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翡丽要在舞台剧这条路上走到黑。
去年六月,上善集团危机初显的时候,《幻世灯ii》才刚刚开始做剧本和策划。
那时候他本可以选择早早停止对《幻世灯ii》的投入,后面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
鸠白工作室的所有人都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幻世灯i》已经打响了“幻世灯”这个名字,还有《明灭》这首歌,正是把幻世灯这个系列做下去最好的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对于鸠白工作室中的每一个人来说,幻世灯系列对他们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从无到有做成这样一个系列的国漫舞台剧,于他们而言是理想,是骄傲,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经验。
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孩子在做这个舞台剧,许多人都顶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力。
《幻世灯》其实做得很苦。不光是关九天天忙到深夜,只有空去苍蝇馆子吃一碗盖浇面,也不光是四大神兽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修改剧本、音乐、舞台与表演设计、改到痛哭,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全身心地投入。
他们凭着的就是年轻人初出茅庐,身上尚未泯灭的那一线理想、一腔热血,和一片棱角。
那可真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纯净的、最珍贵的东西。
白翡丽知道,他守护着的,就是森林中的这一片微弱光芒。
他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抉择,继续,抑或终止。
就他自己的处境而言,毋庸置疑应该选择终止,这是一个非常理性的、符合逻辑的、显而易见的选择。
但其他人呢?他知道这个行业和其他传统行业不一样,其他行业,失败了,仍可以换一家公司再来。但他们呢?或许关九和四大神兽无需担心太多,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名气和地位,但其他更多仍还默默无闻的孩子们呢?
许多人,可能会因为幻世灯项目的中止,而不得不从此放弃这一条路,回到父母与社会为他们设计好的道路上去。
这个行业,太需要成就感、自信心,和报答了。
这个行业对失败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选择终止,终止的只是他的一个项目,却是其他人一期一会的梦想。
他只能进,不能退。
余飞轻轻地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身上。解到他第三颗衬衣扣子时,他的脸就有些红了,按住她的手,又自己把第三颗扣子扣上,“姥姥姥爷快回来了。”他说。沙发旁边的虎妞虎视眈眈,一触即发。
“我就想看看你。”余飞低着声音说,指甲在他两枚锁骨间轻轻划拉。
她想起在佛海边上吃老北京爆肚的那个晚上,他开车来接她。那就是他做出继续做《幻世灯ii》的决定的时候,灯光下他的脸上有着疲惫的苍白。
那一个抉择何其艰难。
其他人不明了他的家庭背景,更看不到他将来要面对什么,如何能理解他内心中火炙雪浇般的煎熬?
而她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她也许是他那时候唯一一个希冀能求得安慰的所在,她却在给他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白翡丽自然不知道她现在在想这些,看着她的指甲无奈地抱怨道:“你再刮两下就破了。”
余飞低头,果然只见他锁骨那一片皮肤都被她刮得通红。
她忙收了手,又给他摸摸。
虎妞发出了威胁一般的低哮声,竖起了飞机耳。
余飞趁势整个人贴到白翡丽身上,抱着他脖子,贱贱地向虎妞炫耀:“哎哟——”
虎妞气炸了,“嗷”地叫了一声扑过来,生生被白翡丽伸胳膊挡住,单手抱在身边安抚了半天,才让虎妞顺过气来。
白翡丽继续对余飞无奈:“唉!——”
余飞“嘻嘻嘻嘻”地傻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却没有说什么。她伸手从茶几上够到甜品店那个袋子,摸出一个小盒子捧到他眼前:
“我买了榴莲班戟,你爱不爱吃?”
*
次日晚上,小芾蝶破天荒地约余飞和白翡丽吃饭。余飞担心又发生上次甜品店那种事件,便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了瞻园附近一个环境幽静的小餐馆里。
小芾蝶闷头不语地吃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口:是她妈妈逼她来的。
言佩玲想问白翡丽,上善集团拖欠他们的百万账款,什么时候能还,她还要给工人开工资。
余飞觉得挺尴尬的。
白翡丽倒挺淡然,告诉小芾蝶,上善这几个月都在处置资产,获取现金流,春节之前一定能把拖欠的账款都还上,让工人好好过年。
小芾蝶于是没有再问,沉默地继续吃饭。
上善集团,就像一棵野蛮生长的大树,从一株小树苗长起,现在被削枝去叶,最终又只剩下服装这一根主干。
白居渊几十年的努力与野心,全部都付之东流。
余飞问过白翡丽他父亲现在的处境,他的回答是还在处理集团内部事务,同时等候审讯。白翡丽之前已经想尽办法,包括上下打通关节,包括去向楼先生低头,但他回到北京,最终确认,有些躲不过的东西,终究是躲不过,欠下的账,迟早要还。
“他如果那么容易垮掉,就不是白居渊。”白翡丽当时望着余飞在枕草居拿的那个和服娃娃,说道,“我走好自己的路,等着他,就行了。”
三个人又默然地吃了一会饭。临近末了,桌上的餐具收走,服务员送来清口茶,小芾蝶忽然问白翡丽道:
“你是弱水吗?”
