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从空调出风口呼呼地涌出来。
方才奔跑的时候,许朝歌出了一身的汗,此刻被迅速收干,凉意随着收缩的毛孔钻进身体,她忍不住缩起脖子打颤。
崔景行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将风量调小了一些,又让司机降下窗户,让暖风灌进来,说:“这下好点了吧?”
许朝歌连连点头,说:“还有多久呢?”
“路上不堵的话大概再有三十分钟就够了。”
“真慢啊。”
“人已经找到了,能送进医院就是没事,别这么着急。”
许朝歌咬了咬下唇,说:“我知道宝鹿伤得不重,可是常平呢?”
崔景行顿了顿:“他的情况复杂一点,等到医院我们再问医生吧。”
许朝歌闭起眼睛一连深呼吸几口,这才缓缓说:“他一定伤得很重。”
崔景行说:“会没事的。”
她目光发直地看去窗外,说:“希望如此。”
可惜事与愿违,车开到一半,就被堵在了高架上。司机无奈,一直疯狂按铃,钢铁大军仍旧盘踞在绵长的道路上,没有丝毫动弹的模样。
许朝歌急得坐立不安,几次抓起手机看时间,着急得一阵喘气。崔景行抓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擦去他手心湿漉漉的汗。
几番劝慰,都被她挡在焦躁的情绪之外,她在再三询问车子无法挪移的时候,索性将崔景行手一扔,开门走了下去。
崔景行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被她狠狠扔开,他看着她穿过车子后方来到侧边,紧张地跟着一道跑了下去。
“朝歌!”崔景行在后头喊,许朝歌已经置若罔闻地走到最外一条道,向着下行的方向拼命奔跑。
崔景行也顾不得什么法规安全,将车门一关,跟着她方才的足迹追过去。
崔景行从车子的缝隙穿梭前进,最后贴着高架一边迅速往下。越往前跑,车子越是松落,下高架的地方,所有车子都全速撤出。
一辆车高速驶过许朝歌的时候,崔景行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狠狠拽回到自己怀里,大声道:“你不想活了!”
许朝歌仰面看着他,脸上亮着无所畏惧的光,眼里清醒而冰冷的,有什么东西泡出来刺得他脊背发凉。
他在那晚月色里见过的神色,此刻又传递到他面前。
许朝歌没有哭,声音却沙哑起来,抓着他衣领说:“如果常平有什么事,我也不想在这世上独活了。”
崔景行又是一震,像被人用锤子猛敲后脑。
他将她整个按进怀里,问:“你胡说什么?”
许朝歌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思考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她几乎是拽着崔景行横跨马路,最后反被他揪在身边,他一路护着带着她走。
两个人找到最近的地铁口,坐过五站路,再招出租进入医院。
崔景行轻拍许朝歌的背,不停安慰她不会有事:“我刚刚联络过医生,常平虽然在抢救,但各项生命体征都开始恢复正常,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许朝歌仍旧白着一张脸,神情凝重,只顾闷头往前赶。
到了医院大楼,有人一早等着接待他俩,向他们介绍:“孟小姐系了安全带,伤情不算严重,不过因为受到惊吓,现在情绪不够稳定——”
许朝歌打断:“常平呢?”
这人一脸不知状况,向崔景行求援地看了看。
崔景行向他点头,他这才回忆:“常平……是跟孟小姐一起送来的那一位吧,他就没那么走运了,医生还在对他进行抢救。”
许朝歌一把抓过他,说:“带我去看他!”
“现在看不了啊,还在手术里抢救呢!”
“那我也要去等着!”
崔景行抱着她不停安抚,说:“好了,走吧,先去看常平。”
许朝歌往手术室外一站,就一步不肯挪地等了下来。但凡有人自里出来,她一个不放过,很是紧张地抓住问来问去。
确定常平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她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双手合十着向上天祷告——崔景行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居然这样信奉神佛。
睁眼看到他的时候,她缓过神地问:“你怎么还不去看宝鹿?”
崔景行问她要不要一道去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摇头:“我一定要看到常平出来才会心安。”
往孟宝鹿病房赶的时候,崔景行总是试图将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和声音剔除,却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毫无办法。
孟宝鹿早已在病房里等他多时,见到他开门进来,兴奋地恨不得从床上跳下来。崔景行按住她的躁动,去与她紧紧的拥抱。
孟宝鹿哭得梨花带雨,大声控诉:“景行,你怎么才来,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怎么一直都不找我?”
崔景行感觉到她眼泪瓢泼大雨似地啪嗒啪嗒打在他衬衫上,拍着她背说:“现在不是找到了吗,别害怕,我在这儿呢。”
孟宝鹿搂着他一直哭到最后一滴泪都干了,这才哼哼着将他松下来,说:“景行,我差一点点就要死了。”
崔景行说:“别胡说。”
崔景行进卫生间,帮她搓了一块干净毛巾过来,仔仔细细地帮她擦干净脸,又将她两只手也擦好,说:“你个孙猴子,是怎么都逃不过我手掌心的。”
孟宝鹿这才忍不住笑,还是难受得吸了吸鼻子,说:“常平呢,他在哪?翻车的时候,我看到他一脸是血地躺在我旁边,我喊了他半天,可我喊不醒他啊!”
