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月莲,戚武借着月光将这几日积下来的衣物清洗干净,这才匆匆地走进卧房,依旧是烤了身子才上床去。
抱了体温略低的契弟在怀,戚武长长的一声叹气。
怀中少年一声嘟囔,怕冷似的往他怀里钻,丝毫没有半分往日的畏惧。
戚武心间柔情一片。
活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懂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少年那般执着,一想起苏凌要离自己而去,心里便像堵了一颗大石头一般,呼吸着都会生疼。
那次进城看见苏府张贴的公告,他也只是看着赏金丰富,凭着碰运气的心态去的,谁曾想,遇到了这么个小人儿。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风邪入体的一般拿水灵芝熬水喝,自己运气还算不错,随身所带的水灵芝居然对那病怏怏的人儿有效果,眼见着赏金就要到手,戚武却不打算要了。
因为,戚武知道自己没救了。
只因那一瞥。
如电光火石,穿击而过,脑袋瞬间轰轰作响,心内猛地腾起一团烈火,活活地烤炙着他,无数的箭雨穿心而过,撕扯着心间的肉,痛到无法逃离,想要生吞活剥了他,想狠狠地咬住那脆弱的脖颈,又想死死按在怀里,谁也不许碰一下。
只有那个少年,只能那个少年,才能安抚他内心的猛虎野兽。
不懂那文绉绉的情情爱爱,戚武只知道,自己想完完全全地占有他,别人,一丁点儿,一根寒毛也不许染指。
埋进少年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带着体温的温热气息,戚武才搂了苏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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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三月一。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又是一年雨时清明。
细雨过后,空气里尽是泥土携带着湿漉漉的气息,眼见着由远及近浓浓淡淡的浅绿深绿,氤氲着些晚春的俏皮的小花,燕儿带着田间衔来的泥土在各家屋檐处搭着自己的爱巢,融入这潮湿的湖石村。
阿昌从屋檐的木梯上朝戚武欢快地喊,
“大哥,燕窝窝里六个蛋。”
戚武警告道,“只看看,不能动,小心老子收拾你!”
阿昌一吐舌头,慢慢地爬了下来,在堂屋里拿了他的小木剑便跑出去找小伙伴玩了。
爹娘的墓地就半个时辰的脚程,戚武一大早儿就去扫墓了,昨个儿戚文从城里回来,一回家里倒头便睡,今早帮忙扫了墓又匆匆回去了,只说公务繁忙。
戚武简直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素来谨言慎行的二弟了。
许是看上那个姑娘了,正忙活着呢,戚武安慰自己。
突突突。
院门口一阵敲击声,戚武转头一看,原是赵二叔来了,正拿着拐杖敲着门沿,赵月莲一脸浅笑盈盈地扶着赵二俏生生站在门口,戚武忙将二人迎进堂屋。
赵二还没坐稳,一声哀叹便出来了。
“今年的日子难过咯!”
戚武知道赵二说的是什么——自是这一等一的生计大事。
水灵芝今年产量大减,由于这大半年雨季偏多,有日头的天儿用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水灵芝的品质比起往年也是大有不及,有些户都绝收了,生计都成了问题。
湖石村地势险要,土质贫瘠,种不了稻谷麦子,只能种些口感差但好养活的糜子、地瓜等物,所幸由于土质特殊,水灵芝也只能在这个地域生长,可以说,村里的生活都要靠着这些水灵芝的贩卖才能继续下去,看今年这样的年头,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了,
“前几日,村里几个主事先去城里数个药局探听了一下水灵芝的行情,如今那些吃人血的混账只愿意出这个数了。”赵二颤巍巍伸出三个指头。
戚武惊道,“三两?这娘希匹的也太黑心肠了,不说折价,竟连以往的半数都达不到了!”
赵二摇摇头,“今年不知怎么过了,俺这副老身子骨,少吃少喝点倒不是问题,可怜村里那些个没收成的,像那孙大家的,主心骨方走,孤儿寡母连口稀粥都喝不上了,唉,可怜见的。”
月莲从厨房走出来,与女主人似的端着热茶,给父亲与戚武递上,一边说道,“爹爹你一大把年纪了,自家都快顾不上了,自个儿身子也不好,这会儿别操心太过了罢。”
赵二锤胸道:“乡里乡亲的,你让俺一个村长如何见得,唉,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着今年这光景!”
