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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卷 第八十二章 苟活(前章证供应为八十一章)(1 / 1)

残阳如血,可在塞纳河边的杨度看来,这夕阳如同朝阳般生气勃勃,而那照得脸膛透红的霞光,在这个晴朗的冬日显得极为温暖。

“皙子真是意气风啊!”看着杨度一脸享受的表情,旁边西装长辫的梁启有些羡慕又有些感叹。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想当年在东京的时候,两人闲聊之际,他才是享受时光之人,而杨度只是一个空有报复的穷学生。

“想到这些年的一切,真是……真是……”杨度此时被夕阳迷花了眼,所以索性没有看梁启,他只是想着这几年中华走过的历程,深觉不易,但仅仅用不易是难以描述这几年生的事情的,这对于一个曾经担心亡国灭种的民族而言,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

“真是什么?”梁启明显是老了,脸显得清瘦,两鬓更是花白,唯有眼神是明亮的,犹如黑暗里映衬着光的玻璃球。“你应该是想说杨竟成很了不起是吧?”

“是!”杨度重重点头,“古人云之不朽,他最少做到了‘立功’‘立言’,至于是不是‘立德’,我不敢说,但就凭这两点,他已是孔子那样的圣贤了!”

“呵呵……哈哈…”梁启在杨度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笑起,“杨竟成捅破天也不过是一个投机之徒罢了,圣贤可不会这样投机的。日俄的时候投机俄国,辛亥的时候投机美国和德国,欧战战争之时又投机英国法国,现在再看他的行径,分明是投机德国俄国。功业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赌局,赌赢了那一切好说,要是赌输了呢?那又当如何?”

听闻梁启的评价,杨度转过头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卓如兄就这么恨他么?”

“我不恨他。”梁启摇头,“松坡之事终究还是怨他自己心高气傲、看不清当时的局势。我只是在说,杨竟成每一次的成功都是因为赌对了形势。用对了策略,这无非其只个策士,算计的精明罢了。只是我在想,若是他哪一天判断错了呢?”

“如今世界大战已毕。和约马上就要签订;中美前月虽有纠葛,但这个月也已和好,两国修约之事不再有什么大碍,以后还要赌什么?以后要做的就是用战时挣来的钱建设这个国家。”杨度说着‘建设’这个词,还有些不习惯。这不是国语里有的词,它是日语词。

“国家?哈哈……”这一次在杨度的注视下梁启笑了很久,一会他才道:“皙子我问你,现在继承前清疆域,更开疆扩土的是什么东西?”

“大中华国啊?”杨度有些愣,他看梁启的眼神极为奇怪。

“这是什么国?”梁启不管他的奇怪,接着追问。

“就是……”此时杨度方明白梁启的问题应该是在问这个国家的属性,他微微停顿后道:“虽然我是想让岷王登基的,但杨竟成不同意,弄到现在……。从宪法上看。可以说是一个共和国。毕竟国家一切权力属于民,岷王只是一种装饰,真要等时机到了,他可有可无。”

“杨竟成为何不同意岷王登基?”梁启不管杨度的其他解释,只盯着这一句。

“这……”杨度闻言一愣,他来欧洲后得知梁启也在法国,便登门数次拜访,他的本意还是和以前一样,认为梁启的才学不下于己,真要能为国所用。那两人连手,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而单靠他一人,最终只能使杨锐的高级幕僚。他虽然信任梁启。可公务员规则又明确规定他不能对外人透露国家机密。杨锐对岷王登基持否定态度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如此却只有极少人知道,杨度虽是知道的人之一,但这种话却不好说。

“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二。”梁启又出声道,“新朝初立,国家大义泥腿子们是不懂的。但华夷之分、忠君之道、光宗耀祖之类,几千年驯化下,他们是得懂的。没有皇帝,那百姓犹如无头苍蝇,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没有皇帝,中日大战时,农兵不可能那么快动员,也不可能以血肉去和日本人、去和俄国人拼,甚至是开赴法国,我所见的那些兵,也还是觉得是皇帝让他们来的,在为万岁爷打仗。

杨竟成这个人啊,不但会投机,还很会骗人。十几年前他把一帮学生骗到非洲、骗到辽东去了;之后又骗士绅,说要立宪,当时我都以为是真的,有这么一支几百人在东北和俄国血战的队伍,真要支持立宪,那和袁世凯是全然不同的,他是咱们自己的队伍,和士绅们是同气连枝的。其实不是,他玩的是假立宪,要不是慈禧身死、光绪帝复出,以他对付地主的手段,我们这些扶持他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人啊,其实和孙汶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既然是这么一个人,不让岷王登基就好理解了。于国家、于人民而言,杨竟成不想这个国家回到帝国的状态,所以他即便吹鼓皇帝的假象,也不愿他登基;于党派,于私利而言,皇帝的登基只会让复兴会失去一党独大的机会,终究有一天,会有党派借着民众对皇帝的效忠,或通过选举、或通过政变,将复兴会赶下去。

