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早,李白回了一趟家中,见许萱出门还未归来,便又带着墨青去街上转了两圈。
长安街上人群拥挤,实在不是闲逛的好地方,李白被连撞了三次之后,打算远离这是非之地。
“哎,这位不是摩诘先生么,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酒馆里来了?”
李白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身穿月牙色的男子站在一家酒馆前踌躇,那酒家面带欣喜,似乎眼前是位稀客,难求一遇。
那男子轻笑了一声,道:“素闻贵庄内郎官清最为出名,于是慕名而来,还请店家莫要藏私。”
那酒家疑道:“不想摩诘先生如今也喜欢饮酒了?”
男子微微侧头,李白见他面容清秀,皮肤略白,年龄与他不相上下,浑身上下透着读书人的儒雅,隐隐地显出几分的清高来。
“非是我要饮酒,今晚玉真公主设宴,宴请众多文人墨士,故而令我来采购贵庄的郎官清,可否劳烦店家送到终南山别馆去?”
那店家忙道:“这个自然可以,只是我这酒窖里郎官清的存货已然不多,怕是不够公主宴请宾客的,这个......”
男子闻言皱了下眉,犹豫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劳烦店家将剩余的所有存货都送到公主馆内,其余......再看公主的意思罢。”
“酒待会儿就送到公主府上,先生还请自便。”
男子左右看了看,朝一方向走去,忽发觉有道视线一直环绕在自己身上,遂顺着直觉看过去,正见一位容貌惊人的男子望着自己面露微笑,顿时疑惑地想自己是否与这位男子有过交集,只是如此出色的相貌,以前见过的话定然不会忘记才是。
“敢问这位仁兄......我们可是以前见过?”
李白丝毫没有被发现“偷窥”的尴尬,反而不慌不忙道:“应当是没有,只是这位先生给我的感觉甚是熟悉,好像我一个故友。”
男子点点头,上下打量李白一番,肯定道:“仁兄应是刚来长安不久罢?”
李白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男子笑了笑:“我虽不是从小长在长安,却也待了许久的时间,对这长安的一草一木甚是熟悉,仁兄如此惊人容貌,以前若是见过定然会记忆深刻,然而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不曾,那么仁兄定然是最近几日才来长安的。”
李白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某确实这几日刚来长安,对此地还不熟悉,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男子摆了摆手“仁兄是来赶考赴试的?”
李白摇摇头道:“非也,只是闲来无事,与家眷一同游玩至此,大约会多住些日子,毕竟长安这般大,非几日时光可以游完。”
男子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仁兄这样豁达的人真是羡煞旁人,可惜我壮志未酬,不敢有丝毫懈怠,像仁兄这样肆意游玩的心思也只能想想了。”
他的一句壮志未酬让李白沉思了片刻,他从对面男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先前的影子,可又和自己不同。
“仁兄如此亦让李某为之羡慕啊!”李白略带苦笑,只是如今他的志向已经动摇,似乎心中也没有以前那般悲楚了。
“李?莫非你就是进近来风靡长安的李白?”男子似乎对李白很是好奇,眼中带着惊喜和探索。
李白愣了一下,刚要回答,忽听得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替他答道:“摩诘所猜不错,此人正是昌明李太白。”
李白回头,见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偶然遇到的贺知章,他心中又惊又喜,忙行礼道:“不想竟在此遇到了贺公,白正要上门拜访,只是恐扰了贺公清净。”
贺知章摆了摆手,道:“不妨,这几日我亦不在家中。”而后他又让了让身子,介绍身后那人,“来来来,你们都是年轻人,日后也少不了打交集,早些认识也好,这位便是宗之,姓崔,名成辅,日用之子,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
