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所说去防城就是去和王和顺等人回合,那王和顺本是广西的游勇,被清军剿灭后逃至越南河内,本来年初的时候,同盟会就是要和他以前的旧部一起动起义,不过粮饷不齐,只好先在潮州动,不过潮州那边全是会党,战阵不熟,枪械不精,很快就被清兵剿灭,黄兴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会党无法依靠,或者是未经训练的会党无法依靠;而后面因为杭州举事,孙汶在国外很是募捐了不少钱,可正准备桂林举事时,又现同乡未必可以依靠,即新军军官未必能运动得了,一个是会党,一个是新军军官,都不可依靠的话,那黄兴就失了神了。
“毅生啊,复兴会的人怎么打战?”黄兴想不到解决之道,只好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杭州起义虽然被剿灭,但复兴会军队的战力可是被国内外认可的,特别是剿灭第十镇第三十七标之战,使得满清很是震动。一个久经训练的标居然打不过拿黑火药武装、训练不到一个月的革命军,真是中外皆惊!
“他们……”胡毅生其实也没有上过战场,他们这些人只是去杭州镀金罢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把极快的铲子,打战的时候,都是挖了一个坑,然后蹲在里面开枪。”同盟会的那个连在有意无意之下,训练的不是那么充足,胡毅生只学到了如何挖坑。
“挖坑,然后蹲在里面开枪?”黄兴无法想象这个什么情景,他只对布尔战争里的散兵线很有研究。
“是。就是那样打。”胡毅生想了一下又重重点头道。“教我们的军官说大地是最好的屏障。只有把身体躲到大地里,才能足够的安全……教我们的那个军官其实蛮不错的。身上有不少伤疤,都是俄毛子打得,他最喜欢说的就是‘麻辣个巴子的’,哎,现在他也牺牲了吧……”
黄兴见他说的伤感,也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举事还是要谨慎些好,没有训练充足的士兵。就是有法国人支持也是很难成功的。”
“可中山先生的意思是要尽快动起义,这样我们就能在法国人的支持下独立。”胡毅生过境香港的时候,面见过冯自由,对于孙汶从美国来的指示很清楚。
“可是现在举事的条件很不成熟,没有足够的军队,我们很难占领南宁,”黄兴仰着头。闭目苦笑道,“我会电报给在中山先生的,希望他能再考虑一下这个决定。”
黄兴居于实际情况请求更改举事的命令,但孙汶收到电报却只觉得他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国际形式。在杭州起义后,复兴会的之名通过各国驻华记者和领事传播到全世界,并且随着复兴会政务组开始稳定整个城市。它的行政能力也被外人所认可。报纸都说在复兴会占领杭州的当天,次序就得到恢复,城市运行也比之前顺畅。而且最重要的是,革命者并没有屠杀失政者,即使有罪的官员也是由法庭审判——不过。让西方人困惑的是,为什么革命者要请那么多陪审员?至于对满族人的惩罚。虽然过于严苛,但很多人认为从公平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应该归回之前的接受的旗饷,当然,还有部分人认为劳作十年太残忍了。只是当这些人还在说革命者劳作十年很残忍的时候,清军占领下的杭州、绍兴等地生了大规模的屠杀,屠杀的执行者都是满族人。一个监禁,一个屠杀,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人马上就闭嘴了。
复兴会声名鹊起不是孙汶所希望的,但如果两会合并同时蔡元培身死,那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就在蔡元培同意合并,而其他几个委员正在被他渐渐说服时,杨锐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章太炎那边马上中止了关于合作的谈判,他的理由是杨锐失踪,蔡元培只是复兴会的代理会长,他的决定最终还是要杨锐来确定——在复兴会的权利体系中,会长对重大决定有一票否决权。合并希望破灭,而复兴会的名头现在远胜于同盟会,孙汶现在最为迫切的就是动一场比杭州起义还要大的起义,并且要促使广西实质性独立,如此才能获得更高的声誉。只不过,黄兴是不懂他的心。