崔景行很难不去想方才许朝歌的执拗和疯狂,说:“他挺好,在另一个病房。”
“真的吗?”
“为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摸着孟宝鹿几天没洗油腻腻的长发,说:“你这个泥猴子,几天没洗澡了?”
刚刚恢复过来的情绪,孟宝鹿此刻又难受得吸鼻子,说:“你还嫌弃我呢,我都好久没正经吃过饭、洗过澡、睡过觉了!”
崔景行拧着眉:“为什么不联系我?”
孟宝鹿扁嘴:“常平不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我俩私奔呢,被你知道就得捉我回来了。后来我俩去了外地,我实在想你要联系你,又怎么都联系不了了。”
崔景行一度疑惑:“什么叫联系不了?”
孟宝鹿眼睛里湿湿的,说:“景行,你都不知道我跟常平是怎么回来的,路上一直有人追着我们,我们不敢坐实名的火车、飞机,也不敢拿卡取钱,随便跟人通话。”
“追你的那些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都好凶啊,又一次我差点就落他们手里了,是常平拼命把我救回来的,没想到一回来还是被他们找上了。”
“你们的车祸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们刚刚打到的士,那车就跟过来了。我亲眼看到这车跟了一路,绕过一个街区以为甩了它了,没想到它居然从前面驶了回来,还从正面撞了我们。”
宝鹿又哭起来,靠近崔景行怀里道:“车过来的时候,常平只来得及要我系好安全带,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系!”
崔景行说:“好了,别哭,以后我一定好好谢谢他。”
宝鹿拼命点头:“我要好好照顾他,跟他在一起,就是他有什么事,残废了,我也得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他没事儿的。”
“我知道,好人会一生平安的。景行,我这世上除了你,就只有他对我最好了,只要跟他在一起,他不会让我被人欺负的。”
孟宝鹿忽然一怔,抓着他下颔,小心翼翼地说:“景行,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是他干的?”
崔景行蹙起眉。
“他是不是怕我把那些事说出去?”她一脸惶恐地看着崔景行,说:“我看到报道了,他惹上官司了,他怕我去作证人,所以他——”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旁边,谁都不能伤害你。”崔景行压下她乱舞的两只手,说:“你先睡一会儿。”
“我——我还是害怕,你要陪着我!”
“好,我陪着,我不走。”
“那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孟宝鹿这才肯重新躺下来,抓着他的手一直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她惊魂未定惊吓,哪怕在梦里也无法消停。
眼珠狂转,呼吸急促,因为噩梦不停出汗。
崔景行拍着她,像哄一个闹觉的小孩儿。
孟宝鹿直到后半夜,方才睡得安稳下来。崔景行一直弓着的腰酸得不行,他将手轻轻抽出来,捶着后背出去走了走。
常平已经动过手术,被送进了病房。崔景行在门前遇见查夜的医生,拦下他询问常平情况。
医生说:“病人的身上多处骨折,尤其是断裂的肋骨插`进肺部,一度让病情很是危重。幸好小伙子挺了过来,我们注意到他之前受过同样的伤,两次都能死里逃生也真是命硬。”
崔景行微怔,说:“谢谢。”
推门进去,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夜灯,泛蓝的光线弥散开来,四周晕开模模糊糊的影子。
常平躺在床上,被白色的纱布裹成木乃伊的样子,两条腿都被高高吊起。
唯一完好的手正被许朝歌紧紧抓着枕在头下,她侧躺在床上,与他亲密地靠在一起。
她尽管睡着,还是没能展开紧锁的眉心,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睡得安恬。
崔景行就这么站着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原本的困倦被一扫而空,他回到孟宝鹿的房间,坐在对床的沙发上。
他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早,崔景行等孟宝鹿吃过早饭,又去了一趟常平的病房。许朝歌刚刚给常平擦过脸和手,听见声音,说:“他需要静养。”
崔景行又走了出去。
没多会儿,许朝歌步履匆匆地走出来,见到崔景行,她说:“我现在要赶紧回去一趟,给常平拿点东西。”
崔景行说:“我送你。”
许朝歌说:“用不着,你还要照顾宝鹿呢。”
崔景行仍旧固执地从她手里拿过包,扣住她手,说:“就让我送你吧,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可以后这种机会我怕不多了。”
许朝歌方才还透着凉意的一双眼睛染上不解,她的表情随即软和下来,反抓住他手,问:“你胡说什么呢?”
崔景行朝她一笑,又恢复了一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走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