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与我的迷谜
吴桐雨在想,与其与人结怨,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可不想百年之后,在她那人头攒动的墓碑前写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战士,矮小的利己主义分子。简直有损她英明一世的良好形象!
不行,她的胸怀要如同大海一般宽广!听说此话的许诺拍手称赞,“这证明你对你的形象还有些客观认识。”猥琐的视线直投她的前胸,吴桐雨几乎一记挥拳砸中他的锁骨,许诺一边叫着一边后退,无意间踩上一软绵绵的东西。
“啊!”沈溪大喊,正要发作,一看对方是许诺,立刻噤声不语,甩着辫子往教室里走。许诺一脸悔恨,看着吴桐雨的同时眼中放出冷箭,“怎么每次一遇见你就总没好事呢?”说完追着沈溪跑。
吴桐雨直恨得牙痒痒,但两手握拳一碰,还是先了结另一桩事为好。当下想好了一定要发挥二皮脸的本性去逗一逗程誉泽,谁料想刚刚到达教室,灭绝师太已经堵在讲台上一个个地收昨晚的作业和罚抄。吴桐雨翻出白花花的一沓纸,只能“光荣”地加入到罚站大军,卞子文和史临阁则早在丛中向她挥手,沈溪仍坐在位子上,只是埋头翻着自己的书包,许诺在前面小声说着什么。
六十多人的班级,几乎密密站了一大半,都是一个个面如菜色不听话的讨债鬼。灭绝师太尤为光火,手舞足蹈地再说一遍经典名言,“你们对得起你们屁股上的那两道茧吗!”大队伍一人跟着一人去化学组办公室罚抄。
班主任胡老板有些不乐意,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还沾着清晨未湮的些许露珠,一路小跑的时候微肿的身体松肉颤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本是承载着所有人殷切的希望,解救众人于水火之中,谁知面对灭绝师太一张冷面如霜,不过两三句话就败下阵来,只得是悻悻而归。
“胡老板说了些什么?”史临阁问。
“肯定是‘能不能让我亲你一口?’”卞子文一本正经。
“噗,”史临阁大跌眼镜,“他难道不是过来求情,让我们不要罚抄,上课为重?”
“你自己知道还要问我?”卞子文耸一耸肩,“反正回答都是一样嘛,‘你做梦’!”摇头晃脑学了灭绝师太尖细中略带沙哑的嗓音。
吴桐雨冷冷斜着幼稚的两个人,心内盘算着如何对灭绝师太礼貌而不失原则,关键还不会被她骂死的辩驳方式。罚抄这个方法真是很低级,可连班主任的面子都被驳了,她这种虾兵蟹岂能被放在眼里?想想就觉得可怕。
程誉泽竟远远从走廊一边走来,看到教室外浩浩荡荡的队伍微微一愣,紧接着听见师太问:“你的罚抄完成了没?”
程誉泽的表情未变,唇角僵硬像是失去了笑的功能,不过吴桐雨更想把之理解为:他被恶势力吓得屁滚尿流了。他说:“老师,尽管我非常喜欢您讲课的风格,也很佩服您教学的能力,但我并不认为您罚大家抄写错题一百遍是个好方法。”
吴桐雨和一众同学都有些意外,目瞪口呆地望向“壮士”。连灭绝师太也是一怔,继而抬一抬下巴,目光冷冽,仍旧问:“你的罚抄完成了没?”
程誉泽半晌没有答话,直到灭绝师太又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我是抄好了,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可了这个方法,而且我也不会将罚抄作业交给您。”
人群中有些许失望的叹气。
师太冷笑,“暂且不管你交不交给我,你抄好了,本身就是认可的一种方式,否则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不当回事——不过他们大多是因为懒得动笔头子,甚至也懒到连什么方法好什么方法坏都懒得去想。谢谢你能对我提出异议和建议,就你思考这一点而言我觉得很高兴,不过这也不代表我会改变自己的方法。”
程誉泽说:“我完成了抄写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错了,需要得到一定的惩罚好长长记性,可我也发现在抄写的同时浪费了许多原本可以用于复习的宝贵时间——”
“那你和我废话半天不也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师太打断他,“正是因为你高考失败过,知道一分之差对于一场考试意味着什么,所以你对自己要求严苛绝不放松。而他们没有经历过高考的洗礼,还不知道这场考试对一个人的残酷性,就应该放任他们的惰性而不去遏制吗,难道要等到他们和你一样才想到去补救?如果我的方法果真是有问题的话,我在经过摸索之后一定会改进,但现在我想说的是,请你最起码尊重一下老师的权威,立规之人左右摇摆,又何来威信可言?”