和孙汶有知情俱报的下属相比,杨锐身边就全是一些知情不报的人了。杭州起义的事情杨锐询问数次,都不见解答——因为目不能视,穆湘瑶、陈广寿、俞子夷,还有靠着英国人搭救的谢缵泰虽然来过了公寓,但是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一说话,那么很多事情就无法隐瞒了,所以,在杨锐的感知中,除了床的位置似乎换了一个,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动,而身边那个声音柔美却有点沙哑的女子,去了一笑楼后却没有联系到复兴会的人,其他杨锐交代的诸多方式也都一一失效,他似乎和整个世界失联了。只有每天寒仙凤读报给他听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依旧在清末,报纸上什么消息都有,但是复兴会的消息却是没有。不过即使这样的,单从满清开国会和袁世凯的境况,杨锐已经有不祥的预兆。
程莐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沪上的,不过穆湘瑶对这个刺杀慈禧的女人并不放心,甚至对她的信赖还没有对寒仙凤的高——毕竟之前杨锐对寒仙凤有恩,并且杨锐的命可以说是寒仙凤救的,所以只准许程莐远观杨锐,并不让她靠近。是以,寒仙凤和程莐这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寒仙凤坐在杨锐的床头上,而程莐只是在一旁默默站立。两个女人的目光只是相交了一下便飞快的各自避开了,而后当程莐要把杨锐的衣服拿去洗的时候,却被寒仙凤拉住了。两个女人这次的争执以程莐放手而告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随着杨锐身体的恢复。隐瞒越来越难。直到某一天,杨锐歇斯底里的大喊:“陈广寿!陈广寿!陈广寿!……”,没有忍住的陈广寿从旁边的屋子边答应边跑了进来,杨锐听到陈广寿的声音,只把床上的东西全部踢到地下,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要瞒我多久……”
陈广寿眼角含泪,顿时没有了语言。而穆湘瑶在旁边道:“先生,你的伤势还没有好……”
“我的伤势算个屁!”他又是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杭州怎么样?小徐呢,枚叔呢,孑民呢?”
“先生!先生!他们都很好!”穆湘瑶连忙答道。
“好个屁!你以为你闭塞了消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满清为什么这么快开国会,是不是杭州起义闹的?袁世凯没死,是不是杭州起义闹的?满清开了国会。杭州起义能有什么好下场……”杨锐这次是积蓄了不少力气,就是要把身边的隐形人逼出来,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天了。
“先生……”穆湘瑶和陈广寿齐声叫道。
“说吧!”似乎是喊累了,杨锐的声音降了下来。
“这……”沉默了半响,还是对情况更加了解的穆湘瑶开口说道:“先生,杭州起义失败了……”穆湘瑶是一边看着杨锐的神情一边说的。“在满清围剿的时候,主力跳到松江吸引清军东调的计划没有完全成功,杭州的部队被清军打散散,孑民先生……被俘,其他人……都退到了严州;松江这边河流纵横。主力部队船只不够,运动不易。加上地形不俗,也被清军打散,余部退到了太湖……”
虽然穆湘瑶的只是简单的勾画,但杨锐还是能猜到成建制的部队被打散,以复兴军的韧劲,那战斗将是何等的惨烈。他逐渐的平复心情,又沉声问道:“卜岑、荫阁、衡臧,还有魏兰、王金、竺绍康、张龚、熬嘉熊、余孟庭、夏竹林、曹祥古……”杨锐一下吐出一大堆的名字,最后问道:“这些人呢?”
穆湘瑶和陈广寿被杨锐问的满头是汗,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后面说道:“还是我还说吧。”
穆湘瑶顿时松了一口气,程莐的及时出现让他获得了解脱,杨锐却也是忽然呆住了,只觉得以前意气风的时候美人不在,现在变成了落水狗的时候,她反倒来了。穆湘瑶赶紧拉着陈广寿还有被声音惊动了的寒仙凤一起出了房间,最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忽然只剩程莐的时候,杨锐忽然笑了出来,道:“你是来看我哭的吗?”他虽然笑,可眼角的泪却出来了。
程莐摇头,但想到他看不见,便走到床头坐下,握着他的手道:“你若是哭了,我也要哭的。”
又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安慰他,她柔声再道:“现在革命式微,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大家都在都等着你好起来呢。”
听他这样说,杨锐用力紧了紧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变得很是粗糙,再想到她刺杀慈禧,生死也只是一线,他摸索她手上的茧子道:“你受苦了,不过在一起便好了。以后你不要那么冲动了,万一……革命是要牺牲,但不是送死!”
