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砚宸自小便跟在玉衡身边,算得上是得玉衡倾囊相授。而且玉衡因为想要和玉微归隐,有一段时日甚至还特意放权给他。如今他毫无预兆的造反,几乎是打得玉衡措手不及,让玉衡焦头烂额。
日日的八百里加急密文无一不是全军溃败的结果。
以至于玉衡这些时日处理南砚宸造反事宜都感到有一些力不从心,经常在玉微睡后方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寝殿,一番梳洗后匆匆歇下,第二日便又早早地起身。
……
又是一日玉衡早出晚归的日子。
无论外面如何纷乱不堪,都与玉微无关,她依然不疾不徐地按着自己的节奏生活。
一年多了,她撒下的大网,很快便可以验收成果了,她很高兴。
玉微懒洋洋地倚靠在软塌之上,抱着一只幼小的雪白狐狸逗弄。
极其娇小的狐狸,毛色雪白光滑,没有一丝杂色,毛茸茸的大尾巴几乎包裹住它的整个小身子。小狐狸睁着两颗圆滚滚的乌黑大眼睛,乖巧地窝在玉微怀里。
玉衡虽是忙于处理南砚宸之事,倒也未曾忽略玉微。怕她长居深宫寂寥,便特地给她寻来一只幼狐。幼狐还未长牙,不会伤人,又惹人怜爱。
玉微饶有兴致地蹂.躏着小狐狸。揪着小狐狸的尾巴把它的身子拉下去一段距离,小狐狸不死心地爬回去。玉微复又伸手拉它下去,如此不断反复。
系统看得无语:【粑粑,好玩吗?】
玉微轻笑:【不怎么好玩。】
系统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用解释了”的表情:【……不怎么好玩还能玩得这么高兴?】
玉微逗弄狐狸的动作没有停顿:【古代的娱乐工具本就少,若是自己都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真的要无聊至极了。】
系统:……无话可说。
君钰闯进凤仪宫时看见的便是玉微偷得浮生半日闲,逗弄狐狸的懒散模样。
他顾不得太多,抓住玉微的手便要拉着她出去:“微微,跟我走,南砚宸就要攻进京城了。”
他费尽千辛万苦方才躲过巡查的皇宫侍卫,进得凤仪宫。皇宫本就戒备森严,凤仪宫更是被玉衡保护得犹如铜墙铁壁。
“本宫为何要跟你走?君钰,你别忘了,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干系。”玉微甩开君钰的手,笑吟吟地望着他,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
“京城守不住了,玉衡的皇位就快要没了,你想要发泄的怨念也该发泄完了。你随我去灵缘寺,我们去寻了缘大师,我不会任由你就这般死去的。”君钰语气急切,抓住玉微的手不自觉地用着力。
这些日子,他不用再和玉衡争来夺去,头脑中便越发清醒,日复一日的反省着过去,方才惊觉,是他对她太过苛刻。他从未询问过她,只是从自己认定了她那一刻开始,便一厢情愿的以为当年救他的便是她。
他彻底醒悟的那日,心如死灰,本是想就此离开京都。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京城。但,就在他离开那一日,却无意中知晓了怨魂是不容于世的,终会魂飞魄散。
那一日,他搁置下了原本想要离去的念头,去灵缘寺寻了了缘大师。了缘大师道,怨魂的确是不得往生的,只能报完仇后消弥于天地之间。除非那怨魂甘愿留于佛光普照的地方潜心修行一百年,方能得到再世轮回的机会。
那一刻,他心底一直紧绷的弦突然间就断了。他辜负玉微本就是错了,事到如今,竟是连赎罪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吗?这便是对他想要逃避的惩罚吗?
一想到面前之人很快便要魂飞魄散,往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名叫玉微的女子,他便忍不住地惶恐,那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的惶恐,无法遏制,只会不断发酵。
是他薄情寡义,令她一腔痴情错付,为何最后却是她落得如此结局?
玉微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君钰,我本就已经死了,何来死去一说?”
“不,当你怨念消散时,你会魂飞魄散的。”君钰一字一顿地解释道。不同于往日的威严肃穆,此刻的他焦急忧虑。
“魂飞魄散又有什么不好?这世间,值得我留恋的本就太少,到如今,已是丝毫不剩。”玉微看了看君钰,又望着窗棂外,低低笑道,“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如此度日,了无生趣。”
君钰见玉微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间抽疼起来,伸手便想打晕了玉微带走。
玉微立即躲过,嘲讽地笑道:“君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呢?我恨你,你不知道吗?我宁愿就此魂飞魄散也绝不肯接受你的施舍。”
语毕,玉微便大声叫来了守在宫殿外的侍卫。
君钰一心想要带玉微离开。是以,他一手抱着玉微,一手与侍卫们缠斗。然而以一敌众,纵使他武功奇高也难以抵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君钰便被擒下。侍卫们拖着君钰便要退出殿外,却被玉微叫住。
“君钰,我恨你。”玉微抬起君钰的下颚,深深凝视着他,缓缓地道,声音淡漠,带着几分冷酷寡恩,字字如刀似刺,扎进君钰心间。
君钰疯了一般想要挣脱侍卫的钳制,却只是越发狼狈,浑身染血。即使是被侍卫拖住,君钰依旧不死心地嘶吼着玉微的名字,声音嘶哑凄厉,令闻者不由得皱眉。
玉微视若无睹,安然地坐回软榻抱起小狐狸,笑意盈盈地继续逗弄着。
……
夜间,玉衡裹挟着一身更深露重的凉意钻进了被子里,拥住玉微:“君钰今日来了?”