五个字,直指人心,仿佛整个餐厅都突然静了下来。
白翡丽怔了一下,很清晰地说了一个字:
“是。”
小芾蝶的眼圈登时就红了。
她“唰”地站了起来,“九哥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都知道,是吗?”她指着余飞。
白翡丽仍然很清晰地回答道:
“是。”
小芾蝶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愤怒、难受、委屈和激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她大声说:“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们呢?大家问你是不是女的,你为什么要默认呢?我们为你辩护了这么多年,看到有人怀疑你就去为你解释,顶着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你知道做一个粉丝,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被自己的偶像亲手打脸!”
她抓起自己的包,丢下一句话:“我讨厌你,弱水再也不会是我的白月光了。”她头也不回地、飞快地跑出了餐厅。
余飞看向白翡丽,他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睛里有一些失神。
*
《新声音》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音乐类综艺,余飞虽然不怎么看电视,也听说过这个节目,可见其影响力之广泛。
余飞上网查了一下,最新一季的《新声音》,已经连播了六期,白翡丽出现在第一期和第六期,唱了两首古风歌,用的都是本音。
他在第一期出场,唱的是《流离》,可能因为这首歌在大众中没有什么知名度,又是一首不太适合综艺节目的抒情古风,相对显得没那么亮眼,没有评委让他通过,把他放进了待定名单。
但不得不承认,他唱得的确很好。他的本音纯净、通透,声乐功底扎实,歌声有一种感染人的力量。
可能他身上真的是自带争议特质。这期节目结束之后,微博上一个知名度极高的独立乐评人专门针对他这个落选者发布了一条点评微博,称他是“遗落之珠”,是能在歌声里唱出故事的人;并点拨他:以后参加这种节目,一定要好好选歌,不要再唱古风歌。
这条微博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虽然该乐评人已经表达得非常委婉,但粉丝们还是自行理解出了背后的含义:古风歌,不受主流认可,在这种大众电视综艺上没有出路。
大量关山千重的粉丝涌去节目的官方微博,指责评委有失偏颇——因为关山千重唱古风歌而对他带了有色眼镜,是非常不公正的。
可能有些粉丝言辞激烈,有一名评委终于被激怒,发微博抨击关山千重的粉丝都只看脸不看唱功,关山千重之所以落选,不光是歌的问题,更重要是唱功相比其他选手要薄弱许多,嗓音也不够厚重。
这一下,真就吵翻天了。关山千重的粉丝和评委还有节目组吵,古风音乐粉丝和看不起古风音乐的观众吵,关注唱功的观众和更看重舞台表现力的观众吵,一片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在这样大范围的争议下,最受益的其实还是节目组——本来最近几季关注度不如以往的《新声音》,收视率和网络播放量在第二期突然迎来了一个高峰。
于是在第一期节目播出后,也就是在楼先生的晚宴前夕,白翡丽又录制了复活赛环节。
许多他的粉丝都在他微博留言,劝他好好选歌。就连他的许多古风粉丝,都含泪劝他别再唱古风歌了,他们只希望看到他变得更好、走得更远。
然而上一周,也就是第六期的复活赛环节播出之后,观众们惊讶地发现,他还是唱了古风歌。
这次他唱的是《明灭》——《幻世灯》系列舞台剧的主题曲。
白翡丽唱这首歌时,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舞台,呈现出了一种全新的状态。他仍是长发,但从侧面编成了辫子梳到脑后,带着雷鬼风,看着便十分的男儿气。整个人的打扮,也是纯男性化的,配着他那一张脸,极其的夺目耀眼,刚一登场,场下观众已经尖叫声不断。
《明灭》这首歌被他唱出了全新的风格。
余飞离开鸠白工作室时,《明灭》还只是一个demo。在后来马放南山、无常公子等人的不断完善之下,这首《明灭》已经彻底成熟。前半段依然保持了原本的吊诡,后半段则变得更加的磅礴,有英雄气、孤烈气、洒脱意气,荡气回肠。
这一年,鸠白工作室的制作能力,也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增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孤注一掷,他唱这首歌时,完全没了第一期时候的拘谨,而是彻底放开了自己。
本来《明灭》这首歌,背后承载着整个幻世灯系列的故事,具有极强的故事性,被他唱来,更是瑰丽奇绝,波澜壮阔。
这已经不是一首普通水平的古风歌了。
这一首歌,彻底被他唱火了。
鸠白工作室在节目播出当晚,在网上放出了《明灭》的mv,画面是幻世灯系列舞台剧的故事剪辑,制作十分精良。这个mv的播放量在当晚就破了千万。
评委们同样意外他还会有这样超越性的表演,都有一些尴尬。而现场观众的投票数量,都在疯狂地增长。
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有一个评委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还要唱古风歌?”
他当时刚唱完《明灭》,在温度极高的聚光灯的照耀下,额顶仍冒着晶莹的汗珠。
他拿着话筒,简单回答:“在哪里输的,就在哪里爬起来。”
“这么任性,你就不怕我们继续不让你过吗?”
他双手执着话筒,低眉摇了摇头。汗水从他鼻尖滑落下来,他的声音有一些低哑,断续:
“我不怕输,我怕的只是,我唱得还是不够好,让你们觉得,二次元古风歌,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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