程莐没有安慰好他,反被他安慰,心里只觉得一暖。不过此时杨锐心中又想到现在的局势,心中的悲伤稍歇,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你又不是复兴会的人,把穆湘瑶叫进来吧。”
程莐被他说的脸上一热,道:“我已经退出了同盟会,已经是复兴会的人了。”
她这样一说,杨锐倒是没有想到,“真的?”
“真的。”程莐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羞红,要不是那一日和寒仙凤抢衣服失利,她也不会这么急的脱离同盟会加入复兴会。
“那你说吧。”杨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了起来,脑袋甚至往程莐的腿边靠了一靠。
看到杨锐的模样程莐也微笑起来,但想到要说的东西她又一点也笑不起来,只好干涩的道:“你问的那些人。有些牺牲了,有些没有。”她见杨锐没有什么反应。又道:“只有荫阁、王金、张龚、余孟庭还在,其他人都牺牲了。”
“嗯!”杨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程莐的手握的更紧了。
“占领杭州之后军政府扩军到一万余人,辽西那边抽调了两百名军官过来,杭州之战后他们大部分都逃脱了,带队的渊髓(林文潜)也还在。”程莐其实知道消息也是经过过滤的,但这些人确实真实的。
“现在还有多少军队?全部,整个浙江。”听闻张承樾、林文潜还在。杨锐稍微有些放心,他问道:“装备如何?士气如何?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加起来只有三千余人,不过都是骨干人员。武器弹药因为之前就有撤退计划,所以都很充足。他们现在分成两块,一些人在太湖,另一些在寿昌(今建德县)那边。因为那边都是山里的,满清新军不易。”程莐按照情报回答到。
“其他地方如何?”浙江那边算是惨败了。除了太湖那边的危险一些外,剩余的这些人基本是安全的。
“其他地方,”程莐不知道他说的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只好道:“教育会已经完全独立了,虽然没有并入满清学部,但里面有几个满清指派的官员在监督学政;天字号也独立出去了。现在的账目满清要求和英国美国一起派人审查,禁止里面的钱支援革命。还有,还有就是有许多人申明脱离复兴会,杼斋说有大约四千人脱离了复兴会……这里面大多是士绅,还有一些是学生。”
“东北如何?”士绅本来就是拉来垫背的。学生就不知道是哪里的学生,要是海外的。那也关系不大,要是国内那几法政学堂的,那就糟糕了,不过比法政学堂更要紧的是东北通化。
“杼斋说东北没事,其他地方也没事,都很稳当!”这句话是穆湘瑶的原话,程莐虽然不解,但还是知道复兴会有很多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听闻东北没事,杨锐悬着的心放下来,以前的复兴会的根是在沪上,但是随着通化建设的完成以及铁路的完工,通化那边又变成整个复兴会的根。现在虽然教育会、天字号受到了管制,可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教育会的作用已经不大,天字号的钱也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就由通化或者美国那边的收入支援革命,天字号支援教育会就好了。
杨锐心中既安,休息一会又叫穆湘瑶和俞子夷几个进来,不过当他问道王季同的时候,两人又犯难了,最后还是俞子夷说道:“万安里被袭那一日,小徐先生和我一起被抓,英国人问不出军火来源,就一直把先生关着,现在正在开庭审理,他们要控告先生纵火。”俞子夷是提前被保释的,而王季同则无法交保反而要被审判。
“他们要什么?”杨锐问的是英国人,总部被袭英国人脱不了关系,特别是受伤那天杨锐是看到了军人的,这就说明不单是巡捕房,英国的上层也介入其中。
“什么?”俞子夷不知道杨锐的话什么意思。旁边穆湘瑶也是一惊,不过他也答不上来。
“他们要什么?”杨锐再问。问过却见两人还没有回答,知道他们还是太小,认为这只是工部局在整顿治安,不过在杨锐看看,利益是驱使社会组织的一切动力,英国人之所以会这样做,那是一定有原因的。今后要想在租界里生存,那就现在就必定要他们和解。
穆湘瑶又是满头是汗了,总部遇袭,他只想着把沪上那些异己势力全部清理了一遍,然后想着怎么找人救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和英国人谈判。只是在他只能杀尽清帮无法杀尽英国人的时候,谈判就是必要的,英国人要的是稳定,而复兴会要的是安全,两者其实并不完全冲突,毕竟革命不是先针对租界,而是针对租界之外。他最后硬着头皮道:“我马上去查。”
“好!”杨锐惜字如金,再问:“太湖、寿昌怎么计划的?”