戚武皱眉想了一会儿,恨骂,“如今只能召了村里几个主事商议一下了,看今年如何安然度过,真他娘的一群土匪强盗,趁火打劫!”
赵二道,“这强盗行事也非一日两日了,俺们也只能看看如何接济接济那些揭不开锅的了……定于初八辰时吧,在村口大庙口大伙儿来商量商量。”
戚武点头道,“嗯,待会儿吃过午,俺去几个主事那边说上一说。”
赵二叹了口气,低头喝了口茶,四处环视一圈,“怎地家里就你了,阿文呢,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戚武气道,“他娘的老二不知吃错药了还是咋回事,整日窝在县衙不着家,昨儿个回来不到半日,又给回去了!”
“呵呵,”赵二一张哀愁的老脸难得有了点喜色,“你也别太管他了,阿文性子沉稳内敛,最是不会犯错了,说不准城里哪家小妮子看上了腻在城里呢!”
戚武道,“亏得近些日自己也忙活的过来,要不打不死他!”
赵二笑骂,“自家兄弟,还真能打死,你今儿也别去爹娘坟头了。”
气氛终于轻松了些,不再凝重,戚武见着也快近午,与二人说道,“二叔与月莲妹子就别回去了,留这儿吃饭罢。”
赵二还没发话,月莲早就抢先道,“好啊好啊,回去也迟了。”
赵二无奈,摸摸下巴几根髭须,默认了。
月莲双手一拍,娇笑道,“那我做饭去!”
戚武阻拦,“月莲妹子,怎可让你来,去,坐着,咱给你们做饭去。”
月莲捂嘴娇笑,“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让武哥不尝尝我的手艺?”
赵二见着女儿那副模样,已然知道女儿打的什么心思,这段时间来,月莲不止一次在他那里探听些戚武的事儿,也费尽心机找了机会就往戚家跑。虽然自觉不好意思主动向戚武促成亲事,但如若戚武也对自个儿女儿生了心思,那岂不是捡了大便宜。
找个戚武这样的女婿,对于赵二来说,最是欢喜不过了。
想来想去,又念起月莲克夫的名声,心内再度黯然,一时间患得患失,只得不断摇头。
厨房内,月莲挽了袖子,拿了脆生生的地瓜叶在桶里洗净切好,拍了两颗葱头,趁着戚武烧的锅热,舀了一点猪油入锅,待到油温足够,将葱头煸香,再倒入新鲜脆嫩的地瓜叶,翻炒片刻加了点豆豉与盐便起锅。一碗鲜香的猪油爆瓜叶便完成。
灶上已经摆上了刚刚做好的酱烧土猪肉,青鱼汤,香醩苦笋,加上这一碗猪油爆瓜叶,对于湖石村的普通人家来,已然算得上丰盛。
戚武去院门口唤回来玩得不亦乐乎的阿昌,四人在堂屋吃着饭。
戚武扒拉着碗,快速地吞咽着,月莲帮他夹了一块猪肉在碗里,甚是愉悦,
“慢点吃别噎着了,就算我手艺不错,也不能吃得这般快吧。”
戚武一嘴糜子饭,含糊不清,“契弟还饿着肚子呢,俺得赶紧吃完给他弄吃的去。”
月莲一滞,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位没见过面的苏府小子真真堵心,也不知这病怏怏的,活儿也不能做,戚武纳了个放家里作甚么,简直费粮食。
赵二道,“便是前一段纳的那位么,据说身子不好,现在可怎么样了。”
阿昌先回答了,“嫂嫂近些日子能起床了,但身子还是不好,得常常躺着。”
听见这嫂嫂二字,月莲的脸色更是不好了,冲着阿昌没好气的说道,“嫂嫂是随便叫的么,这契弟身份不说,还没明媒正娶呢。”
被月莲一说,戚武只觉得自个儿对不住苏凌,连个正式的仪式都没摆过,挠头讪讪道,“前一段确实是匆忙了些……”
赵二忧虑道,“阿武,虽说这契弟如妻,但听叔一句劝,这男子难留,切不可放了太多心思,俺曾经那位,养大了就留不住了,还不知现在有没念俺一点儿好,亏得俺送了大半家产去没换得半分好颜色,唉,这契弟最是性凉……”
戚武正欲帮苏凌说上一句,看见赵二叔一副神伤的模样,不好再说什么,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完,跟赵二叮咛一句,便去厨房倒腾去了。
月莲一双杏眼轻蔑地朝卧房门口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