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水县边界,仿佛因着这场灾难,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痛。
寒雪一夜之间铺满整个县城,李白坐在马车里,轻轻掀起车窗一角,凛冽的寒风便呼啸着挤进狭小的车厢。
树木萧条,道路崎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数百里唯有这么一辆马车疾驰,留下一道轮印,又很快被雪再次覆盖。
“太白小弟如今孤身出门,不怕新娘子于家中挂念么?”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州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制药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或许只是巧合呢?
也不知这狗患的时疫之症是不是和邻水县的百姓一样......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制作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制药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制药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制药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那药熬了给我喝下试试。”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试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按照那和尚的话,她吃了就算不好,也不会加恶。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药材,嚼碎了咽下,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许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朝青见状也学着她生嚼了,又犹豫了片刻,才给许萱熬了服下。
许萱知道自己受了寒肯定会发热,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不忘打趣那两个忠诚的小婢女:“这可是长生不老药,倒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朝青暮雪就爬在一旁守着,许萱动了动身子,一点也不难受了,甚至还感觉比以前轻盈了许多。
察觉到动静,朝青先醒过来,见许萱坐在床上挥动着手臂,激动的再次流下泪来。
“娘子。”
许萱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吃了那药材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许多。
朝青敛了笑容,也不管自己是奴许萱是主,直接先甩了脸子,愤愤道:“娘子如今可是要成为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多伟大啊,竟然以身试药,好歹是成了,要是有什么差池,不光救不了别人,自己这边还要搭进去三条命,可是那又如何,别人谁会知道,就算听说了,背后也只会道一声蠢!”
朝青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这屋里的“作案现场”还不清晰明了吗?摆明是许萱故意的,为的就是试那丹药的效果!
为此她将暮雪狠狠骂了一通,但也无济于补了!
许萱一点也不恼,知道朝青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劝道:“好朝青,我知道错了,你娘子我是谁啊,要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赌呢,快扭过头来让我瞧瞧,我们朝青现在变得更标志了呢!”
朝青啐了一口,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娘子以后再干这种事,先把婢子杀了再说,否则婢子自己亲自动手,横竖日子过得不痛快了,那还不如不过!”
十几年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见朝青生气,觉得又有趣又感动,见朝青又瞪了过来,许萱连忙举手起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朝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得亏郎主不在家,否则岂不是也要被娘子吓死了。娘子也不要以为是这药材救了您,后来胡郎中来给您把了脉,说您受了风寒,先前吃的药虽不对症,却也没有害处,还将寒气压了下去,他又给您开了对症的药,您睡着的时候婢子又给您慢慢喂了药,您这身子才能好的这么快呢。”
想必是她制作的药材对旁的药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以至于药效发挥的如此之快,而她服药又及时......
许萱笑道:“没有害处,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