崔日用的儿子?李白顿时来了兴趣,只见眼前这位翩翩美少年身着普通衣褛,但仍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眉宇间与李白不同的俊美,一双眼睛明亮清晰,看起来纯净正直,李白自问已经不及这位少年人的纯真了。
贺知章又向崔宗之介绍道:“这位你们早些就认识了的,王维,字摩诘,不仅才华横溢,更擅长书画,乃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太白,日后你可要多多向他请教一番了。”
王维忙谦虚道:“贺公过奖了。”
“李郎,字太白,若说他非是文曲星下凡,我自是不信,否则怎能写得如此一手好诗,我等拍马莫及啊!”贺公满眼赞赏,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十分看好李白。
崔宗之与王维早先就接触过,如今见到李白,对他自然最为感兴趣。
王维看了看崔宗之,又看了眼李白,笑道:“原本已经觉得宗之相貌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如今见了太白,方知天外有天,你二人站在一处,竟然让某难分上下,也怪不得李郎如今有‘谪仙人’这样一个美誉了。”
李白哈哈一笑,打趣道:“兄台过誉了,外貌乃是赞美女子之语,尔这番赞我等两个大男子,真不知是该谢谢仁兄,还是要找仁兄讨个说法了。”
王维见他性格爽朗,也不再拘谨,笑道:“自然是赞美,李郎与崔郎可谓是不相上下,真是让我这等普通人无容身之地,想崔郎如今家中门楣几乎要被媒婆踏破,不知李郎是否也有此忧虑呢?”
贺知章闻言笑道:“摩诘如今也操起媒婆的心思来了,莫非你家中有未嫁的女眷?那可就不巧了,太白如今已经有了娇妻,两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喽。”
“哦?”王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白,“李郎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原来竟然已经娶妻了,不过也是,如今十五六岁娶妻的比比皆是,莫非李郎膝下也有了儿女?”
崔宗之笑道:“崔兄以为未成大业不得娶妻,难不成别人都得和你一样?”
王维顿了一下,晒然一笑。
贺知章道:“你们二人年龄相同,既然结识也是缘分,日后大可直呼姓名,仁兄来仁兄去,既累又疏远,不好。”
王维又是一惊:“原来太白和我同岁?真是看不出来,唉,看来容颜果然很重要,我倒是显得比太白大了好几岁。”
李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我倒是羡慕摩诘的成熟稳重。”
“你们俩啊!莫非是有了换脸的打算?”崔宗之调侃道。
王维眨了眨眼睛:“我倒是乐意之至,只是不知太白是否舍得?”
李白笑而不答,贺知章若有所思的问道:“听说今晚玉真公主设宴?不知都宴请了何人?”
王维闻言收敛了笑意,贺知章不喜玉真公主身边围绕的文人已然很久,虽然没有对他过多表示,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王维心中清楚,平时自然也不会对贺知章多加拜访,两人见面也只寒暄几句,不会过深交流。
“都是一些未有功名在身又颇有才气的文人墨士和画客,贺公也要来凑凑热闹么?”
贺知章笑着摇了摇头:“玉真公主并未给老夫下帖,若是贸然去了岂不是不请自来?”
王维淡淡道:“能请到贺公,也是我等的殊荣,公主殿下想必也会十分惊喜。”
贺知章呵呵一笑,并未将他那表面话放在心里,对玉真公主的所作所为也丝毫不屑。
“李郎与太子身边的红人郝象贤可有交际?”贺知章转头问向李白,似乎觉得这俩人相识颇有些不可思议。
李白忙解释道:“宠之是李某岳父世交家的儿子,故而平时会有一些交集,宠之为人爽朗,待人以诚,对我和娘子都十分热情,我们亦当他亲兄弟般对待。”
李白言毕,忽然发现面前三人神情各异,互相对视一眼,似乎要说些什么,终将没有多嘴。
“怎么?”李白不解道。
贺知章捋了捋胡须,道:“近来听闻他最近常和你走动,故而有此一问。”
李白皱了皱眉,思索道:“也只与他见了那一次,最近还不曾见过,他时常在太子身边做事,定然十分繁忙,哪有时间经常来我这里走动,莫不是贺公听错了?”
