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头每日都有新贵到来,京中的报纸这段时间销量大增。为了销量,编辑们不单要把那些新贵的身份介绍给读者,还要配上他们以往的事迹,哪家报纸挖的深,那哪家的报纸就卖得好。为了增加可读性,复兴会这些人的事迹都快写成神话演义了。
比如雷以镇,就有人特别写了一篇雷大将军镇雷记,大意是说光复京城的前夜,天上是巨雷阵阵、电光闪闪,可雷大将军本就是雷神转世,只对着天空念了一段咒,那雷电就全散了去,压根没有伤到半个革命军;再有就是昨日新到的王金王大将军,昔年从绍兴夜攻杭州,守城的清将连夜登台做法,只把钱塘江潮激的比天还高,诸将一筹莫展之际,王大将军血书一份,让自己的西域宝马入水求见东海龙王,告之革命军渡江是要光复汉室,那东海龙王收到书信,当下就把那潮水收了,可那西域宝马却再也没有回去……
如此这般的神话故事极多,但杨锐却一时还没有人编排,或者编排了也没有在报纸上刊登。按照军情局的探报,因为王阳明当初就逝在南安府大庾县青龙港,而此处正是杨锐祖籍所在,同时他抄的那本哲学书西方的没落,从卖不动到现在一书难求,现在只让人吹捧得有经天纬地之才,再念及复兴会夺天下之巧,功成弗居而恭迎岷王入京之忠,最后他居然被说成是王守仁转世,得此消息只让杨锐大笑不已。王阳明名字很熟,可他是谁啊?
新贵们再多的故事和传说,也和身处内城北沿沟二十三号的梁启无丝毫关系。作为前朝的旧臣。即便是胸有大才,若不能像袁世凯、杨增新等人可以不对新君朝拜,碍于忠义他也是做不得新朝的官,再说复兴会对他也无特殊之处,没收钱财府邸是和其他官员一起没收的,还俸禄、养廉银也是按规定放的。
如此对待,若是平常人。挑不出毛病不说,甚至还会感激,毕竟是全家性命无忧。钱财也够平常度日,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梁启这样的风流人物,不能站在舞台中间被诸人仰慕尊敬。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幸好。东边不亮西边亮,好学生蔡锷在西南算是有一个落脚之地,云南虽是穷省,但芙蓉膏产量不小,大力开拓下,钱粮自给还是足够的,就是现在那边还要举着复兴会的招牌,不能像两广一样可以自立门户。真让人有些憋屈。
又有飞艇装着南方新贵着6永定门外的时候,梁启正在和云南的实际控制者蔡锷写信。昨天夜里他和日本公使馆的人见过了,日本人承诺支持云南在必要时候的独立,万一和复兴会生战争,日本也答应在英国的默许在从缅甸向云南输送军械,当然,这些东西是要代价的,日本要的是云南全省的矿权。
代价不代价不说,若是复兴会不释放满人,不大肆操办光绪的葬礼,不和直隶那边和解,那么梁启还是有机会打出为光绪报仇的旗帜,获得道义上的正义,但现在复兴会转了性子,居然厚葬光绪,只让他想找借口也找不到。另外他还听说肃亲王善耆似乎也离了东北回了京城,复兴会那些人不但没抓他,还给他了规定的俸禄,而后就不闻不问了。
要革命就要制造仇恨,而要治国,那就要化解仇恨,现在复兴会神奇般的从一个制造仇恨的能手,变成一个化解仇恨的能手,这么迅的转变让梁启惊讶不已。当然,有些仇恨还是有的,比如王公亲贵、大小官员被夺财夺宅,可这些做的都不是很过分,毕竟财产还是还了一部分,宅邸也给了些银子,这些善后措施只让人恨不起来。
如此局面还真是难办啊!梁启信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他只把笔搁了,在一边愣。可这时候外面的院门却被敲响,徐勤在外头小声喊道,“卓如,卓如……”
听闻是徐勤,梁启赶忙起身,让下人急忙把门打开,只见徐勤气喘吁吁,似乎是跑来的,见他想说话,梁启拦着道:“屋里说,屋里说。”把他迎进了屋子。
梁启稳妥,但徐勤却是着急,他一进屋子便道:“我把宪法草案拿到手了!”
