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主子自然是姓崔。”那小奴冷冷道,一脸的生人勿近。
墨青热脸贴了冷屁股,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不再说话了。
李氏夫妇在贺府待了整整一天,回去的路上一个满脸笑意,一个满脸愁容。
李白心疼自家娘子辛苦了一日,两人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家里去,见许萱秀眉紧蹙,想起昨日自己做的荒唐事,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娘子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许萱靠在他怀里,疲惫道:“今天一整天除却吃饭喝水,都不曾歇息过,走时夫人也没有给我个笑脸,我怕是真的得罪了夫人了。”
李白不解道:“怎么会?夫人一向是好性情闻名,你怎么会得罪了她?”
许萱闻言忿然道:“还不是因为某人,我今日若是早起些,也不至于如此战战兢兢。”
李白顿时闭了嘴,心里愧疚却又满足,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转移话题道:“今日收到了玉真公主的请帖,邀我后日到终南山别馆赴宴,贺公跟我提了几点意见,我却是有几分的不解。”
许萱抬头看着他,问道:“贺公说了什么?”
李白顿了顿,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事情:“今天竟然忘了问贺公是否知道元道长的下落!说起来,与道长也有半年多未见了,贺公今日对我说公主那条路不大靠得住,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况且公主殿下也不一定看得上我,再者,这条路要不要走,我至今还未思考好......”
许萱知道,李白这是遇到了人生最为重要的路岔口,此时的选择关乎到未来的命运,何其重要!
“依附玉真公主?”许萱思索道,“虽然玉真公主现今的地位不低,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公主,圣人心思难测,李郎若真想走仕途这条路,还是寻个更为稳妥的方法罢,我总觉得......不大妥当。”
说不怕李白会与玉真发生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但未来的事情毕竟谨慎些的好,李白身份又与寻常求官的人不同,他娶了她已经落了人的口舌,若是在与公主混在一处,怕是会被有心人越传越偏,日后被圣人听去了,也是个隐患。
“为夫倒没有想过靠什么公主,仕途与我来说,已没有从前那般渴望,许是以前年少轻狂,现在年纪大些了,反而什么都看的开了。”
两人说着便已经到了家门口,本就与贺府极近,坐马车也是李白见许萱疲惫,不忍她走回去,于是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到了家。
李白扶着许萱下了马车,两人一边慢慢往室内走去,许萱一边想着玉真公主的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大舒服,但公主相邀又不能拒绝,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想来李白也是个有分寸的,现在的他不至于为了仕途毫无底线,所以......
“除了李郎,那崔郎可有收到请帖?”
李白神情一顿,随即懊恼道:“光顾着喝酒了,竟是忘了问他这事,宗之在长安待的比我要久,也不知一起是否也收到过请帖,况且宗之如此玉树临风,应该不会被冷落才是。对了,你可知宗之是何人之子?”
进了室内,许萱坐在榻上,朝青端来热水,将许萱的袜子褪了,轻轻放进温水中,一身的疲劳顿时消散了许多。
许萱靠在迎枕上,懒懒道:“何人之子?”
李白也跟着脱了袜子一同泡进去,大脚踩着小脚,十分舒适:“崔日用之子。”
许萱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忽然想起崔日用的名讳,惊讶道:“原来他是......那他日后岂不是要袭封齐国公的?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李白点了点头:“看他却丝毫没有任何架子,说话言辞又略显成熟,视贺公为师长,贺公对他也甚为欣赏,不过也是奇怪,听贺公的意思,玉真公主似乎对王维青眼有加,宗之较王维丝毫不逊,为何不是他呢?”
许萱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许是人家就喜欢王维那种的呢,这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也不是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跟个女人似的,许是觉得没有安全感罢。”
李白闻言嘴角抽搐几下,神情颇为有趣:“娘子......不会就是这般看为夫的罢?”