不让皇帝登基,就没有了这个可能。因为在杨竟成活的着的时候,他就会改弦更张,不,他现在就已经改弦更张了,皇帝仅仅是对不识字的泥腿子而言的;对读书人,复兴会控制的报纸、学校,早就不把岷王当回事了。料想三十年后,岷王只是一个王,他对复兴会没有什么价值了。”梁启说到这里又摇头,“不,不是对汉人没有价值了,对蒙古人、对藏人、对回人还是己有价值的。理藩院那步棋极为重要。”

“呵呵……,这是我让人进言的。”杨度毫不谦虚的将这个功劳落在自己名下。“我一直认为,要想统御关外的蒙人、藏人、回人、乃至于满人,靠总理府下属那十二个部是完全无效的。满清之所以能延续两百多年江山,全靠理藩院,一旦理藩院策略失败,那就等于满蒙联盟失败。那满人的统治也宣告失败,没有蒙古人他最终是要退回出关外的。这正如湘军、淮军的崛起,而僧格林沁必死一样,此时的满人再也无法依靠蒙古人。

当下对蒙古人无疑采取的是满人的做法。但不同的是,我们不怎么需要蒙古人给我们打仗,我们仅仅需要他们给我们戍边,还有藏人、回人,都是一个道理。他们是没办法用稽疑院的决议命令他们。这些地方只能借着皇帝的威严,以理藩院为中枢,按照以往的套路去统治。可以说,在蒙古人眼中,稽疑院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但皇帝是他们熟悉的东西。他们很多人不相信稽疑院,却极为相信皇帝。因为只有皇帝才能封其为王,他对下才能有效统治,一旦变成稽疑院封他为王,那简直是个笑话!”

在杨度还在骄傲自己的设定时。梁启却已经不断摇头了,待他说完他才道:“这是帝国的套路,可问题是,若是有一天,蒙古人、或是藏人,要求稽疑院推翻贵族,要求蒙古也好、西藏也好,也像关内采取民主政治的话,那怎么办?”

“这是各族的内部事务和民族习惯,稽疑院无法参与也不会参与。你看。现在蒙藏回的议员不就转变成了理藩院的官儿,花钱供着罢了,不再具有民选的意味。”杨度道。“其实这些当初选出来的议员,也全是各族的贵族。这根本就不像关内一样是民选。”

“呵呵。是。你们既想要帝国的好处,比如理藩院之类,又想要共和国的好处,比如稽疑院之类,难怪不敢明言这是共和国还是帝国,只能笼统说是大中华国。因为承认帝国。稽疑院就尴尬了,承认共和国,理藩院就难堪了,这种伎俩一看就是你杨皙子的算计。”梁启道。

“哈哈……”杨度大笑起来,很是得意,道:“知我者,卓如兄也!皇帝对于关内而言,只是在开国之初有号召力,可关内终究要变成共和国的;关外还是保持原样最好,所以还需要一个皇帝。如何,这不比你当初中华民族的那个明差吧?”

杨度的得意并未被梁启看在眼里,他一点也没有艳羡的意思,也没有气馁的意思,他还是摇头,不断的摇头。“皙子,我赴欧多年,苦心孤诣,已是今日之我弃昨日之我。以前认可的所有一切,现在都觉得是错的。你这套大中华国的把戏真的玩不了多久,便如我中华民族那套东西也坚持不了多少年一样。

因为真要百姓做主,那蒙藏回之地与平头百姓又有何干?江浙的小民眼见着自己交的税要输入万里之外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子孙要去西域打仗,他们是一定不愿意的。何谓共和国?共和国之权来源于民,权力也完全在民,他不是帝国那样君权天授,总理也好、总统也罢,都是有产之民选举出来的。

当权力来源于民而不是天之后,蒙人、藏人、汉人的差别就极为重要了。在稽疑院当中安插一些蒙古人,这无疑是将汉人的机密泄露于蒙人,而在蒙人看来,因为我们人少,做什么决议都要看汉人的脸色,这是你们汉人欺负我们蒙人。现在复兴会还能控制稽疑院,还能让那些议员木偶一样听命于他。可以后呢,终究有一天蒙人和汉人要闹起来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古已有之。如果杨竟成不能在几年之内杀尽蒙人、藏人、回人,将整个关外变成汉人的天下,那这个共和国就建立不起来,这些异族人迟早要走的。可要是他留住这些异族人,那就需复兴会强制性的要求稽疑院包容这些人。既然复兴会能有权力强制稽疑院,这又违背了权力来源于民的原则,因为复兴会的意志在稽疑院之上。

若是像俄国布尔什维克‘一切权力归苏维埃’那般,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可问题是国民党却以在野党而不是叛党的身份出现,这就说不通了。这个国家关外依然保留着蒙藏回贵族,宛如帝国,而关内,他看上去是共和国,可真正的权力只在复兴会,而不是在稽疑院的那些代表。以目前看。复兴会最多执政到杨竟成死后,到那时候要是稽疑院反对理藩院怎么办?

