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奇怪么?”
韩绽还在为云观路的死而感到心有戚戚然时,白少央却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一番心思仿佛早已不在云观路等人的身上,而在一处神秘之地。
韩绽一边推着功一边问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苦笑道:“这里虽说有四堵高墙围着,但喊杀声如此之大,早就该传到外面了。可是外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韩绽眉间一扬道:“只怕这群邪派小人在外面还有同伙埋伏,就算有人想来,也冲不进来。”
他们可以布毒阵、施暗器,想尽一切下三滥的法子去阻止守卫们进来。
白少央只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原本该守在这附近的人被调走了。“
韩绽却道:“但秦高吟的一举一动都在罗春暮的眼皮子底下,怎能这么轻易把人调走?”
白少央苦涩一笑道:“也许罗春暮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由着他胡来。”
他没有说出的话是,也或许调走附近守卫的人根本就不是秦高吟。
罗春暮若是太过大意,也有可能会被人钻了空子,毕竟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都聪明的。
但如果他根本不是大意,而是蓄意为之,那就更为可怕了。
不过值得怀疑的人不止是他,还有那个温文尔雅的罗应寒。
韩绽只道:“你真是这么觉得?”
白少央苦笑道:“我还觉得这群人来得实在太过奇怪。想当初我们潜入朱柳庄时,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可他们却这么轻轻松松、毫无障碍地进来了。”
盛京的赤霞庄难道会不如云州的朱柳庄?
若说这群人没有内应在庄内,白少央是第一个不信的。
韩绽道:“可是这样安排对罗应寒或者罗春暮有什么好处?这些客人若死在他们的寿宴上,他们不也一样要被正道人士责问?”
白少央淡淡道:“我也想不出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但有一点也很让人奇怪。这群邪派之人若是一门心思来报复正派的,为何不索性毒杀了宴上的所有人?”
要做大事就得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们下的毒若只是让人全身无力,那就得一个一个杀过去,岂不十分浪费时间?
除非他们自信自己有大把的时间,除非他们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救这批侠士。
韩绽却恨恨道:“于他们而言,杀人哪有折磨人来得痛快?你若见过邪派们折磨人的手段,就断断不会这么想了。”
白少央冷笑道:“这个理由也能解释得通,可我却觉得宴上有他们不想杀的人,而那人却是必须要喝酒的。”
韩绽眼中如有一道冷光爆裂。
“你是在怀疑罗春暮还是罗应寒?”
白少央道:“我两个都怀疑,但我更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的毒给逼出来?”
他看上去并不急迫,可心底却是是焦急万分,所以才想对着韩绽说些话,好转一转自己的注意力。
可韩绽只无奈道:“你若不让我分心,我可以逼得更快一些。”
他本来最需要的便是专心,可他为了不让白少央焦心,还是努力陪着他说话。
白少央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可他眼看着这场欢天喜地的宴会变成一场修罗血宴,还是心火不息,愤恨不止。他只觉血液在周身游走之时,滚烫得几欲沸腾,沸得他几乎想立刻冲上去与那些人斗成一团。
他两辈子在乎的人都聚在这宴上了,若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出了事,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但是热血沸腾的人倒不止是他,还看着云观路死在面前的人们。
云观路闭眼之时,孟云绝只瞧得睚眦尽裂,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叶深浅眼睁睁瞅着他断了气息,脸上的每根面肌仿佛都在震颤。
他们仿佛是这宴上最为悲愤的人,可血最沸的却是郭暖律。
他的血沸得简直都要在头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了。
可是厉子鸡、易翠伤、蒋立绝却在这个涌了过来。
他们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这位小绿姑娘的杀气,也瞧不见她面上的煞气。
他们只想见一见血光,然后最好也览一览春光。
毕竟小绿姑娘的剑虽厉害,面庞却美得很有特色。
易翠伤这个人之所以叫易翠伤,大概是因为他混身上下都冒着翠色。
他的衣服是翠的,鞋子是翠的,武器是翠的,就连眉毛也有些发翠。
这个人翠得简直令人伤感,翠得简直叫人无语。
可是小绿姑娘的绿也和翠十分接近。
她衣裙是绿的,头上的钗也是绿的,整个人挪动起来的时候,就如一道绿云飘到了跟前。
所以易翠伤看见她就觉得十分碍眼。
谁叫绿和翠是两种如此接近的颜色?
