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如卢小莲所预料的那样,公堂之上,冯氏便开始揪着卢小莲的事情开始颠倒是非了,而金崇文从头到尾都黑着脸,一边仿佛是置身事外,一边又有些在意卢小莲会不会突然不管不顾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不行。
这样的纠结之下,整个案子仿佛就开始奔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们开始纠结卢小莲与金家的事情,并且开始为卢荷找理由,说明当日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然后反证卢小莲是有心来害死自己的兄长。
卢小莲静静听着,听完之后,等到了冯氏不再开口,族长也不再说话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她捋了捋头发,甚至露出了一个沉着的笑容来。
“金家的大爷恰好也在,不如就问问金家大爷,我离开金家之后,是如何生活的吧!”卢小莲这样说道,“别的事情不好说,银钱上面,我还是能说上一二的。金家自从金家大爷与濮阳大爷去做了生意之后,便一直银钱不凑手,之前还三番两次想用我的缂丝手艺来帮着渡过难关,不过那时候我已经看明白了事实,故而不曾心软过——金大爷,我说的是还是不是?”
金崇文扫了一眼卢小莲,却看见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下身,顿时浑身一凛,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如果他点了头,那么就坐实了金家已经不如从前,他这个金家大爷已经不算什么玩意了;可如果不点头,卢小莲等会随随便便就说自己不能人事,那是不是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是个太监?
这样的抉择,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
卢小莲勾了勾唇角,倒是也没逼着金崇文立刻就回答,只是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说,哪怕我在京城混得极不好,又非常缺钱用,那我为什么不去找我的干爹干娘呢?闻相虽然现在出京了,但闻家还在,闻家人也还在,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找闻家,偏偏跑到老家来为了这丁点银钱的事情,就要让卢荷去死?”
“你终于承认了你要卢荷去死!”找准了机会,冯氏又尖叫了起来。
卢小莲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当然是想卢荷去死,他当日为了十两银子把我卖给金家的时候,便早就应该想到有今日吧?这就叫做报应。”
“你嫁去金家也是吃香喝辣,难不成还委屈你了?”冯氏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卢小莲似笑非笑,目光扫向了金崇文。
金崇文闭了闭眼睛,道:“是……是金家亏待了你。”
冯氏一愣,几乎不太明白为什么金崇文突然就为着卢小莲说话了。
卢小莲看着冯氏,又道:“金家亏待我的地方不止一点两点,此时此刻,便念在我与金崇文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夫妻缘分,便不一一分说了吧!”
金崇文咽了下口水,点了头,道:“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金家与卢娘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冯氏大吃一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崇文,又求救地看向了族长。
族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义正言辞地看向了金崇文,道:“金大爷若是惧怕闻家的关系,不敢说实话,今日也不用担忧,我们卢家容不下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只要金大爷说出其中的难处,我们族中自然会为了您做主的。”
卢小莲忍不住喷笑出来,莞尔一笑,问道:“文哥儿,你可要让着老头来为你做主?”
金崇文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不曾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今日我过来,也是为着从前与卢娘子之间的情分,不想她被人欺负了去……”
族长与冯氏面面相觑,简直不太明白这个从京中来的公子哥儿究竟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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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卢小莲在潞城第二次在公堂上与人唇枪舌战的时候,崔洋刚出京城就被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崔夫人派去的人。
“四公子,夫人说让你先回家一趟,有些事情要与您说。”来人这么说道,“夫人说,让公子您想想公主的事情,这会儿出京是不是合适。”
崔洋愣了一下,从马上下来了,显然有些犹豫。
那人又道:“这会儿也已经是下午了,公子先回去见夫人,如若真的想去潞城找卢娘子,明日一早出发也不迟的。”
崔洋想了想,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于是便调转马头跟着那人回崔府去了。
回到崔府,见到了崔夫人,崔洋便先开口问道:“母亲……我想去潞城见小莲……为什么不让我去?”
崔夫人看了他一眼,先示意他坐下,然后道:“并不是不许你去,只是这时候,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事情,其他人也就罢了,唯独你,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
崔洋有些不解,他问道:“为什么我不能离开?”
