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5、半夜哭声
仰亚听到了翁妮和莫卯被开除的消息,觉得惊讶但也不意外。这是从他第一次听到隔壁房间里有那种响动那天开始,隐隐感觉得到的。但是,对于这两人的离开,从内心里,仰亚也感到为他们惋惜。
仰亚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开除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莫卯和翁妮,确实是两个能把芦笙舞跳到最好的、有灵性的孩子。
仰亚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不由自主地走到隔壁房间的窗子下瞅了一眼。室内已经空空如也,老李头的那两床老式军用被子,又被整齐地铺在了床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仰亚躺在床上,午休起来。
下午,当仰亚走过大门时,老李头叫住了他:
“嗳!仰亚,莫卯不是说要到外地去演出一个多月吗?你没有去?”是的,老李头也知道,团里面要出去演出,像仰亚这样台柱子似的人物,是不可能不去的。所以,他才有些疑惑不解地问仰亚。
“没有要出去演出呀,谁说是要出去演出?我咋不知道呢?”
“嗯?前天不是莫卯跟我说,你们要出去演出的吗,而且还要出去一个多月,你看,他把你隔壁那间房子的钥匙都交给我了,还说,怕出去了时间长了,我要到房间里去要什么东西不方便,所以才把钥匙留给我的。”
“交钥匙给你?一个月的演出?这是他对你说的?”
“嗯,对呀,所以,现在看到你,我才觉得奇怪。我们团要出去演出,你怎么会不出去呢?”
“老李叔,莫卯真是这么跟你说的?说是去演出?”
“是呀!”
“他真的没告诉你其他的?”
“没有,这有什么事吗?”
“唉!亏你还是他表叔呢,莫卯被团里开除了,你还不知道?其实,这事,还应该有你一份责任的。”
“开除?为什么?我也有责任?”
“是呀,当初,你为什么要把你住的那间房的钥匙给他。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做出这事,也就不可能被团里开除了。”
“房间?钥匙?”
“嗯!就是,就是你那间房间的钥匙。”
说完,仰亚就把他上次回来,听到隔壁有声音的事,还有莫卯和翁妮之间的事告诉了老李头。
老李头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后悔地说:
“哎呀,我哪知道会出这么个事来,那孩子,他只是说,他往在后面的集体宿舍,有时晚上睡不着,又想住过来,和你近些,好有时间多跟你学些本事,哪知道------”
“那你不早点告诉我,他也没说是过来跟我学什么吹芦笙、跳舞呀?他就是骗了你,得到了你房间的钥匙,然后方便自己晚上谈恋爱、干那事。现在倒好,不注意,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而又在县里面跳舞时,直接在舞台上大出血、流产。”
“哼!不争气的东西,还把我老头给骗了,还到我的房间里干这事。开除也好,省事,想女人了,回家天天睡去。早一天让他阿爸阿妈抱孙子去。”
“他们告诉你,是两个一起回家去了吗?老李叔。”
“没有呀,我连他们出事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是回家了还是去哪了。”
告别了老李头,仰亚盲目地在街上转了一下午,回到团里,吃过晚饭就又躺床上了,对于莫卯和翁妮的事,还在自己的大脑里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呜呜呜!’几声幽怨而遥远的哭声,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地从远方传来。仰亚似在梦中,又像是已经醒来。
是的,宣传队后面的那个小土丘上,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哭声经常发生。
仰亚记得他第一次在夜里听到这哭声,还是在他刚刚来到团里没有多久的一个晚上——
那时,经过几次的试演,陈团长像发现宝贝一样地直接从学校把仰亚要了过来,对于仰亚这样一个学习不是太好的初中生来说,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只是在阿爸阿妈的一再阻拦下,才费了一番功夫,最后,仰亚还是进到了团里。
陈团长没有把仰亚放到后面的集体寝室,而是把仰亚一个人安排在了他现在住的这间单人宿舍。陈团长慧眼识珠,仰亚也不负所望。三年下来,仰亚的芦笙水平和舞蹈水平飞一般的提高,并在一次全县比赛中,取得了事实上的‘锦鸡王’的称号(虽然现在革命宣传队里大家从来不敢这样叫仰亚),但事实上,仰亚就是传说中‘锦鸡王’。
那时,仰亚一个人回到单身宿舍,累了,倒是一着床就睡了过去。可是,这一夜,仰亚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仰亚醒来,就听到房子后面的土山上,传来一阵阵惨人的似人似鬼的‘哭声’。
那声音,时儿遥远,时儿又很近。时而大声,时儿又小得几乎听不见。时儿萦萦绕绕,时儿如泣如诉。一时间把仰亚吓得,连大气也不敢于出。
听了好久,仰亚越听越害怕,一个人直接往被子里面缩,背上的凉风和冷汗嗖嗖的冒。
那一晚,仰亚都不敢闭上眼,不时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来,直到最后看到了窗子外面一丝光明——
天亮了,仰亚才敢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起床,仰亚迫不急待地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大家,问大家是不是也听到了‘鬼’的哭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无其事的笑着走开了。
后来好久,才有人告诉仰亚,那是一对刚刚被团里开除的男女演员,因为乱搞男女关系,结果出事了,被开除了,而他们俩的孩子却早产了,是个男孩。被埋在了后面的小土山上。
那夜,就是他们俩过来埋孩子。
听了这些,仰亚才把人和鬼区分开来,晚上睡觉也不那么怕了。
后来,仰亚也到过后面的那个小土山。其实,叫它小土山都有点大了,它其实就是一个稍稍高出附近的一些田土等的一个小土堡。小土堡上不知何时种上的一棵松树,树不高,枝丫却很茂盛,阴阴地遮住了整个土堡,更显得土堡比周围的田土阴冷些。
小土堡上,此起彼伏、隐隐约约的一些土堆,有的插上一小块木牌,写上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有的,在前面放上一个不大的石头,算是一个墓碑的记号。
周围,也不知是由于树荫的遮挡,还是经常有人来往,草不多,稀稀拉拉,更显得那些不大的土堆有些显眼。
一阵风吹过,风和松针间不知发生着怎样的摩擦,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这天,幸好是白天,要是在晚上,那声音也会让仰亚身上发汗的。
没过多久,也是夏天。
这夜,月亮很亮,照得整个宣传队院子里都有些洁白。仰亚训练回来,到公用厕所里冲了阵凉水澡,一个仰脖,躺倒在了床上。
半夜,仰亚又听到了那隐隐的哭声。
这久,也没有听说团里谁和谁又发生了那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呀,怎么又有人在后面小土丘上哭呢?