但他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去嫌弃。
因为郭暖律一个转身,就一剑冲着他刺去。
他的人已化成一阵锐风,一道奔雷,一道离弦之箭。
他势气逼人,浑身的杀意都仿佛聚在了剑尖、凝在了剑身。
这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一把势不可挡的绝世神剑。
这一剑未起,已有劲风吹起一旁的陆羡之的袖角,吹动曲瑶发的发丝。
这一剑发后,易翠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个瞬间凝成了块,冻成了雪。
一个呼吸之间,郭暖律的脸就忽然离得他很近。
近到易翠伤可以看清他脸上扑的粉,还有那双比月色更寒,比秋风更厉的眼眸。
郭暖律却忽然急退。
他这一退,易翠伤就忽然觉得心痛。
痛得仿佛像失去了爱人一般。
他低头一看,只见对方的剑早已贯穿了自己的胸口,只是他现在才察觉到痛罢了。
易翠伤倒下的时候,厉子鸡悲愤地一声断喝,铁头又如雷如风一般撞了过来。
可面对这复仇而来的“栗子鸡头”,小绿姑娘却轻飘飘地闪过了。
她这一闪,就把剑头也不回地往后一递,递到厉子鸡的脖子上打了个卷。
这把剑仿佛是活的。
它会曲会卷,仿佛会有意识地随手腕而动。
它流动如水的时候,似已成了郭暖律身体的一部分延伸。
所以厉子鸡只觉脖颈处一阵清寒,便往上一捂。
他只觉手腕处温温热热,仿佛喉上开了一个东西。
一条又细又密的血线。
厉子鸡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被人开了血口。
可他已经叫不出来,也痛不出来了。
他倒下的时候,郭暖律的剑又随着他的人一块儿闪到了蒋立绝的面前。
他仿佛已下定决心,先把这三个碍眼的蟑螂从面前铲除,再去对付护住蟑螂的那个人。
那个一刀杀了云观路的人。
可是他这一剑却怎么也不下去。
因为就在他闪到惊惶失措的蒋立绝面前时,翠血岭的鱼生花忽然把荣昭燕从座位上一把拉起,挟在身上一声冷笑道:“谁再反抗,我就杀了她!”
罗知夏忙着对付风出火和焦则香,陆羡之则忙着对付卓挺之和典彩儿,解王二人则缠着牛忽绿、荆侍蓝、柳垂红和姬百慕四人,所以谁也没来得及顾得上他。
就因为这一顾此失彼,使得鱼生花有机会去擒了人质。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投鼠忌器,不敢再斗。
罗知夏面色郁郁地垂下手中的棍子,王越葭停了手,陆羡之住了脚,解青衣擦了擦嘴角的血。赵燕臣看得被挟持的荣昭燕,气得身子仿佛都在颤抖,曲瑶发死咬着一口银牙,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觉得此事出得一点都不意外。
中毒倒下的人这么多,随便拉一个就能当人质了。
被要挟的人虽与荣昭燕并无关系,可个个都是心存正义的侠士。
侠士不同于小人的一点,就是他们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去死。
陆羡之忍不住愤愤道:“你这小人除了挟持没有力气反抗的女人,还会做些什么!?”
鱼生花冷笑道:“我挟持她又如何?你们个个自命非凡,此刻还不随我拿捏?可见你们要硬充君子当大侠,就只有被我这样的小人折磨的份。”
罗知夏冷冷道:“你连小人都称不上,你也就配当一个畜生。”
鱼生花忍不住猖狂一笑,然后对着郭暖律道:“你把剑丢过来,否则我即刻就扒了她的衣服!”
