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幽大陆,陈国,京州,暗卫府。
暗卫府的谋师厅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只是大多数时候门窗紧闭,让人凭空觉得屋子变得神秘起来。
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桌之后,左手轻挥手中白色羽扇,右手里握着一份早间送来的情报。桌子上的东西十分简单,笔墨之外仅有一摞已阅的情报,一杯凉茶,茶杯旁边放着一粒鲜红的药丸。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些脚步声,还有很清晰的马蹄声,紧接着谋师厅紧闭的房门被人直接推开,几个警惕的暗卫鱼贯而入,敏捷地分立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审视着屋子内的一切,随后一个身着黑鹰服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你来了。”书桌后的龙震天没有抬头,他一边放下手中的羽扇,一边饮了一口凉茶,同时目光仍然所定在手中的情报上,这是北国与陈国边境战事的要述,龙震天每天必看,今天也不能例外。
“你们都出去。”待自己的手下尽数离开后,黑鹰服男子亲自关上了门。
“大人,”黑鹰服男子深吸一口气,使自己更加平静,深邃、严肃的目光显露出他已经做出的决定,“您应该都知道了吧。”
“嗯,”龙震天看完了手里的情报,整齐地叠放在手边那一摞情报上,“北国也就是仗着地域高寒,军民体能较强的优势在与我们拖战,只要王上下令增加五万幽陈军,必有大胜!”龙震天顿了一下,“只是胜了没什么好处,北国的高原冻土对于我国着实无用;俘虏降而不杀,无论是增加劳工还是收编戍守,都是陈国之累赘,劳民伤财啊。”
“大人,王上已经决定撤军。”
“王上?”龙震天笑了,“王上不是还没有退位,怎么宏王已经大权在握了?”
“没有区别了,大人,王上旨意已经拟好,晋已经升任暗卫军军团长……”黑鹰服男子虽然为人忠义,不过“忠诚”毕竟排在“情义”的前面。
“哦?那我现在已经没有官职了?”龙震天双手一摊,“其实半个月前于天师回到京州的那天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了。”龙震天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你徐晋都能推算出这个结果,我这个做师父的哪有那么笨。”顿了一顿,“只是没想到会撤军,毕竟是扬我国威啊!”龙震天紧接着一拍手,“哈哈,对了,攘外必先安内嘛。”
“大人,往日晋都称呼您为恩官,只是今时今日,晋这里只有忠。”
“哈哈哈,自古忠义难全嘛,师父又没有怪你。”龙震天忽然声音恢复往日的严肃,“但你要想清楚,你的忠到底是为一个人,还是为你要守护的陈国?”
“大人,”徐晋轻皱一下眉头,没有接着龙震天的话,“晋已经全部接管暗卫,大人可以无忧。”
“好,好!”龙震天慢慢站了起来,转身过去,看着墙上东幽大陆的地图,“既然时辰已到,师父也就不耽误你了,宏王所图之大远胜先王,只是不知能走到多远。”
“宏王——必可统一。”徐晋一字一顿。
“不随欲改,成人杰;不拘泥道,证枭雄。”龙震天嗤笑一声,“于天师做天师,不如像我一样做谋师啊。”
徐晋并没有奇怪龙震天知道于天师给宏王这句私下里的劝谏,龙震天谋算无双,是陈国第一谋师,东幽大陆三大白扇谋师之一。
“其实……”徐晋声音慢慢变低,看着龙震天沉稳的背影,似乎夹杂了一丝情感,“您明明可以离开,天下之大,江湖之广,哪里都能去得。”
“烛阴那老家伙虽然谋战一般,但是谋人确实有些斤两,再加上于天师,我与兄长必定在劫难逃。”龙震天叹了口气,“罢了,我不再为难你了,这时候我那兄长应该已经闯出京州了,你去追他吧。”龙震天拿起桌子上准备好的药丸,双眼缓缓闭上,脸上古井无波,吞服下去,“给他战场上的死法,别……呃——呵——好快……别让人……亵渎他……最后的……尊严。”
徐晋抱住倒下的龙震天,将他扶在椅子上,默默行了弟子之礼,轻轻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报!军团长,反贼龙破天在龙卫军中打伤数位统领、参领,现有数十从贼助其逃向西门。”
徐晋听完哨兵的报告,摆手示意亲卫上马。
“大人,”徐晋的亲卫队长请示,“用不用带走前军团长的……”
“不用,”徐晋打断了亲卫队长,“大人已经安去,现在随我全力抓捕龙破天。”
“是!”
