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白少央和陆羡之皆是听得一惊,还欲再问,叶深浅却是坚决推辞,不肯再多言了。
这人像是忽然之间生了一颗石雕的心,面上滚动着“油盐不进”这四个大字,直叫白少央想起了那个不肯回头的韩绽。
陆羡之倒是乖巧地退了下来,只目光沉郁地瞅着叶深浅,似是同情他的遭遇,也是惋惜他的隐瞒。
但他一向是个尊重人的好孩子,于是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乖宝宝陆羡之肯听话地退下去,心机少年白少央却是万万不肯的。
叶深浅这人一向云遮雾绕,叫人摸不透也看不清,好不容易给白少央逮着了这次机会,哪里还能轻易放了他去?
他自觉已很逼近真相,只愿再近几分,保不准能把对方的老底都给掀开来,然后摆在他和陆羡之面前仔细查看。
于是白少央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奇怪,若是不愿讲清原由,那又何必说出来?这件事听得实在可怕,我和小陆若是不明白个究竟,只怕会一夜无眠的。”
这明明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却被他诉成了一腔衷肠,简直称得上是深情款款,诚意十足。
叶深浅却一眼看破了这所谓的衷肠,心底暗笑,面上却垂眸叹息道:“小白你一向都体贴我,如今又何必逼我说不愿说的事儿?”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老叶,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也就不和你说什么套话了。”
他这一叹完,眉心便跟着一动,语调恳切道:“我心里有你,可你心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个结。我若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自然得想方设法替你解开这个心结。”
叶深浅还未开口,陆羡之就已经沉浸在了这句沾情蘸爱的甜话里。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惊讶,因为他还得重新审视这两人的关系。
于是陆羡之便一件件一桩桩地回想着这两人的过往细节,连一点一滴都不肯放过。
但他只想了一小会儿,脑袋就快搅成个棒槌了。
叶深浅听罢,只无奈笑道:“小白……”
他还未说完,白少央就打断道:“你莫要以为我是趁机窥探你的过去,我若对你一直这么一知半解的,岂不白白辜负了咱们之间的情意?”
既然硬逼不成,那索性就来几句软磨。
这软酥酥甜蜜蜜的几句话磨过去,他就不信叶深浅这人不心软、不动摇。
叶深浅看上去似乎的确心软了,也动摇了。
他的两道剑眉忽地扬了起来,似是山间翻动的两条黑龙,连带着面上隐隐含着的郁色也退去了些许,虽说没有完全放晴,但也算是在乌云中开了一条缝了。
然后他接下来就笑道:“我心里的结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心里的结呢?”
白少央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结藏在心里?”
叶深浅淡笑道:“我还没问过你连别花和韩绽的事儿,对不对?”
听完这话,白少央立刻笑得如一朵花儿一样美。
美得简直想把叶深浅这贱人给按在地上打一顿。
陆羡之忍不住疑惑道:“连别花是谁?”
他只知道大名鼎鼎的韩绽是谁,对这连别花却是一字不知。
于是陆羡之只好问出这句话,然后得到了白少央的回复。
“连别花是我的母亲。”
白少央用手拨弄着茶盏,眼底下是青色的阴影,恍如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似的。
连别花是白少央的生母,也是韩绽的情人,以叶深浅这前捕头的能力,只要深挖下去,不会挖不到她和韩绽的关系。
老叶啊老叶,你既然已经透出了一点缝给我看,又何必这般严防死守?
难道叶深浅和他一样,一旦说出了这勾人的真相,就会连累到某些无辜的人?
白少央心中思虑万千,面上却只如寻常。
于是接下来三人的聚会皆在插科打诨中度过。
陆羡之试图重新定义叶白二人的关系,于是也无心探究白少央的过往。
叶深浅刚刚展了唇枪,亮了舌剑,此刻也偃旗息鼓下来,专和白少央探究这赤霞庄里的秘密。
白少央倒也是个识趣的人,看似和他瞎闹胡乱掰扯,实际上是在探究各种内奸的人选。
秦高吟处心积虑,谋算多年,或是内奸第一人。
罗知夏少年失意,不得其志,也有可能是钉子。
罗应寒居心叵测,欲夺主位,有动机勾结外人。
罗三小姐称得上精明能干,但也寻不出什么动机。
罗春暮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最有能力这么做,可同样找不出这么做的动机。
除此以外,罗春暮还有位美貌年轻的二夫人,但这位夫人一向安分守己,低调本分,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
这些人要么有能力没动机,要么有动机没能力。
叶深浅和白少央探究了半天,也没法子探出哪个更有可能。
所以他们决定与陆羡之一块儿分头查访。
等郭暖律回来以后,他也要成为探查小分队的一份子。
白少央说到此处,忽然言明要去看一看王越葭和解青衣。
王越葭虽在伤中,但还可以和哥舒秀说上话,说不准还能套上一些情报。
叶深浅托着腮,捧着脸道:“人家好好地养着伤,你又何必把他扯进这淌浑水?”
白少央却眨了眨眼,唇边笑意如崖岸上的小花,青叶上的春露。
“我扯不扯,他都已经在这淌浑水里了,你又何须替他担心?而且老王虽然看着有些小白脸,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纸做的泥捏的,和哥舒秀说一下话,不会碎。”
他再怎么说也是卖力地救了解青衣两次,若不把这两份人情在他们身上好好利用起来,岂不白费了他那神兵天降一样的出场?
有仇必报,有恩必讨,这才是白少央一贯的处事原则。
叶深浅走后,陆羡之便看向了白少央,满眼望去皆是惑色。
他只觉得阳光照在白少央的面上,仿佛把这人的面容切成了两半,一半亮堂得很,另一半却晦暗不明。
白少央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陆羡之疑惑道:“你是真的和他好上了?”
白少央抬眉道:“我为何不能真的和他好?”
陆羡之正色道:“小白,我是正经在问,你就不能正经答一下?”
白少央也不答话,只拎了拎茶壶,却发现里面空得只剩一团气了。
他立刻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对着陆羡之道:“是他先动了心。”
陆羡之忍不住道:“那你呢?你动了心么?”
话音一落,白少央握着茶杯的手便忽地一滞,目光也微微一沉,似海生清光,隐了万千波澜,藏了无数潜流,似乎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翻天而起。
然而陆羡之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眼中已然是一派平波,面上嗪着一丝和煦如春的笑。
这份笑意看着极美,却来得有些古怪,怪得像是什么人想提笔作美人图,却在修面时偷了懒,只松松垮垮地在那美人的桃花面上画了一撇。
“你问我有没有真的对他动心?”
白少央说完这句,忽地叹了口气道:“小陆啊小陆,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傻的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