人都回不来了,受过的伤就算治好了,那也是痛过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做过的事不能悔。破镜难重圆,就算最后重圆了,就算你看不出,但是这镜子照出来的人,就已经被扭曲了。
“这里面卖的,是延庆镇最有名的桂花酿,你若是喜欢,尝上一尝,也是可以的。”玄月微微地合了自己的眼帘,事已至此,无路可走。
“你陪我?”
聂风固执地望着玄月,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收入他的眼中。他要怎么做,才能重头来过?
“我不陪,”玄月仰头望着聂风的脸,曾经她那么爱慕的人,离不开分不得,如今却是她自己要脱离这人,最好是生生世世都不相见。“你自己莫要贪杯。”
说完这句话,玄月扭头转身就走了,绰约的身姿在秋风中显出落落的寂寥。被独留在酒馆门口的聂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他的双腿,没有追上去,而是侧身迈入了酒馆。
酒馆里的人并不多,酒徒们大概都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只剩下几个谈客正在讲述着江湖的纷纷扰扰。
延庆镇的桂花酿最是出名,酒馆里卖的,也是最纯的桂花酿。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是好酒,正如同他杯中淡黄色的液体一般,醇香温润,都是好酒。但是再好的酒,也比不上记忆中的清茶。
聂风半身伏在了桌面上,檀木做成的桌面,历经了不知多少的悲欢离合,散发出岁月的浓醇,似乎比杯中酒更加醉人。脑袋枕着自己的左胳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酒杯,晃得快时,有那么一两滴桂花酿被甩了出来,落在聂风的手背上,就像是他心中的悲凉,一点一点满溢出来。
凑近自己的手背,聂风嗅了嗅甩落的桂花酿,嘴角的笑容凝了又凝,最后一脸惨白。不甘心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睛,酒杯脱手打落在檀木桌上,桂花酿倾倒一片,而丹桂香一时灌了他满鼻。
“月月,月月……”低吟声从他的喉咙深处传出,聂风嘴唇一闭一张,竟然都是玄月的名字。每一声每一声,都是缱绻的缠绵,说不出的思念与爱恋。
谢长安站在酒馆的门口,目光凝视的方向,正是醉的不省人事的聂风。
说他不省人事,可是那酒坛里的桂花酿却还是满满当当的;说他清醒,那双曾今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已是混沌不堪。
谁醒谁嘴,半醒半醉。
撩了袍子抬脚就走到了聂风的面前,也不看聂风,径自坐在了聂风的对面。招来小二取了酒碗,谢长安抱起桌上的酒坛,手臂微抬,透澈的清酒便滑入瓷棕色的酒碗中。
‘哐’的一声放下酒坛,谢长安自顾自的端了酒碗就往自己的嘴里送。他喝酒的速度极快,不像是聂风那样用酒杯,而是酒徒们最常用的酒碗。一碗下肚,谢长安满足的打了一个酒嗝,然后绯红迅速蹿上了他的耳根。
聂风依旧趴在桌上,一点儿也不在乎谢长安发出来的动静。他面前的酒杯还倒着,酒渍也没有干,那边的谢长安已经干掉了满满一坛子的桂花酿。
最后一碗酒饮下,谢长安奋力将酒碗掷在了地上。瓷碗撞击在青石砖上,瞬间就粉身碎骨了。然后谢长安怒视聂风,而聂风则是懒懒的抬眸。
“装给谁看呢?当初你有千百个不伤她的机会你不珍惜,如今一副生死不得的模样,你以为她还会在乎你?”
聂风的目光有些空洞,他眼中的谢长安,似乎还是很久以前见到的模样。
“与你无关。”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是开口。
他是有错,但也没必要每个人都提醒他。
“我曾与她饮过酒,”谢长安望着空空的酒坛,然后回忆起了过去山海镇的一幕幕,“那时候我与她都不敢回家,我们在月下对饮,然后各自躲起来痛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醉的晕晕乎乎。”
“我背着她,一步一步,从黑夜走到了天明。她趴在我的背上,与我说了许多,我没有经历却羡慕嫉妒的事情。”
玄月口中讲出的事情,是少年的谢长安从未有过的经历。
金色翻滚的麦浪,干燥却又芬芳的风,肆意飘荡的云。蔚蓝的天空下,年幼的女童追逐着奋力奔跑的少年郎。眼见着少年就要摔倒,女童竭力扑向少年,然后拥着少年滚落在了一旁的麦田里。
谢长安这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美妙的场景。他见过麦子,吹过风,望过天,可是他不是那个迎风奔跑的少年郎,身后自然不会有个一心念他的女童。
一想到这里,谢长安就感觉自己整个胸膛都被浓浓的嫉妒占据了,透不过气。
“倘若我早些遇到她,就再没你聂风什么事了。”
谢长安似嘲讽却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话,倘若是他先遇见玄月,就真的没有聂风什么事了。可是命运这种事情哪里是他能决定的。
“你遇不见的。”聂风压住心底的苦涩,“在她还是司月的时候,就已经被我遇见了。那时候的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想要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聂风起身,与谢长安平视。
“我与她,那是生死都分不开的。”
“……”谢长安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在他没有这个男人那样的决绝。但他不打算放弃,人生何其漫长,他总算碰见一个能让他喜怒哀乐的人,哪能就这样放弃的。即使痴心妄想,那他也要痴,也要想。
聂风站着目送谢长安离开,他离开的方向,是自己想要踏入却始终迈不出的地方。司家大院里不会有人欢迎他,也不会有人等他。
忽而他整个人都动了,衣袖翩跹,人影已经没有了踪迹。
没有人知道这个入魔的聂少主去了哪里,但站在司家门口的玄月,却是望天望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谢长安踱着步子踩回了司家,老远就看到了仰头的玄月。他停着步子也扬起了自己的脑袋,天上的白云被风吹得偏移起来。太阳也是一副悬挂的模样,再过那么一小会儿,就该天黑了。
玄月一扭头,就看到了脸颊通红的谢长安。皱着眉头走近,刺鼻的酒味一下子让她忍不住开口。
“怎么现在才回来?”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