崔夫人道:“朝晖公主这事情看似已经完了,但是却只是一个开始。公主毕竟是圣上的爱女,虽然现在是被关去了静宫,焉知他日圣上不会因为心软就把公主放出来?公主放出来之后,头一件事还是要找你,你若是跑了,那天我们一家子跑到宫里面去哭诉,便都是白费了。”
崔洋迟疑了一会儿,才意会到了崔夫人的意思。
“你只想着,之前圣上赐婚朝晖公主的时候,有人公然抗旨,虽然当时圣上不曾说什么,但后面还总是有些不一样了吧?”崔夫人继续说道,“还有那为了抗婚跑出京城的进士,你看着几年,虽然考评好,但有没有回来京城的机会?你现在是在画院里面又是闲职,看起来仿佛无关紧要了,但是你的父亲你的兄长可都是在官场当中的。”
崔洋张了张嘴,道:“所以……所以如果处置不当,还有可能会连累到父亲和兄长们……若我现在就跑去找小莲,说不定还会牵连小莲……所以……母亲,这事情最后难不成我还是要娶公主么?”
“自然也是不用的。”崔夫人摆了摆手,“姿态先摆好,这几日你去画院应卯,便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让圣上看看,你不愿意娶,你不是因为别人影响而不想娶,你只是有自己的坚定的想法。”
崔洋听着这话,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还要这样……若按照母亲方才说的那些,圣上恐怕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崔夫人道:“信与不信是一回事,你做与不做是另一回事,哪怕是为了你的小莲吧。”
“这么说……母亲是答应我和小莲在一起了?”崔洋忽然抓住了话中的关键,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崔夫人轻叹了一声,道:“想了又想,若是与那朝晖公主比,卢娘子比她还是强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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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能去亲自去找卢小莲十分失落,但是已经从崔夫人这里得到了准话,崔洋心情并不算太差,他转头便去找了闻氏,喜滋滋地把这事情给说了。
闻氏倒是真心为他和卢小莲高兴的,于是道:“这么一说,你便留在京城,我派个人去潞城就是了,打官司的事情还是简单好解决的,你也不用担心。”
崔洋有些不放心,于是婆婆妈妈地打着补丁,道:“还得弄清楚为什么小莲要和人打官司呢,小莲脾气那么好,都不像是和人打官司的人。”
闻氏忍不住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你便放心在家里面等消息就是了。”
“这怎么可能放心……我都恨不得自己跑去一趟呢!”崔洋嘟嘟哝哝地说着。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濮阳钧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他是听闻崔洋在这里,才特地过来的。
“四公子许久不见。”濮阳钧爽朗地一笑,在旁边陪着坐了,“前儿还听说了朝晖公主的事情,我还担心呢!”
崔洋之前被濮阳钧追着讨好了许久,这会儿看到他便觉得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闻氏,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道:“那闻姐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闻氏不冷不热地看了濮阳钧一眼,然后道:“大爷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若是没有,便不要打扰我与崔四弟一起说话了。”
濮阳钧哈哈一笑,道:“倒是真有件事情来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惦念着卢娘子呢,我便卖个好,求你们好声好气看我一眼,行不行?我虽然一心钻营,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这世上多少人都想着法子往上钻呢?我又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闻氏冷漠道:“你想说就说,就算不说,我也能让人查个明白。”
濮阳钧倒是也没在意闻氏的冷言冷语了,道:“我那表弟去潞城了,听说是卢娘子的嫂子拐弯抹角找人求到了金家,想让金家去作证,给卢娘子泼一盆脏水呢!”
闻氏挑眉,道:“这倒是有意思了,看来我得派个厉害的人过去才行。”
濮阳钧只把这事情当做个无关紧要的,不过随口一说,目的还是想留下来与崔洋套近乎,他之前讨好闻氏想与闻相拉关系是已经失败了,更何况闻相如今贬谪在外,拉拢也没用,但是崔家还是屹立不倒的,若是能讨好了崔洋,什么事情做不得呢?