贺知章淡然道:“许是我听差了,你们年轻人有话说,老夫我就不掺和其中了,时间也不早了,这便回了。”
三人站成一排,一齐恭送贺知章离去。
他刚走开几步,就见一旁的酒店里推推嚷嚷的走出几个人来,似乎是喝醉了酒,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要打起来了。
那几人身上俱穿着锦衣华服,店家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劝,生怕得罪了哪一家的权贵,这世家子弟如此无德无礼,当真是一大笑柄,几人并不想理会这等肮脏事,却听见一人大着舌头骂道:
“区区一个商人之子,不过是早些年赶到了好时候,如今能让你买个官当当,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自己那德行,还敢在长安城里撒野,若不是看你手中有几个钱,早把你轰出去了!”
商人纵然卑微,但这人口中句句鄙夷,着实令人生恼。
李白细细的打量了那人一番,因喝了酒,一张脸上眼歪嘴斜的,完全认不出是谁,他又疑惑地看了眼被骂的那人,不仅感叹,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人并不是什么生面孔,正是在安陆与李白有过几次照面的彭允,李白冷笑一声,贺公闻言停了脚步,问道:“李郎认得此人?”
李白似笑非笑道:“算是熟识,之前在安陆时与这人打过几次照面。”
贺知章了然的点点头,崔宗之在一旁解释道:“此人正是显庆年间以经商致富,后捐绢布二万段助军,充作军费的彭志筠之孙彭允,唐高宗曾特授奉议郎,并布告天下以示褒奖。”
贺知章恍然道:“原来是他,此人我却是不了解,如何这般被人欺侮了去?这几个小子都是一些成不了气候的纨绔子弟,与这些人一处厮混,想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崔宗之笑容里带着深意:“商人后代想光宗耀祖,终归是有些困难,况且他身上又无独特之处,只凭着当年的恩惠觅得一席之地,如今看来,却是不稳了。”
贺知章看了眼崔宗之,又看了眼李白,意味深长的问道:“如此,那我等是否要帮上一帮?”
李白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既然算是李某的故人,就劳烦贺公伸把手,此番恩情某自当记在心里。”
贺知章也不与他客气,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他本就做了几十年的官,又颇有名气,单是往那一站,周围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四周安静了一下,那个一直喋骂不休的人忽然看到一个六旬老头站在自己面前,碍于面子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便对着贺知章指指点点道:“你这个老家伙,眼睛瞎了么?看不到本官在教训人么?还不快给我闪远点,小心贱你一身的血,你这条老命也跟着去了西天。”
贺知章冷笑一声,并未回答,那人身边有未喝醉的,见眼前的老头有几分的眼熟,不敢造次,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见好就收赶快走人!
谁料那人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见贺知章不说话,只当他也是怕了的,顿时胆子越来越大,摇摇晃晃走上前竟是要对贺知章动手!
崔宗之忙站到前面挡住,他面容英俊,怒起来也极为慑人,那人忙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问道:“你又是何人?莫不是女扮男装?”
崔宗之被人羞辱,一双好看的眼睛冷光四射,冷冷道:“你可知你刚才辱骂的老人是何身份?”
那人酒壮怂蛋,此时也不知道惧怕为何物了,不屑道:“管他是谁,不过是个脑袋以下入了黄土的人,晾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崔宗之冷笑一声:“可怜啊可怜,还自称是做官的人,竟然连太常少卿都不识得,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那人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仔细看了看贺知章,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忙与身旁几人行礼道:“不知是太常少卿前来,失礼失礼!我等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几句,少卿莫要怪罪,我们几个是熟识的好友,打趣几句罢了。”
贺知章哈哈一笑,道:“打趣?老夫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番打趣人的,我怎么看着这位脸色不佳啊?你们几个小辈我虽然识不全,你们的父亲我倒是都知晓的,子不教父之过,看来老夫回去应当写个奏折禀告圣人,否则我大唐日后岂不是要毁在尔等手中?”
那几人闻言瑟瑟发抖,忙跪在地上痛苦哀求,之前的嚣张完全不见了踪影。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