这次,仰亚没有再害怕,他听了一阵后,出于好奇,他爬起床来,悄悄朝着后面的土丘走去。
“我还没出世的儿子呀,今天我和你阿爸来看你来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地下,这都是我和你阿爸的罪过呀,我们当时为了一时的快活而有了你,而又因为年轻负气而把你做了。也许,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吧,自从打了你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怀上第二个了,我的命咋就这么的苦啊。呜呜呜——”
“好好好,不要再哭了,让旁边有人听到不好,没有就没有呗,我又没嫌弃你,又没离开你,不是还和你一起生活的吗!怀不上,过两年,我俩去捡一个来养呗。”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走开,要不是你当年只想着自己舒服,只想着做那事,而一次次的叫我去把孩子做掉,也不至于我连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没有。”
“就做了那几次,后来,不是你自己没有怀上吗?这也能怪我?”
“怎么不怪你?你以为我这是魔术师那口袋?说变就能变出东西来?等你想要时,你再努力,也没用了。别跟我说那些你和我在一起的话,你的那些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自从从宣传队里出去以后,你背着我又睡了多少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能再来看一眼我们的孩子,我也心满意足了。至于过不过下去,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你要是再敢这样对我,你小心,说不定哪天晚上,我一剪刀把你那东西连根带毛一起剪了,你信不信?”
男人再也不敢出声。
女人还在嘤嘤地抽泣着。仰亚听清了,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走,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但是,这个时候自己肯定是不好露面出去了。仰亚又躲在旁边看了一会,才慢慢地退了回来。
今天,仰亚重又听到了这哭声,仰亚确信自己是醒着的,再一听,确实那声音是从后面那土丘处传来的。
是莫卯和翁妮?
可是,他们的孩子不是还没成型吗?他们的‘孩子’也没在这里呀,不是‘留’在县城医院里吗?
仰亚又躲着听了一会,声音若有若无。仰亚还是决定起来再到后面去看看。
夜风,静静地吹着;那棵大松树上的针叶,还像上次那样响着。月亮,正慢慢地朝着一片黑云里走着,在黑云的边上,留下一圈白色的光边。
距离鸡叫的时候还早了些。四周的山和树,包括房子,都只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仰亚在上次站着的地方,停了下来,想象上次一样地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也想听听是不是真的是莫卯和翁妮。
可是,一时间,那边却没有了声音,好大一会儿,都没有。等月亮再一次从那片黑云中慢慢爬出来。才又看清周围一点点。
大松树在又一阵风中,松叶又叫了几声。可是,土丘上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啊?刚才不都还有两个人影的吗?这会——
又一阵风吹来,松树上发出了几声怪叫。仰亚的背上出了几滴冷汗。
仰亚是不相信鬼的,尤其是不相信刚才那是鬼。他相信那一定是人,而且十有**那就是莫卯和翁妮。
可是,就只这一会,人又到哪去了呢?
仰亚迟疑了几秒钟,还是朝着土丘走了过去。
土丘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在众多的土丘之间,仰亚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小土丘。那上面还有新拢上去的泥土。
土堆的前面,也站立着一个脚板大小的石头。仰亚俯下身子,把那块石头拿了起来,凑到自己的眼前,借着月亮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了上面新划上去的几个字:
‘孩子,你睡吧!’
仰亚轻轻一吹,还能从石块上吹出一层灰来。
仰亚慢慢地又把石块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还用力地压了压,确信比刚才安得更牢固后,才放手。
就在石块的旁边,还有一小撮刚刚燃过的灰烬。旁边还有零星的几片纸片。
仰亚慢慢地捡起来,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排字:
“孩子,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你阿爸阿妈对不起你。------妮”
然后另一小片纸片上,有半个‘莫’字。
这真的是莫卯和翁妮回来了,把他们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也‘埋’在了这里。
也许,他们早就已经听说了宣传队里以前的事,还有这个小土堆的‘故事’。
虽然青春年少,虽然也只是图一时快活后的‘意外’,但是毕竟那也应该算是自己爱的‘结晶’、自己身上的骨血吧?
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泰然处之和冷漠视之。
仰亚把地上还没燃尽的纸屑,重新慢慢地归拢了起来,把它们放在了一起,再从自己的衣袋里抽出火柴,轻轻地划上一根,点燃。
一小团微弱的火苗在新刨开的泥土上跳着,弱得经不起一点点风吹草动。
就像那埋在土丘里微弱的生命;
就像那青春年少不成熟的爱恋。
等最后一颗火星都慢慢熄灭,仰亚用一根小树枝刨开石块下面新的泥土,把那一小撮灰烬埋到了那个小小的‘坟堆’下面。
仰亚抬起头来,四周仍然死一般的寂静,也没能看到任何的身影。
远处,一声幽幽的鸡鸣。
是否,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