而崔洋听着濮阳钧说的话,眉头紧皱,道:“我回家一趟,今日就不陪着闻姐姐吃饭了。”
闻氏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头,道:“那便快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濮阳钧亲自送了崔洋出去,然后转头来继续找闻氏说话了。
“虽然岳父这会儿还在外头,但今后总会回来的。”他状似无意地说着,“京城的关系总不能丢下,还得有人打理。”
闻氏漠然道:“这不用你费心,我一个出嫁女,管那么多做什么?”
濮阳钧道:“我也是关心你……我们毕竟是夫妻么!”
闻氏看了他一眼,淡漠道:“你之前几个月没见人影,这时候过来,便一定有所求,倒是说一说,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濮阳钧被戳穿了心事也不恼,只嬉笑道:“奶奶明察秋毫,这次来是想借奶奶的一臂之力……家里面二叔闹着要分家。”
闻氏道:“分便分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有关系?若是分家了,濮阳家哪里还有今日这样的声势?”濮阳钧道。
闻氏不以为然:“声势与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过是得过且过了。”
濮阳钧得了个没趣,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辩驳,只好悻悻地摸了鼻子,转头先走了。
闻氏根本不把濮阳钧的话放在心上,一转头便找了心腹婆子来,让她带着闻家留下的人,赶往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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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氏的人去到潞城并找到卢小莲的时候,恰好是第三次升堂的时候。
第二次升堂中金崇文后面倒戈,冯氏和卢家的族长并没有占到便宜,但是前面的那一番胡搅蛮缠还是起了重大的作用——起码是绕晕了那县官的脑子,竟然开始跑偏到卢荷谋害人命是不得已而为之上头去了。
见到了闻氏派来的两个状师和闻氏身边的齐嬷嬷,卢小莲觉得意外极了。
齐嬷嬷上上下下把卢小莲打量了一遍,又反复确定了她是安然无恙的,才感慨道:“老奴来之前还想着,要是卢娘子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姑娘岂不是要哭死了?还好卢娘子什么都是好好的,那打官司的事情便不用着急了,这两位状师是闻家特地寻来的,从来都没有败过,卢娘子便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那两位状师都姓唐,还是兄弟,人称大唐和小唐。
大唐从卢小莲那里看过了状纸,又听她把前两次升堂的事情给说了,然后胸有成竹道:“卢娘子放心吧,这案子简单得很,若是要卢荷去死也太容易!之前若是我们兄弟其一在,都不用拖到第三次升堂。”
小唐也道:“卢娘子放心,这案子既然有人证物证,剩下的交给我们兄弟便是了,那些诡辩都是无用的,若他们敢给当官的塞银子,我们兄弟俩就让那当官的连乌纱帽也丢了去!”
听着这两人如此霸气的话语,卢小莲心中有些感动了。
趁着大唐和小唐去研究卷宗,齐嬷嬷便说起了崔洋的事情。“原本崔四公子想来的。”她笑着说道,“只是京中朝晖公主的事情还没完呢,崔家也不敢让他出京,怕出事,老奴估摸着,得等到朝晖公主从静宫出来,再指婚,崔四公子才能重获自由了。”
说起了那位刁蛮公主,卢小莲便想起来自己被丢在了荒郊野外的事情,一时间也十分感慨,道:“这公主真是别具一格的刁蛮,这么多年仿佛也就这么一个了。”
齐嬷嬷道:“可不就是?若是每个公主都和这位公主一样,京城就过不下去了。”
卢小莲一叹,道:“可也得感谢这公主,若不是她,我就不会回到潞城来,也不会知道父母亲已经走了,更加不会知道我那兄长是个狼心狗肺之徒。”
齐嬷嬷静默了一会儿,道:“说起来,我们姑娘还托老奴问一问卢娘子,这案子结了以后,娘子可有什么打算?”
卢小莲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突然被一问,便沉默了下去,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先把这案子给结了吧……之后的,便等之后再说了。”
齐嬷嬷道:“听崔四公子说,崔夫人已经同意娘子您与崔四公子的事情了。”
卢小莲又惊又喜,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这……这便是万万没想到了。”
齐嬷嬷一笑,道:“那娘子等案子结了,便和老奴一起回京城去吧!娘子府上那几个小丫头还在我们姑娘的庄子上,日日等着娘子回去呢!”
