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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柔因为昨晚那钱鹏月带兵来府上之时心神不安,整晚没有睡好,到了鸡鸣时银珠煲了补气凝神的汤来让她喝了,这才睡下,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国师不在,她朝下人一打听,丈夫去了国观尚未回来,腹中却已有些饥饿。银珠问顾柔午膳菜色想用什么,顾柔没有什么胃口,却突然想吃醉仙楼的烤鸭。于是主仆二人坐马车一齐出门去。

在醉仙楼里头,顾柔一口气吃掉半只烤鸭,一碟四只的蟹黄汤包,一套油果子点心,又进了一碗莲子汤。银珠惊讶道:“女君近日来胃口好。”顾柔用帕子轻蘸嘴唇,道:“是啊,最近总觉得饿,似是怎么也吃不饱。”“那就再带一套回去。”

于是又点了一只招牌的神仙烤鸭和一套油果子点心打包,银珠不让小二沾手,亲自去酒楼后厨打包装食盒,顾柔在二楼包厢上等。从靠着街道的窗子上往下打量,只见春台班又在对面搭起戏台子,台下人头攒动,台上两个青衣和花旦拿着写字的册子,口中咿咿呀呀对着戏排演。

微风吹过,一阵倦意袭来,不晓得是否因为春困容易疲乏,顾柔才起床吃过东西,此刻又觉得困了,银珠还没来,她托着腮帮正在阑干上面打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惊乱骚动声。

顾柔往下一看,只见自家的那套银辔马车上,车夫不见了,马匹似是受到了惊吓奋足狂奔,马车冲破人群在街道上一路狂奔而过。

顾柔吃了一惊——这节骨眼上,她生怕府里出了一点扰民滋事的乱子,给丈夫的政敌们留下话柄,便毫不犹豫地纵起轻功追赶。

她从沿街的屋顶上追着马车,一路直到城南,那里有一片较为空旷的市场——过去是个菜市,后来因为政令改变都搬到西市去了,是以暂且成为现在的空置样子。

这边人流稀薄些,不容易伤到百姓,顾柔盯准了一个时机,飞身直下,不偏不倚落在那马背上,伸手向前去抓去缰绳。

马车剧烈地晃动,顾柔费了很大劲才抓到缰绳将马控制住,勒停了马车,又听见车厢里发出“呜呜”声音,她揭开暖帘,只见车夫被反绑双手倒在车厢里,嘴里塞了一团棉絮,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顾柔取出棉絮,车夫立刻大叫:“夫人小心……”

可惜他开口晚了,一柄小刀已经直抵顾柔的脖颈右侧。“别动。”

顾柔心一凉,知道着了人家的道,也不敢乱动,只道:“我不动,刀剑无眼,阁下小心。”

“让他下来。”那人身着一件洗得脱色的麻布衣,头戴斗笠,压住了眉眼,完全看不清面容。

顾柔给车夫解开绳索绑缚,然后被那麻衣人逼着进入了车厢。

“喊他赶车。”麻衣人道。

顾柔迫不得已,只得让车夫按照麻衣人的吩咐向南驶去。

幽暗的车厢里头,顾柔垂眸一瞧,那把匕首还锋刃凛冽地抵在自己咽喉边上,麻衣人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听对方呼吸均匀,又见他手足匀称健硕,指上布茧的位置显然是用惯兵器的行家里手。

顾柔本来就担心这是云晟的余党,抑或是家里面结下的什么仇家上门讨债,于是试探问他:“不晓得是哪一路的朋友,有什么所求?凡事皆好商量,洛阳警卫遍地,若是在城中闹出了人命,阁下也不好收场。”

那人却油盐不进,只道:“他出城,休想故意露出破绽,否则立刻放了你的血。”

外面响起守卫士兵询问的声音:“什么人,到哪里去。”

马车停住,原来已经到了南门。守军例行检查。

顾柔急得头皮都发汗了,她颇为希望守军能够揭破车帘进来检查,然而偏偏城中的守军们都认得国师府的马车标志,见到那眼熟的车夫,更加不敢阻拦,便快速放行了。

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由慢至快恢复了奔跑,顾柔知道出了城对方便会更加有恃无恐,心乱如鼓,想要出手反击,但却不知道对方武功深浅,还不敢妄动。

“你倒底要什么?”眼看马车离城越来越远,顾柔忍不住问。

这会儿,那人终于态度稍稍松懈一些,冷笑应道:“难怪是国师夫人,好大的口气。知道你不缺财不缺势,可惜两样我都不要!”说罢语声忽低,带着几分恨意道:“我要一个人的命!”