终于跳出了前一个问题,穆湘瑶松了一口气,他道:“太湖那余孟庭等因为熟悉水域,听说还抢到了不少船。他们想就在太湖附近和清兵周旋。他们现在没有无线电,联系不上。寿昌那边荫阁也是想依靠地形在当地和清兵周旋。他们势力较强,已经打了几个胜战,初步站稳的脚跟,正想着扩大势力范围。”
荫阁张承樾杨锐是知道的,江西宝山人,第一期政工科三个毕业生之一,他没有刘伯渊的大气和钱伯琮的灵气,却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并且,或许是史书读的多的关系,他对很多事情都看的比较透彻和黑暗,成王败寇这一历史律他认知的很深刻。他现在就在寿昌县县衙的退思堂里面,与林文潜商议着今后的打算。
“我们好像稳住了阵脚。”林文潜感叹道。从杭州那一个早晨到现在,半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刻松懈过,直到这一次在在桐庐那边彻底打败了尾随而来的第九镇一部。迫使对方退回桐庐县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文潜可以松懈了,可张承樾却还是要紧张,短期看局势是稳住了,但长期看却还没有,第九镇是退回了桐庐。可一旦他们休整完毕,又要来进攻寿昌建德,这样战乱不止,自己根本没有休要生息的时间。虽然有早前对退回严州有所准备,各种物资从杭州运来不少。可弹药总是有限的。同时,他不知道是应该死守寿昌还是继续西进到徽州。再有就是部队对各方的态度应该如何,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报告,总部急电!”通讯科科长突围的时候保护电台而死,现在的通讯科代科长是原来报员提拔上来的,人太年轻,十八九岁的人每收到外界一份电报就高兴的很。
在杨锐失踪昏迷的时候,总部少有电报到寿昌,倒是东北那边电报极多。张承樾抢过电报看的时候,闭目假寐的林文潜也是醒了。他只见张承樾阅后久久不语,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忍不住的从张承樾那边接过来看,只见电报极短,只有寥寥数语:
“电告张林:军政府不得流窜,寻找适合割据之地,守卫并巩固之。抗捐斗官、减租减息、剿恶并匪、杀豪分田,为动百姓之根本,亦为军政府力量之根本。我们是穷人的队伍,不认可者不是复兴军。杨。沁。”
电报只有三句话,但意思却极深,特别是最后一句,让张承樾浑身一震,“我是穷人的队伍,不认可者不是复兴军”,语句很是朴实,却是带有一种杀气。如果有人不是复兴军,那这些人就将是敌人,因为他们曾经是同志,熟悉军中的一切。既然是敌人,那应该如何处置?杀了他们还是囚禁他们?张承樾正是因为这个久久不语。
张承樾看着最后一句而苦思冥想,而林文潜则看重是前面第一句,特别是“不得流窜”四字让他心中也是一震,在打退第九镇之前,他其实就有退到徽州的打算,但如果从实际来看,去到徽州没有在严州这边好,最重要的就是队伍里大多是浙江本地人,而钟枚以前的第一团里面虽然有安徽人,但大多都不是徽州的,即使有徽州的他们也在太湖过不来。而严州这边,桐庐这边在前些年就有过一次抗捐举事,虽然这次举事最后失败,但是义军领濮振声没死,被关在仁和县(今余杭)的牢里,复兴会占领杭州之前就把他昔日领导的白布会给收编了,而他本人则在占领杭州之后被解救了出来,可以说,在严州这个地方,复兴军是主场作战,清军是客场作站。以此来看,要想有割据之地,严州是要比徽州好不少的。
“看来这桐庐还是要拿下来的好。”退思堂里张承樾不言不语,林文潜就只好自言自语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堂前的挂着的地图沉思起来。不过现在复兴军已经是疲师,加上桐庐又是要地,要想拿下不是那么简单的,更或者,留一个满清的占领之所,努力保持一种均势平衡是有必要的,只要一旦清军进剿的势头过去,那局势就会变成以前洪杨时清军南北大营的对持了。这正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