一席话说得程誉泽哑口无言。原本一边倒的同学们也有些疑惑了,好像灭绝师太说得也有点道理,尽管错题一多抄写起来就有些挣扎,但好记性终究不如烂笔头,人也总要为自己的犯错负责。
不过话说回来,当众揭人短也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吴桐雨竟有些同情起程誉泽来。人这一辈子哪能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总要有起起伏伏上上下下,不然就连同成功也不会那么快乐吧。他的这次失败,在经历了漫长的身心煎熬之后,还逃不过无数的唾沫星子,简直是有些可悲了。
沈溪后来笑道:“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的情绪。”不过她也觉得真心佩服,“我连对灭绝师太说话的勇气的都没有,更别提要忤逆她的意志还据理力争了。说实话,我从小就对老师言听计从,以为他们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当我有一天发现连老师也会放屁打嗝,还要结婚生子,整个人都开始幻灭了。”
吴桐雨笑,“谁要都和你这智商似的,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创新和发展。”
“拜托,那只是我的年少无知好不好,其实我从小也有不同于一般人的特质和个性呢。”沈溪微微眯起双眼,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我小学班上有个同学叫田丽,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老师和我们声泪俱下地说这件事的时候,全班都愕然了,继而男男女女爆发出一阵恸哭,许诺也是其中一员,袖子上擦得全是眼泪啊鼻涕的。后来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哭啊,我说一来是因为我和田丽不熟哭不出来又不想惺惺作态啊,二来是我感觉怀念一个人不只是哭一种方法,她永远都被记在我的心里。老师简直对我刮目相看。”
吴桐雨砸吧砸吧嘴,摇摇头,“刮目相看……当怪胎来看才对吧。”
“你还别不信,你拉许诺过来一问就知道了,看他还记不记得这个人。”沈溪紧紧盯着她,眉梢一挑,自信满满的表情。谁知吴桐雨果然把许诺喊来了,他抓抓脑袋,一脸的惘然,“谁啊,又是哪个明星的名字,都说了我不追星的。”
吴桐雨嗤之以鼻,“你小时候还为她哭天抢地的呢!”
“喂!”许诺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个男人,怎么会轻易流眼泪啊——哎,沈溪,我帮你倒水好了!”三心二意,明明是和吴桐雨说话,眼睛却总盯着沈溪看,直至紧紧跟在她的屁股后头。
吴桐雨觉得怪没意思的,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拿发酸的两只手撑住脑袋。上课铃已开始打响,同学们正自门外鱼贯而入,程誉泽亦匆匆而来,手臂上松垮垮搁着一件雪白的外套。
直到这时,她还不曾想到与程誉泽之间居然会有更深一步的交集。
阴沉沉一早的天终于在正午下课铃响的那一瞬落下倾盆大雨,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拦在教学大楼里,一小半幸运带伞的孩子们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直腰杆子往雨帘里踱步。
等等雨也小不了,吴桐雨大叹“老天和灭绝一样不让人安生”,正好许诺下楼跑来,将一把深绿格子的大伞撑开后喊沈溪进来。长发被乱闯的雨丝打湿的沈溪摇摇头,修长的手指略带急躁地划开贴在前额的碎发,“你给她打。”指得是吴桐雨。
自后头钻出史临阁和卞子文两个猴子,一边哄笑着说:“都是你们俩做的好事,‘落雨成溪’,都是谁取得好名字!”话音未落就跑开,雨点子狂乱地砸在两人身上,长袖t恤湿得极快,黏搭搭地紧触着皮肤,看得人也觉得浑身占满湿气,难受得要扭一扭身子。
吴桐雨拿手挡住脑袋,说:“沈溪你和许诺先去食堂吧,我以后都去舅舅家吃饭了,我妈今天早上才照应过我。”
听她这么说,好像再推辞就显得扭捏了,许诺尚在一边嘀嘀咕咕,沈溪叹出口气,眼皮子往下一低盯着地面,整个人也躲进伞下头去。冲吴桐雨道别的时候手挥得也特别慢,吴桐雨笑嘻嘻地说:“哎呀,别伤心了,大不了我吃完了带点肉沫子回来给你尝尝鲜。”立刻被冷冷一道视线给锁定了。
教学楼中人渐渐稀少,中午不过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再不想办法回去,可能就要迟到了。胡老板是第一个难对付的人,万一恰好被他抓到,不知道又有什么好话要说。眼看着第一拨冲去食堂的人都已慢悠悠折回,她索性咬紧后槽牙,管它风大雨急,一个字,冲!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