“你说的是脆脆她们?”卢小莲惊喜问道。
齐嬷嬷点了头,道:“正是了,那天娘子府上出了事,还是这几个小丫头顶事,其他的竟然都是走得差不多了。这次娘子回去,还得重新买奴婢了。”
卢小莲颇有些感慨,道:“大难来时,也是无可厚非了。”
“娘子宽厚。”齐嬷嬷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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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大唐和小唐的上场,第三次升堂的时候,冯氏哪怕再巧舌如簧胡搅蛮缠,哪怕这次还抬着棺材来都无法扭转形势了。
小唐道:“按照本朝律例,杀人偿命,这样蓄意杀人的,更加是要严惩!卢荷为了钱财谋杀亲生父母,更加是罪大恶极,哪怕是判处凌迟也是理所应当的!”
冯氏见大势已去,就连族长都不再吭声了,在地上趴着哭了一通之后,便抓着卢小莲嚎道:“若卢荷死了,后半辈子我能怎么活啊!!”
齐嬷嬷上前来扯开了冯氏,道:“公堂之上,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原本那县官已经快要被冯氏的银钱打动,谁想到京城来了大唐和小唐这两个状师,还有闻家人来了,那柯员外还坚定不移地站在卢小莲一边,他权衡之下也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于是眼睛一闭,便下了判决,判了卢荷的秋后处斩。
卢小莲冷漠地看了一眼冯氏,又看了一眼跪在公堂之下从第一次升堂便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卢荷,脸上的神色都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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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案之后,卢荷忽然提出想与卢小莲单独见面。
冯氏在旁边还想一起进去,却被人拦下了,只容得卢小莲一个人进去。
见到卢小莲,卢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嫂子现在一个人,便仰赖你照顾了。”
卢小莲嗤笑一声,道:“我为何要照顾她?想来她也不用我照顾,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带着嫁妆重新嫁人了——你且放心,她是不会为你守着的。”
卢荷道:“她带着个孩子,怎么可能再嫁呢?虽然我不该为了钱就做了那畜生不如的事情,但我也是为了卢家,为了所有人。”
“大义凛然的说辞。”卢小莲轻讽地看了他一眼,“你大约是觉得你从来没有错过吧!”
“就算是当初我让你去金家,也并没有错,不是吗?”卢荷说道,“你若没有去金家,怎么能遇到闻家这样的大家族,还能认干亲呢?所以,你应该感谢我,不是吗?”
卢小莲几乎大笑出声,道:“够了,这些话你也不必对我说,到了地下,到了阴间,与父母一一分说吧!”说完,她便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而卢荷在后面兀自叫喊着,仿佛想逼着卢小莲答应,能照顾冯氏的下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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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在外面等着卢小莲出来,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抓着她说两句话,便被齐嬷嬷带来的人给隔开了,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卢小莲离开了衙门,上了马车,然后便走远了。
她愤愤地追了出去,只看到一个马车的背影。
族长从衙门出来,见冯氏这模样,只道:“虽然卢荷没了,但卢家本家的子弟也多。”
冯氏颇有些不甘心,道:“我就不信治不死这卢小莲。”
“不如想想今后。”头发花白的族长倒是不以为意,他捋了捋胡子,“你这小姑子也算有善心,没有让判处把卢家的银子都带走,你有银钱在,还怕那么多做什么?”
冯氏这么想了一想,倒是心头好过了些,可想到卢荷马上就要去死,还是悲从中来,趴在了棺材上大哭起来。
族长压根儿没有安慰她的意思,转头便上了马车,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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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荷这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宋小果也十分高兴,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恶有恶报的事情,又觉得十分痛快,拉着卢小莲越说越开心。
齐嬷嬷等人如今还住在客栈里面,等着卢小莲做了决定之后再回去京城,而卢小莲则和宋小果住在一起,显然是没有想好今后的。
晚上两人在床上一起睡觉的时候,卢小莲便把自己和崔洋的事情三言两语地说了,最后问道:“果果,你觉得我应该回去京城吗?”
宋小果问:“你想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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