不是求财,那就是来寻仇了。顾柔心里一惊,只怕他要问国师行踪。

未料,却听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要金飞燕的命!”

顾柔一呆,却是彻彻底底愣住了。

唐三?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麻衣人将顾柔带下马车,一脚踢晕了车夫,把顾柔拽进一处桃林里。

顾柔一看那桃林,正是过去前任离花宫宫主舒明雁挟持自己来过的桃林,心头暗叹,每一次来到这里就倒霉,果不其然。

今年的桃花依旧开得如烟如尘,顾柔却无暇赏花了,匕首往她脖颈根子下又凑了凑,刀刃挨着皮肤已能感觉到寒冷,麻衣人厉声喝道:“休要装蒜,我知道你跟金飞燕关系不一般,快将他的藏身之处交托出来。”

顾柔忍不住道:“我的确认和此人打过交道,可是他行踪飘忽不定,从不示人;我和他非亲非故,怎么会告诉我?何况,他是离花宫主人,手底下那么多高手,我就算是有心打听,也不敢乱来。”

她故意强调金飞燕离花宫主人的身份,是想让来者戒惧,毕竟江湖第一的刺客组织不是那么好惹。

麻衣人“嘿嘿”冷笑数声:“夫人,你休想用‘离花宫’三个字来压我,这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宫主又算个屁?何况如今他自身都难保了,你指望他来保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什么人在那里!”

顾柔心中更加迷惑不定了,听到麻衣人忽然大叫,心头一喜——难道唐三哥来救我了?

“宫主,既然都来了,何不出来见个面呢?”麻衣人一边挟持住顾柔,一边四顾查看,出左顾右盼却不见一丝丝人影,只有林中的风带动花瓣静静飘落。

麻衣人心头焦急,他对于金飞燕的武功他也再清楚不过,此刻如临大敌,额头涔涔冒着冷汗:“出来,我已经看见你了!”

他只不过出身诈对方一诈,心中也未期待金飞燕会就此中计,然而他话音甫落,自西北方向的桃林树梢却乱风骤起,花朵簌簌从枝头跌落,如同下了一场急雨。

“离花宫在江湖为非作歹数十年,如今已经遭报应;你这等余孽尚不知收敛,还要出来害人,岂不自取灭亡。”

随着那清朗声音响起,一团白影从林中掠出,顾柔下意识明白那是一个人,却不能看清他身上任何一处服饰,只因他身法飘忽、速度奇快,宛如一团流云倏忽飘来。

这麻衣人原本还在暗自庆幸来者不是金飞燕,然而很快却发现对方身手非凡,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那人相隔一丈远站定,笑着道:“我念你作恶尚未得手,自废双手,就快滚吧。”

麻衣人定睛一看,这面前站着的却是一个白衫秀士,面如冠玉,神态隽雅;他带着悠闲自在的微笑,望之二十来岁,却衣袂飘飘,犹如飞仙。

麻衣人心想自己混迹北方江湖十余年,从没见过这号人物,不由得又感到一丝的轻视;何况,只要来者不是金飞燕,他就放了半颗心,往旁边呸了一声道:“哪里来的鼓风兔儿爷!坏我鬼老七的大事。”

顾柔才知道,挟持自己这人便是离花宫中有名的偷儿“夜盗千户”鬼老七。

此人贪财好色、以偷见长,行走江湖盗取了不少钱财,可以说身后臭名昭著;怎么会突然跟自己的首领金飞燕寻仇起来?莫不是离花宫中生出了变故罢。

那白衫秀士听他辱骂,也不急不恼,而是道:“你没有听过我,我却听过你;你杀人越货,在江南一带也作了两件大案,你不撞上我,自也要来寻你。”

“知道爷爷的厉害,还不缩首摇尾地快滚!”鬼老七骂道。此时他并非不想取眼前人的性命,而是寻找金飞燕之事缠身,加上对手深浅难测,他并不像惹麻烦。

白衫秀士不但没有滚,反而提足朝他走来:“鬼老七,我听闻你出道江湖,乃是因为家人遭到仇家所杀,我念你各种情由尚可体谅,所以留你性命。倘若你肯放下屠刀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我愿意收你为徒,助你修行,走上人间正道。”

“我呸,我呸呸呸!”鬼老七听见别人提及他的私事,已然大怒,可是心中却不由得疑惑至极——这些陈年秘史他连自己老婆都没有告诉过,怎么会被这一白面书生知晓?