听闻是宪法草案,梁启心中一震,使劲抓住徐勤的胳膊,追问道:“那选举法案呢?”
“也拿到了!”徐勤抹着汗道,“今日刚刚通过,刘春霖那厮真是想钱想疯了,要了一千两!”
“拿到就好,拿到就好!”虽然心疼钱,但梁启听到拿到了选举法案,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打战打不过复兴会,选举总不会赢不了他们吧。
悉悉索索中,徐勤把藏在贴肉处的书稿给拿了出来,上面都是他的汗渍,第一页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跳着字,梁启还是把它们读了出来:
“大中华国临时国会宪法会议,为民族之繁衍、文化之传承、国家之复兴,制兹宪法,宣布全国,永矢威尊,垂之无极。第一章总纲,第一条,大中华永不可分割……”不可分割四字只把梁启给烫了一下,然后他继续读下去:“第二条,大中华国以国会、丞相府、廷尉府、太尉府,行使其统治权。第二章……”
梁启快的把几页文稿翻了一遍,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他急问道:“上面为何没有说国体?那岷王是不要是登基?若是不登基,为何又设丞相府?”
“我也不知道!”徐勤买来文稿只是略略翻过,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跑着来了,“现在毕竟是临时国会,我看复兴会是要像英国那般行君主立宪制的。”
“国会是在三府之上的。不管有没有皇帝,这权利都全在国会,就不知道杨竟成会玩什么花样。他不可能交权的。还有为何要用先秦时的官职,丞相叫相或是总理不是更洋气么?”梁启道。
“不知道,听说议员里头也有人提到这点,估计明年等正式宪法出来,这些称呼都是要改。”徐答着话,一边又把选举法草案递了过去,这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就这一页纸、几句话就值一千金?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接过薄薄的那张纸。特别是见上面只有一个选举资格,梁启也是愤怒了,早知道他就不找直隶的代表找云南的代表了。不过云南的代表都住在礼亲王府,身边还有兵跟着,即使联系上也难以说上什么话。
“啊!也不是只有这几句,有些东西只是言传的。”徐勤道。“选举人的资格是二十五岁以上。在选区内居住满两年,再则是年纳税额五钱以上,或是有一百两以上之不动产者;而被选举人则须在国内出生、且在国内住满十年,纳税七钱以上,或有三百元以上之不动产。”
“年纳税五钱以上,或有一百元之不动产……”梁启复述着这给条件,“这岂不是说是个人就可以投票了?”
“正是如此。”徐勤也是想过这一条的,“被选举人纳税七钱以上。交这么多税的人,可是有上千万不止。我看复兴会人多。他们只想让选举人弄得越多越好。”
“那这些人又是怎么选呢?还是按照每省多少个名额来分吗?”梁启顾不上选民有多少了,只想着杨竟成会耍什么花样。
“不是按省……哎!怎么说呢,这选举和之前不一样,以前是投一次就成,现在是投两次。”徐勤介绍道,“选举法规定,全国总共选出六百名议员,其中三十名是钦定的,这个不管,另外五百七十名议员分成两种,一是四百一十六人,一是一百五十四人。四百多的是按照府或州划分选区,全国一共有四百一十六个选区,每一个选区只选出一个议员,一共选出四百一十六人。复兴会那帮议员说,全国每一个地方都要有代表在国会,这样对穷地方才公平,不然以省为选区,那穷地方永远出不了议员,这就是不公平……”
梁启没理这公平之词,追问道,“那剩下那一百五十四给名额怎么选?”