许萱但笑不语,将脚抬起,暮雪拿布帮她擦干了,许萱便躺回床上,舒服的盖上被子,一副就要睡去的模样。
李白知她疲惫,也不强求,见她戴着珠钗穿着衣裳就要睡去,忙伸手帮她卸了钗环,脱去外衣,许萱也不睁眼看他,一副沉睡的模样,任他摆布。
到了后日,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墨青撑着一把伞,李白悠闲的走在前头,刚出家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车窗被掀开,崔宗之的俊容出现在李白面前,笑道:“太白兄快上来,我们一同去赴宴。”
李白满肚子疑问,却也只得先压下,待上了车,他看着一身光鲜的崔宗之,哭笑不得道:“宗之这是要去相亲?”
崔宗之手拿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半掩面,意味深长的笑道:“太白兄有所不知,这玉真公主十分喜爱才子,凡是有些才华的人她都要细细深究,只有一样,若是相貌英俊却有几分娘气,她是断然喜欢不起来的。玉真公主向来喜爱身着淡雅的男子。”说着他以扇指了指李白,“就似太白兄这类翩翩君子,公主最是喜欢。”
李白将他扇子移开,好言提点道:“某可是有家室的人,宗之莫要胡说,你今日怎么来了?也是要去公主的宴会?”
崔宗之装模作样的扇来扇去,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去的,奈何贺公怕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万一坏了什么规矩,反而得不偿失了。要知道我从来都不参加公主这乱七八糟的宴席的,也就为了兄台你,舍这一条命了。”
李白微微挑眉,疑惑地看着他:“从未去过?公主给你下帖,你竟是敢拒绝?”
崔宗之耸了耸肩:“除却第一次去过,之后便寻些理由退却了,主要是玉真公主对我并不上心,故而才能捡个漏子,况且还有贺公给我做挡箭牌,这几年来倒是没有与公主见过几次面。”
“所以宗之你这身打扮......”李白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便是重中之重?”
崔宗之但笑不语,一手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雨景,当真是一解近几日的暑气,凉快了许多。
李白感激贺公如此安排,有了崔宗之在一旁,他原本浮着的心也沉淀了几分,按照贺知章的说法,既然公主这条路非议不断,那么里面的人倒也不必深交,但未来之事也确实不好说。
李白此时对那玉真公主生了几分好奇,广交才子,想来也是个爱慕文才之人,生为女子着实可惜了些。
“那玉真公主已经三十有六,如今还未嫁人是何缘由?”
崔宗之瞥了他一眼:“玉真公主和她的胞姐金仙公主在年少时就做了女道士,圣人也曾要给玉真公主说门亲事,奈何那人后来不知所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面上俱是不屑,似乎比贺知章还要不喜那公主,原因大概等他见到了公主,自然就会清楚了。
终南山别馆并没有多远,下马车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只是这小雨虽不会让人狼狈不堪,但淋在身上湿漉漉的却也不好受。
崔宗之索性让给自己打伞的小奴收了伞,和李白挤在同一伞下,两人如此优哉游哉的走近别馆,那门口的小奴看过帖子,忙将二人请进了花园内。
园内可见之处俱是身着长衫的读书人,三两聚在一处吟诗作画,或是高谈阔论,所到之处好不热闹,似乎所有人都识得崔宗之,见他忽然到访俱都一脸惊讶的样子。
李白凑到崔宗之耳边笑道:“看来宗之果然是稀客。”
那些人见崔宗之身边竟然还带了一个生面孔,偏偏那人比崔宗之丝毫不差,顿时疑窦丛生,纷纷猜想这样貌惊人的男子与崔宗之又有何关系,难不成这崔宗之拒绝玉真公主,莫不是个兔儿爷?
“许久未瞧见崔郎,如今看着愈发的俊朗了,莫不是有什么秘诀,可不要藏私,给我等分享一二啊!”
“是啊是啊,崔郎身后这位如同仙人一般容貌的又是什么来头?果然人以群分,我等长相如此拙劣,可是不配站在崔郎这一处的,只会令我等自惭形秽啊!”