再看看这白衫人,他年纪如此地轻,竟敢口出狂言要受自己为徒弟,鬼老七气炸了:

“老子混迹江湖不知道多痛快,退出江湖?爷爷退出你奶奶的屄|洞还差不多!”

鬼老七这一生气,顾柔却不知多开心——她一直在等待机会脱身,可是鬼老七狡猾似鬼,那把匕首始终搁在自己脖子边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鬼老七被这年轻人一激,却失态发怒,当真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顾柔施展轻功,一肘击在鬼老七肋下,打落他匕首,同时足尖一点纵身掠起,踢向鬼老七面门。

鬼老七拿手肘一挡,顾柔踩在他肩头,借着这份力跳了开去,再次落地之时,已经和原来的位置相隔三丈。

鬼老七见被她狡猾脱身,也不追赶,只因为知晓这顾柔轻功了得;但面前的白衫青年,他是恼恨至极,决不能放过,于是抖落衣袖,从袖管中滑出两件森森的兵器,皆如鹰爪一般尖锐银白,乍一看好似他双手指甲凭空暴涨了数寸。

这便是他的成名伎俩“幽冥鬼爪”,这鬼老七虽然以偷盗为名,但杀人的功夫也不在话下的。他一心要取白衫秀士的性命,二话不说攻了过去。

白衫秀士眼望空中落花,悠悠地道:“阁下既然出身坎坷,更应怀刑自爱、自强不息;何苦堕落魔道呢?”

他嘴巴说得慢慢悠悠,脚下功夫却不差,双足一点离开原地,有如凌虚踏浪一般闪开。

顾柔见鬼老七出招凌厉狠毒,原本想要出手帮一帮那位侠士,可是这会突然一股急剧的乏力之感上升,她心道不好,该不会是这鬼老七给自己下了什么毒罢?忽然恶心之意袭来,身子一倾,撑着腰呕吐起来。

那白衫秀士不慌不忙道:“苦海无边,劝君回头!”他身随声至,右手一扬,已将鬼老七的利爪弹开,左手却已在袍袖掩护之下悄悄伸出。

他流云般宽大柔软的白衫在风中卷动,护尽了全身,反而使人看不清他的空中姿态,待到鬼老七察觉有异之时,他已经左手出手——近身、点穴、斩脉,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在瞬间完成。

鬼老七心头大震,从空中跌落,面如死灰。

顾柔才呕吐完,勉强支撑着打算去襄助那位侠士,不料她一抬头时,却发现鬼老七已经被点了穴道,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几片桃花随风而落,遮上他狰狞又惊愕的脸。

顾柔惊讶得一时无话——这一低头的瞬间,她错过了什么?

白衫秀士走来,柔软的衣衫在风中轻轻飘动,他微微笑道:“请恕在下唐突,这个人可否交给在下处置。”

顾柔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懵神地点点头。她拿鬼老七回去又有什么用,既不能当下酒菜,也不能留着过年。只是不晓得这人又要做什么。

白衫秀士拱手抱拳:“那么,多谢了。”

“我才要多谢您救命之恩,顾柔感激不尽,”顾柔跟着他走了一步,“不过,您当真要收这个人为徒弟吗?”

“有何不可。”白衫秀士转过身来,顾柔才看见他清澄如水的眼睛里闪动着温和慈悲的笑意。

这人说话斯文,面貌秀气,脸颊白皙中还透着微淡的粉,看着倒像个含羞的大姑娘。顾柔觉得他若做了那鬼老七的师父,这样的师徒组合必然很奇怪。

“此人是离花宫手下的刺客‘夜盗千户’鬼老七,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虽然饶了他的性命,但他却不会放过你。你可千万要小心。”

白衫秀士笑道:“众生可悯。”

顾柔觉得这人心肠当真是柔软良善到了极致,甚至有些迂腐可欺了。不由得为他担心:“即使你能够防住他的暗算,但他被称为夜盗千户,自是轻功脚程了得,万一趁你不备逃走,又出去为非作歹,这可如何是好。”

白衫秀士微笑道:“这一点夫人大可放心,他虽然今天不大喜欢我,但做了我的徒弟以后,却是决然离不开我的。”

顾柔眼见说不动他,暗暗一声叹息,想着只好以后为他默默祈福了。忽然听那白衫秀士道:“恕在下唐突冒犯,夫人既然有孕在身,就要加倍留心,不要单独出行。”

顾柔一呆:“你说什么?”