“这一百五十四给名额就是按省分了,但不是按人数分,而是按税赋分。譬如去年收了三万万税,三万万除以一百五十四,约摸就是两百万两一个名额。像江苏有三千五百万两税赋,就能分到十四个名额,甘肃三百八十万两能分到一个,贵州税赋只有一百七十万两,那就一个没有。”徐勤道,“投票的时候每人两票,一选当地州府的代表,一选政党。譬如江苏十四个名额,若是有五成票选复兴会,那么他们就可以有七席,若有三成人选同盟会,那同盟会就有四席。不过对参选党还有一个百分之五的限制,譬如同盟会,它要是在大选后在国会里少于三十个席位,那它的席位就会被其他政党瓜分。”
“这么说小党是永远出不了头了。”梁启一听到有百分之五的限制,还没想那复杂的一票两选制就先叹了一句,而后再道:“全国四百一十六个选区,每个选区选出一人,一共四百一十六人;剩余一百五十四,按照得票比例分席位……”
良久之后,梁启脸色很是不好,“君勉,这么个选举法对大党极为有利,对小党就极为不利。我们…我们还是要和别人联手的好,不然永无出头之日。”
梁启的担心徐勤倒是不担心,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激动的跑过来,“卓如,怎么会没有出头之日啊?除了关外、蒙古、新疆、西藏等地,哪个州府没有举人士绅啊?现在复兴会把选区分的这么多,还只选一个,他们……”
“哎!君勉,这小选区制英国也有,这样选永远对大党有利,试想全国有百分之六的文人,按比例自然能在国会有百分之六的席位,可现在全国分成四百一十六个选区。总有些地方我们是不占优的,只要失掉百分之一,百分之五的限制下。我们连国会都进不了。还有这个两票制,虽然我未曾见过,可复兴会把这么复杂的东西弄出来,那一定是有好处才会这般做的。”梁启不无担忧的道,“以后要想在政坛上立足,那定是要和其他党派联合,不然绝无出头之日。”
梁启的比方浅显的。徐勤这个文人也算是听懂了。不过单一选区两票制这种方式,就是梁启也是没有见过,他只知道单一选区对小党不利。却不知道单一选区两票制,并且是并立制而不是联立制对小党更不利。这样的选举制度,只会让复兴会一党独大,永远执政下去。
“卓如。我们要和谁联合?”徐勤问道。“不会是……不会是孙汶吧?”
“孙汶孤家寡人一个,同盟会人再多,也就几百个。两广那边辅仁文社和复兴会关系极好……”梁启思索道,“我们只能找袁世凯,那些旧官僚们,旧立宪派们是很多的,势力也是最大,至于同盟会那些旧革命党人。若是同意我们的主张,那就加入我们。若是不同意我们的主张,那就随他们去。”
“找冢骨?!”徐勤和梁启一样是康有为的学生,戊戌之事他可是记恨尤深的,现在袁世凯主持光绪的赞礼,意气风的让他很看不顺眼,可梁启却说要去联合他,“卓如,找谁也不能去找他啊,你忘记了他十几年前的出卖了么?”
“君勉,现在我们只能往前看啊!”梁启说道,“不和袁世凯联合,我们就是进了国会也不出什么声音,云南那边多是本地人,我们总不能去云南当议员吧。”
徐勤明白梁启说的在理,但还是不情不愿,梁启则没有那么多顾及,只回到书房把给蔡锷的信草草写完,便去找宋教仁了。
临时国会开会一个多月,宋教仁嗓子倒是说哑了,可对复兴会控制的国会无能为力,在杨锐明确许诺袁世凯一省之地的情况下,他即使退出国会,直隶的另外两个代表还是会坚持到国会开完。梁启动身找他时候,他正在和黄兴、谭人凤几个华兴会会员,还有今日刚到天津的章士钊介绍国会的情况和当今的局势。
“杨竟成做的很聪明,举着民主,现在各省都在大办农会,真要到选举的时候,我们可要被那些人淹没了。”宋教仁哑着声音道,改组同盟会势在必行,他极力想获得黄兴的支持。
“湖南那边也会这样?”谭人凤问道,“我们湘人素来团结,照你说的那样选议员,湖南不会让复兴会染指的。”
“不是的,人凤兄。你知道吗,那岷王朱宽肅就是潭州人氏,其祖父就是朱昌琳……”宋教仁说着这从外面听来的隐秘消息,他还没有说完,黄兴就呛了一口茶。
“遁初,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不容易憋住气,黄兴涨着脸问道。
“是真的。前段时间朱昌琳一家被飞艇送到京城来了,就是宫里面的人迎接的,”宋教仁道,“这事情在潭州可是闹翻天了。日本人宗方小太郎说湖南人必坐天下,想不到果然如此。复兴会迎岷王入京,有这么个关系,你说湖南人会不支持复兴会?”