“嗯。”玉微懒懒地从鼻息间挤出一个音调。
“他来做甚?”玉衡追问。
微微是他的妻子,不是他君钰的安晏。君钰他来凤仪宫到底想做甚?
玉衡从不承认玉微是安晏。
他不敢,也不想。
“可能是觉得你罢黜了他的王爵,心有不满,特意来报复?但是被我发现了,皇上不必忧心。”玉微思忖片刻,悠悠地道。
玉衡闻言,自欺欺人地放心了些许,阖上眼:“睡罢。”
这些时日他太累了。
除了有忙于战事的疲倦,还有被一手栽培之人背叛的失望透顶。
“好。”
玉微和南砚宸在宫侍的指引下进入了清心殿。彼时筵席还未开席,但是桌上剔透可口的水果已经是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锦衣华服的官员们正襟危坐,身旁艳丽娇媚的女眷恭敬地侍奉着他们的天。
美人配美食,最是容易让男子产生满足感。
来来往往的俏丽侍女为大殿中众人添着酒水和瓜果。
不多时,只听殿外一声宦官的唱词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殿内的众人立刻以头伏地,虔诚如朝拜神佛一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说官员们是家中女眷的天,那么玉衡便是官员们的天,更是整个大晋的天,官员们甘愿俯首追随。玉衡虽不是开国皇帝,却是真正的千古一帝,名垂青史。
他在位的二十多年,海晏河清。大晋踏进前所未有的盛世繁华。
有些大胆的闺秀则是偷偷抬起头向那一抹明黄的身影望去。
玉衡不止政绩卓绝,后宫更是空无一人,若是能得他的垂怜,纳入后宫,她们便是死了也甘愿。
闺秀们的目光触及玉衡身影的刹那,几乎全都是羞红了脸的低下头,这般如仙人似的帝王,即使是后宫三千,她们也愿意日日守候啊。
玉衡面色冷峻地走到龙椅上坐下,方才一挥衣袍:“众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玉衡身边的内侍见众人站齐,继续唱词:“请诸位大人行礼。”
皇帝寿辰不似一般官员随意,等级制度森严,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众人三跪五叩地行礼完后方才入座。
玉微和南砚宸坐的位置几乎就在玉衡身侧,他一转头就能看见。
玉衡没有子嗣,但也未曾从皇室旁支的宗亲里过继后嗣,而是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南砚宸。故而他一早就以太子的标准培养着南砚宸。
待众人都坐下后,玉衡抬眸去看属于蓝宁和南风起的位置。
南风起一人悠闲地坐在那里,身侧是空空荡荡的女眷席位。
玉衡目光一暗,唇角浮现一丝苦笑,这么多年了,宁儿依然躲着他。
南风起感受到玉衡的失望,没有丝毫反应。只要玉衡没有动作,其他的,他可以视而不见。
反正终此余生,玉衡都不可能再见到宁宁。
一想到自家娇妻,南风起唇角忍不住泛起笑意,很快他就可以和宁宁归隐山林了。
相比南风起的愉悦,玉衡周身落寞萦绕,端着酒杯的手紧了几分。
酒杯承受不住厚重的内力,顷刻间化为灰烬。
二十多年的皇帝生涯,玉衡积威甚重,无人敢抬头向他望去。故而玉衡只是淡淡地拿起另一只酒杯,若无其事地饮酒,一杯又一杯。
玉微并不包括在这些或敬重,或畏惧玉衡的人里面,她时时刻刻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玉衡,自然也看见了玉衡和南风起的互动。
在侍女为她斟酒的时候,玉微故意撩动了一下衣袖,一杯酒就被洒落在衣袍上。
侍女惊吓得脸色苍白地瑟缩着跪倒在地:“夫人恕罪。”
清心殿内一派歌舞升平,侍女的声音落在嘈杂的殿内没有引起丝毫的注意。
离玉微和南砚宸最近的玉衡沉浸在思绪里自顾自地饮酒,听到声响也不甚在意。
能入得清心殿侍奉的侍女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一般不会出岔子。
但是婉心是第一次侍奉贵人,早就害怕得紧,现下出现了这般严重的失误,若是贵人不责怪还好,要是贵人责怪下来,少不得回去就要挨嬷嬷的训了。
一想起嬷嬷厉害的手段,婉心的脸色就又苍白了几分,暗暗责怪自己怎么这般不小心。
“无碍,你起来罢,引我去更衣便是。”玉微柔声安抚着侍女,扶她起身。
那温柔中带着几丝一贯的清冷,袅袅娜娜地飘散在殿内。
“谢夫人,奴婢这就带夫人前去。”婉心受宠若惊的顺着玉微的力道站起身。
玉衡听到模糊得有些变音的冷漠声调,饮酒的动作骤然停顿,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往玉微那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