“夫人应当加倍留心……”“不是,上一句。”

白衫秀士一顿,明白过来顾柔还不知情,于是笑容可掬地道:“观夫人您气色,多半是有喜了。”

顾柔惊讶极了,他武功高这不假,可是连脉也没有切过,就能断定她怀孕了么?若是自己真的有喜,那该多高兴!她又是惊喜,又是担心一场空欢喜,于是惴惴不定。

白衫秀士见她这样,便道:“此地偏僻,我本该护送夫人回城。只是,我在此地等两个小徒,须得等到他们二人来到,方才能动身。夫人急于回程么?”

顾柔忙到:“啊,我不碍的,您自便吧。”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野外风吹草长,这脚步来得很是轻微,若非耳力很好的话,很难从花草树木的沙沙声中辨认得出。

白衫秀士笑道:“我那两个小顽徒来了。”

顾柔随他看去,只见两个小童一前一后疾驰进入桃林,望之皆五六岁年纪,身形憨态可掬,可是纵起轻功身法来却是一等一的熟稔,双双落在不远处。

走在前面的男童,穿一件紫小褂,眼神清亮,五官秀美,神态气质同白衫秀士颇为相似,红彤彤的嘴唇含着一点似笑非笑之意,上前先拜:“师父。”

“小让,你同为师一起护送这位夫人回城。”“是,师父。”那小童虽然白皙可爱,但回答认真却毫不含糊,倒似一个小小大人。

顾柔看见他便喜欢,想到方才白衫秀士的话,顿想如果自己当真能够得子如此,那真是夫复何求了。

“小素,你将此人带回行馆,这是为师新收的徒弟。”白衫秀士又对另一徒弟道。

顾柔这才看见,那男童后面跟着一个女童,扎着高髻,穿一件素白的小衫,只是她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显得少了一点血色,和她师兄相较毫无光辉。

那女童听见命令也不答话,走到鬼老七身边,右手握成小拳在他穴道上捶了两拳,鬼老七一声闷哼,像是复苏了过来。

那女童对鬼老七道:“老丑八怪,你跟着我,以后要叫我师姐。”

顾柔心惊,他要这么个小娃娃去看守鬼老七?这可怎么得了。问她:“你让孩子跟着这恶人一起走,她岂非害怕?”

白衫秀士还未回答,女童便已经道:“为甚么要害怕,有的人凶恶在表面上,这样的人再凶也不可怕;有的人凶恶却在心里,面向却显出和善,那才叫真正的可怕。”

说也奇怪,这小女娃明明不过六岁模样,眼波却如梦似幻,又好像失魂落魄,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童稚和纯真,反而显得幽怨。

白山秀士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笑微微对顾柔道:“好了,时辰不早,该护送夫人回程了。你将你九师兄带回去罢。”

顾柔听到又是一怔,这青年人年纪不大,徒弟倒收受得不少,鬼老七居然只能排行第九。只是鬼老七好歹也算个江湖豪杰,以后居然要叫这个年轻人师父,叫一堆小娃娃师兄师姐,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到癫狂。想到此处,不禁觉得很好笑。鬼老七落得这个田地,也算活该此报了。

顾柔和白衫秀士一起走出桃林,起先她还有些担心那女童带着鬼老七会吃大亏,但同行的师徒两似乎一点都不以为意,那被唤作小让的男童,还跟白衫秀士聊起天,师徒两从武功哲学谈到诗酒文章,谈吐都颇为清新脱俗富有见地。

尤其是那男童,师父考他什么,皆对答如流,顾欢也算天资聪颖,可是在他这个年纪远不如男童这份记性和悟性。

顾柔忍不住道:“你徒弟如此聪明,让他好生修习学问,日后必有成就。不知道他已择了学府没有?”

白衫秀士笑道:“学问做得再好,强极也不过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做了别人的垫脚靠山石。朝代江山朝夕更替,与我师徒又有何干呢。唯有武功强身健体,传承不息。”

顾柔点点头,原来这是一位高雅隐士,和他谈功名就显得俗了,于是换了话题聊了几句,知道这师徒几人是从南方过来会友的,暂时落脚在京城,那男童想吃洛阳的特色菜,顾柔便一家一家推荐过来,三人走回醉仙楼,银珠早就急得召唤了一大帮子官兵沿街搜索,看见顾柔哇地哭出来。顾柔让银珠快将醉仙楼打包的神仙烤鸭取出来送给男童,可是转身之时,却已经看不见这师徒二人的踪影了。

顾柔这才想起,萍水相逢,一路言谈匆匆,竟然忘记问那师徒的名字。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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