黄兴、谭人凤、章士钊还是沉稳的,胡瑛几个年轻的却是坐不住了,岷王居然是湖南人,这让他们对帝制忽然恨不起来了,湖南人坐天下有什么不好的。
“用议会制完全是好过总统制。”章士钊在英国学的就是法律,现在见复兴会选的政体和英国很是类似,顿时很有好感。“虚君制度对国家也有利,皇帝也好,岷王也好,都能安百姓的心。只是小选区制对大党有利,你们若是要在国会有一席之地,同盟会不能只是改组,还要和其他党派联合才行。”
“行严你怎么说‘你们’?”胡瑛不满道,“你虽然不是同盟会员,但算是华兴会一员吧,现在要和杨竟成斗,你怎能袖手旁观?”
“我要做的就是袖手旁边,谁对我就支持谁。”章士钊几年革命,教训深刻,处事也不再极端,“现在杨竟成没有一会专政,也没有独裁统治,奉天复兴军又包围了日本人,这些事情做下来,还有谁不服他?现在就看这次中日谈判了,要是能确保权益不失,等正式国会选举出来,八成以上的人都会是复兴会员。”
见章士钊还是一副旁观者的模样,黄兴几个不好动怒,宋教仁说道,“行严你可不要被杨竟成给骗了,现在他占着绝对优势,自然是大大方方,一旦同盟会改组和复兴会竞选,那他就不是这样了。”
见宋教仁这个议会迷还不明白小选区制的厉害,章士钊笑道,“遁初,认识你和克强的人也就只在湖南、广西、广东数省,真正会选同盟会的,怕是除了湖南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零星。中山先生名声再显,拉萨、库伦不会有人认识他吧?可现在复兴会的组织深入全国绝大部分县,那些不认识中山先生的人,可是全认识复兴会,到时候选举一下来,整个国会大多会是复兴会的人,你即便改组了同盟会又能如何,在国会里也不过只是个小党。”
章士钊没有像梁启那般举例子,但宋教仁一听却是明白其中奥妙的,闻言立即是沉思起来。旁边谭人凤道,“行严,那照你这么说,复兴会出的规矩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他们这般岂不是不公平?”
“人凤兄,议会政治便是如此,现在复兴会是按州府划分选区,这还是规矩的,要是卑劣一点他们现同盟会在湘北有优势,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划分选区,把我们占优势的州府合并成一个选区,这样我们原有的多个席位就会变成一个,或者把他们占优势的州府从一个选区变成两个或者多个选区,那复兴会的议员便成一个变成了两个或者更多。”
章士钊介绍着选区变动的作弊办法,只想让众人看看开开眼,“1812年,也就是清朝嘉庆十七年的时候,美国麻州州长杰利就用这种办法,把麻省的选区划分的像一只蝾螈。现在复兴会还没有这般下作,只按照州府划分选区,一些府比较少的省,比如湖北本只有十二个府,被提升到十八个区,已经算是很光明正大了。
其实要我说,杨竟成真要明文规定一会,那才是最傻的。明明拿了一手好牌,可以把桌子上的钱都赢个成,这形势根本就没必要再把枪掏出来,把其他的钱也抢光;而选择议会内阁制,杨竟成只要不犯错,他能一辈子当相,而且还是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法。
遁初说要改组同盟会,我看不但要改组,还可以和梁卓如、还有两广的辅仁文社联合,成为议会第二大党,拿下剩下的那一两成席位,整个国家以后就会像美国一样是两党制。不过不同的是,复兴会只要不犯大错,它们将永远执政下去,而遁初等人的党只能是对复兴会起监督作用。我看,这杨竟成后面定是有高人指点,这种办法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行严,你说复兴会能永远执政,杨竟成一辈子都可以当相,这是真的吗?米国的华盛顿也是建国有功,可他只做了两届总统就不做了,杨竟成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还有什么民主可言?!”岷王朱昌琳之事没有吓到黄兴,但章士钊对复兴会和杨竟成的推断只把黄兴给吓着了,在孙汶影响下,他认为总统最多是两届就要换的,执政党十几年也要轮换一次,却不想杨锐弄出来的国会居然还可以如此民主的独裁。
“克强,这就是民主啊!”章士钊说道,“如今国与国之间都是强者生存,杨竟成八年时间能把复兴会展到如此规模,还能在三个月内夺取天下,这样的强人做领袖才是华夏之福啊!再说议会有倒阁权,他要是做的不好,随时可以倒阁,诸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