崔宗之拿了把扇子,愈加显得他风流倜傥,此时又故意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来,与李白初见他时稳重内敛的样子完全不同。
其他人听见声音慢慢都逐渐往这聚拢过来,将李白二人围在中间,有人好奇,有人看热闹,有人却是将不怀好意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两人。
“两位仁兄过奖了,此人亦是玉真公主下帖邀请之人,你我皆是一样,如何不同?仁兄莫要自轻自贱了!”崔宗之向来与这些人不打交道,彼此看不过眼,那些人只当他是清高,不惜为伍,于是对待李白也是白眼相加。
李白似乎对眼前形势并不了解,依旧面含微笑,毫无拘谨的站在崔宗之身后,甚至还悠闲的四处打量园内的景色,对崔宗之道:“传闻公主不仅爱惜才子,更是对花草树木一类甚为感兴趣,吟诗赋曲无不围绕着这些美物,李某来到此地,着实是长了见识。”
那些人本来还只当他是与崔宗之一处来装模作样,不想这面容白皙,瞳孔色泽与寻常人不同的男子竟然姓李!最近长安城内谁人不知李姓谪仙人,被人传的如此神奇,令人无不羡慕和嫉妒!
“原来你就是那位李姓才子?”有人质疑道,“怎么与传言不太相符?”
“哦?”李白惊奇道,“那传言中的我又是什么模样?”
那人欲言又止,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站出来道:“传言中的‘谪仙人’乃太白金星下凡,只道相貌俊美,看仁兄外貌......敢问从何而来啊?”
这人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疑问,李白相貌本就与中原人不大一样,他身上来自母亲的另一半血,使得他既像中原人,又像个外来人。
“白自昌明而来,诸位既然对李某如此熟悉,竟然不知李某的来处么?”他一丝紧张也无,面对诸多质疑的目光,他只淡笑回应,心却一点一滴冷了下来。
“这里可真热闹,怎么也没人唤我一声?”
众人僵持间,忽闻的一声娇笑声,只见亭后方缓缓走来一位红衣女子,她一步三摇,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婀娜多姿,手中也拿着一把扇子,只是那扇子与崔宗之的不同,上面以金渡边,耀眼夺目,下面编者一根玉坠,上坠数颗珍珠,格外华丽。
众人见此女子,忙行礼问安:“见过公主殿下。”
不用别人提点,但看排场,必是公主无疑,李白跟在崔宗之身后行了礼,忽然发现站在公主后方的王维,看了他与公主的关系比李白想像的还要亲密些。
玉真公主拿开掩住面容的折扇,露出姣好的容颜,一双凤眼似有若无的扫过李白和崔宗之,轻笑了一声,道:“远远地就听见你们说的高兴,怎么我一来都安静下来了?”
方才讲话的其中一位男子忙讨好的笑道:“我等眼拙,竟然没有将‘谪仙人’率先认出,这厢正对李兄的到来感到惊喜,公主殿下可是全了我们这些人的好奇和与李兄一见的愿望了。”
玉真公主笑着看向李白,由婢子搀扶着坐到正座,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入座。
看样子这些人也没少参加公主的宴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个个的也不拘谨,随性往位置上一坐,左右凑到一起说些什么。
李白与崔宗之坐在一处,位置与公主颇近,他刚想低头问崔宗之,玉真公主已然盯着他笑问了一句:“莫非这位就是名声大噪的‘谪仙人’李白?”
李白忙起身鞠了一躬,翩翩然答道:“回公主,正是在下,只是那个‘谪仙人’却是不敢当。”
玉真公主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妖冶动人的凤眼似含情脉脉,又似乎只是寻常人那般审视,将李白上下看了个遍,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幽幽道:“怪不得被人传为‘谪仙人’,看到本人,果然不负这名号,听说李郎才情乃堪比文曲星,如此不如赋诗一首,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玉真公主此话刚落,众人俱都安静了下来,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李白一人身上。
李白不慌不忙,一甩长袖,迈开长腿走到中间,对着众人略略施了一礼,朗声道:“既如此,那白就献丑了!”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
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
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
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李白此诗一落,周围鸦雀无声,待得片刻,众人无不鼓掌赞美。
李白则缓缓回到位置,见崔宗之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他知道自己这首诗奉承十足,只是他虽没有要依附公主的意思,却有些别的想法。
崔宗之不解李白的意思,刚要提醒他两句,又见玉真公主忽然站起身来,亲自将笔墨放在李白面前,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深深的望着李白,浅笑道:“李白果然绝世之才,这首诗甚好,还请李郎亲手写在纸上,也好令人好生装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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