他虽想教训一下陆羡之和罗知夏,却更想折磨一下这位小绿姑娘。
郭暖律冷冷地瞪着鱼生花,却发现假韩绽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他知道自己没法越过这个“韩绽”,直接一剑刺到鱼生花。
他除了把剑放下,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他倒的确可以为了荣昭燕去死,即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
这种死亡是出于义气,也是出于一腔热血,可这义气和热血却常常被当做正道人士的软肋,让他们随人摆布,无处脱身。
小人们把这叫做迂腐,君子们把这当做牺牲。
他们可以各执一词,吵得轰轰烈烈,吵得叫天下人知。
不过单方面的牺牲只能叫一厢情愿。
而这种一厢情愿经常会出现在熟人之间。
但有些完全陌生的人,却往往能相互牺牲。
而荣昭燕也已决定了自己的牺牲。
她只冷冷道:“你要扒就扒,废什么话?”
鱼生花捏了捏她的脸蛋,阴笑一声道:“怎么你嫌这些衣服穿得太热,想让我帮你凉快凉快?还是你天生就喜欢把身子给这么多男人看?”
荣昭燕恨恨道:“我即便赤/身/裸/体,也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你就算裹着这一身臭皮,也是个没种的杂碎!”
鱼生花勃然一怒,正想褪去她身上衣衫,却听得一旁的曲瑶发叫道:“且慢!”
鱼生花眼见说话之人也是个绝色美人,不由阴阴笑道:“你说要我慢我就慢,那我岂非很没面子?”
曲瑶发冷笑着坐在位子上,一脸蔑然地瞧着他,仿佛俯视着一只碍眼的臭虫似的。
“你不但没面子,而且还很没脑子。”
鱼生花愤愤道:“你说什么?”
曲瑶发只双眉一挑道:“你若要扒一个女人的衣服,怎么不选我,反倒选她?”
荣昭燕似是料到了她要做什么,连忙呵斥道:“瑶妹,你别跳出来胡说!”
鱼生花却点了她的哑穴,又对着曲瑶发笑嘻嘻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瑶发冷笑道:“她虽有一张比我漂亮的脸,却瘦得像个没肉的竹竿,你即便扒了她,也只能看到一马平川,又有什么好看的?”
荣昭燕听得几欲泣血,鱼生花听了这话,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把曲瑶发打量一番,从她的星眸瞧到皓齿,再从她纤细的脖颈瞧到了半露的雪脯。
曲瑶发虽算不上是天姿国色,却艳得坦坦荡荡,风情得叫人难以抗拒。
她的丰腴和风韵仿佛是她身上最致命的武器,能叫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一软。
其实细细一想,这个女人说得其实不错。
扒她的衣服,的确要比扒荣昭燕的衣服要更有意思。
但也更加危险。
鱼生花虽然好色,却也知道曲瑶发擅长奇巧的暗器功夫。
虽然她已没了力气,但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邪门功夫。
曲瑶发似乎是料到了他的顾虑,只无奈一叹道:“我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你难道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她就如一道鲜美无比的大餐,被盖子遮着,就等着鱼生花去掀开盖子,好生享用一番了。
鱼生花一想到此处,心猿便已飞到了九霄,意马也已奔出了高原,升腾的*从足跟窜到脑袋,心底打着一圈一圈的淫/浪。
被淫/浪冲昏了头脑的男人,还指望他用什么理智去做事?
他当即抛下荣昭燕,朝着美艳无力的曲瑶发走去。
荣昭燕摔在地上,满面凄痛地看向曲瑶发,一双月眸几乎要流下泪来。
同样中毒无力的赵燕臣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被撕扯成千瓣万瓣。
可他看向曲瑶发时,却发现对方冲着他笑了笑。
她的笑若放在平时,能叫他看得心底发烫,可放在现在,却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他的胸膛。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笑对曲瑶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诀别,是道歉,也是留给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因为曲瑶发的嘴里还藏着最后一枚暗器。
而她已决定用这枚暗器和敌人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