离开暗卫府的时候,徐晋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曾经与龙震天一起分析情报、谋算国事的屋子,虽然自己已经是暗卫军军团长,可是似乎却失去了信心,或许应该向宏王再举荐一个谋师到暗卫军来,自己还是做暗卫军中的刺刀比较得心应手。
自己是熟识龙家两兄弟的,龙氏一族的其他人应该已经被虎卫军抓捕起来了,罢了。
徐晋一马当先,冲出西门,后面跟着自己的亲卫队。
京州城外,无风的夏天烈日当头,仿佛无尽的大火从天而降,几近龟裂的大地上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满是黄土的大道上一马平川、一望无尽。
道路尽头的景象被烈日炙烤地有些扭曲,似乎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从大地内部被烤出来升腾到空中,旋即伴杂着浮土慢慢地消散。
一匹筋疲力尽的战马在前方艰难地跑着,烈日的烘烤下,原本浸满鲜血的马鬃都紧紧地粘在马颈上,使得一匹本是棕黄色的马变成了紫黑色的马,四蹄跑动下浮土四散、弥漫,如同地狱中的杀神坐骑摄魂摄魄。
战马背上伏着一个似乎晕过去的人。
“龙破天,看你还往哪跑!”后面的追兵虽然也是疲惫不堪,不过人数很多,而且胜利在望,虽然人和马都喘着粗气,不过心里却是逐渐放松。
因为“反贼头领”龙破天已经逃无可逃,前面是悬崖。
龙破天嘴唇干裂,艰难地睁开干涩的双眼,适应一下强烈的日光后他也看到了悬崖,他轻轻拍拍马头,战马立时站稳。这匹战马跟随龙破天多年,几乎已经和主人心意相通。
后面的追兵也慢慢停了下来,隔着七八仗远,围作一个弧形。
龙破天咬紧牙关,从马背上挪下来,腰间系着的皮绳连着战马的马鞍。这是他在全力奔跑时系上的,因为他害怕自己会晕,与其掉下马身被俘,还不如就让战马拖着自己继续奔逃。
“龙破天,咱们这也有两天了,我们都承认,你很厉害,不过没办法,要恨你就恨于天师发现了你们龙氏的不臣之心。”徐晋的副官在得到顶头上司的默许后,说出一番官话来。
望着虚弱至极的龙破天,徐晋没有下马,他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便向前缓缓踏出几步,除了龙破天,没有人能看到他决然的脸上夹杂着一丝无奈。
“徐晋,你很好。”龙破天双手拄着铁剑,微睁着双眼,看着面前的敌人,或者说是昔日的知交。
徐晋尽量做到面无表情,可是眼中的痛出卖了他。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龙破天左手松开剑柄,蜷着胳膊指着徐晋,因为虚弱,他不得不蓄蓄力再说话。目光落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他一点疼痛感也没有。无名指和小指早在前天的交战中就被砍掉了,简单的包扎都很奢侈,不过现在也没有流太多血,可能是身体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吧。“龙氏一脉,传承千年,我只恨,毁于我手。”龙破天用左手抽出腰间的短刀,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战。
“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徐晋蹙了下眉头,看着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此刻竟然连一把铁剑都举不起来,面部抽动了一下,“龙团长,没用了,算了……我答应了大人……”说完右手虚握,手中便出现了一支由内气凝聚的枪,这是徐晋最厉害的绝学——贯云枪。徐晋使劲一掷,这支由内气凝聚的长枪便洞穿了龙破天的身体,巨大的力量使龙破天被向后拖拽了近一丈远。
徐晋看到龙破天支撑了几下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便重重地仰面倒在地上,倒下之前似乎笑了一下,苦笑还是解脱?
龙破天手里的铁剑和短刀已掉到了地上,在烈日下似乎有些晃眼。
徐晋看着倒下的龙破天,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他翻身下马,准备上前检查一下龙破天是否还有气息,虽然他已经确定龙破天必死无疑,但这是他的任务。
徐晋刚走到龙破天旁边蹲下来,忽然听到一声马嘶,立在悬崖边上的龙破天的战马后腿一蹬跳下悬崖。连着龙破天和马的皮绳瞬间绷紧,就在徐晋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龙破天已经被拽下悬崖。
徐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悬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心中无限感慨。
“或许这个深渊是老天为龙破天选的墓冢吧。”徐晋心想。
“回。”徐晋根据情报得知忠于龙破天的龙卫已经所剩无几,此刻龙破天一死,剩下几条小鱼再也无法翻起大浪,交给手下人就可以办妥,想来形势已定,宏王的任务他应该可以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