国家体制各有各的利弊,你不能拿了帝国的好处,却有不负帝国的代价、或者拿了共和国的好处。不负共和国的代价。从来就没有这么四处讨好的事情。现在的局面能够维持,全靠杨竟成一轮又一轮投机能够成功,他有钱去西边开疆扩土,有钱移民至西域乃至河中。可等钱用完后,江浙的选民问。为何我们儿子要去西边吃沙子,为何我们我交的钱要丢到万里之外的地方,那当如何说?”

“卓如就如此悲观嘛?”梁启的担忧说在杨度的心里,所以他问。

“是,之前不是很担忧,只觉得复兴会手法高明。可现在看来,这什么都不是、混乱不堪!”梁启道,“这整个就是一个混合帝国。关外是尊岷王为帝,靠理藩院统治;而关内是尊复兴会为帝,靠稽疑院、总统府统治。可偏偏就引入了国民党。假装成共和国的样子,迟早有一天,国民党会将关内变成真正的共和国,而关内一旦变成共和国,那关外帝国就无法维系。这就像你不能在黑屋子里点灯一样,一旦照亮了汉人,那自然照亮了蒙人、藏人、回人。

这说到底又要看杨竟成、还有复兴会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了。可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这么都是极不稳定的。你要么全是帝国,岷王登基;要么就是共和国,汉人有汉人的共和国。蒙人有蒙人的共和国,然后结盟也好、联邦也罢,再成一个整体,这个国家也许能维系久一些。”

“维系的久一些?”杨度笑。“其实按照我的意思,最好是建一个帝国,然后实行君主立宪,这个国家就真的万世不易了。”

“万世不易?哈哈……”梁启又是大笑,借着最后一缕霞光,杨度只见他眼泪都笑出来了。“皙子啊。你可真是帝王之师啊!真正万世不易的帝国,只能是日本、不列颠、德意志或是其他欧洲小国那样的帝国,帝制大国是绝对无法万世不易的。奥斯曼、奥匈,他们本就是摇摇欲坠、依靠外界扶持、各国角力才勉强维持的,而波斯、沙俄乃至大清,绝不可能弄什么君主立宪。

何谓君主立宪,这只是帝国向共和国转变的一个过程,为了不使皇室拒绝,所以权力才一点一点的由皇帝转到议会;即便是议会,也是先有贵族再转到有产者。也就是,君主立宪其实是帝制的末日、共和国的前身。除了宪法规定属于皇帝的权利外,其他权力来自于底层的有产者或纳税人。

问题是,只要有选民,那就有民族,只要民族那就有异族。横纵几万里的国家,粤人和鲁人的差异将比法国人和西班牙的差异还大,川人和吴人的亲近不会比撒克逊人和日耳曼人更密切。真要按照民众的意愿,他们所想象的国家不会比日本大到哪里去。这就是共和国最终的结果,所以我说,这个国家永远不能选举、不能民主,只能是一个**的帝国。

这就是说,要想这个国家的疆域从中亚的河中之地到渤海之滨,从西伯利亚的风雪一直到海南岛的椰树,那只能君主**,或是俄国布尔什维克那样苏维埃**。一旦这种**有任何的动摇,那这个国家便将土崩瓦解,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欧洲这般的共和国、君主立宪国。

若是这一次世界大战同盟国赢了,那如此广袤的**帝国还可能得以存在,可现在是民主国取得了胜利,美国总统威尔逊又提出了民族自决,那这样的帝国最终会土崩瓦解。皙子啊,我一直在想为何欧洲会是四分五裂的小国,而华夏却是大一统的帝国,寻根究底,还是他们没有秦始皇啊!”

梁启说了很多,但直到现在杨度才听出他的意思,那就是如果**,中国这个国体还能维系的长一点,如果民主或是立宪,那杨竟成死后国家就会分裂。作为一个大中华主义者,杨度对此无法接受,他看着梁启很是疑惑的道:“卓如兄,你不会是洋人的间谍吧?”

“哈哈!”梁启摇头,“我要是洋人的间谍,那必定不会把国体上漏洞说给你听。我们旧朝过来的人,心中想的自然是勒石燕让、驰马天山。可时代不同了,西洋崛起之前,或者多给我们两百年的时间,那时候再有这样一个杨竟成,一切都还能扭转。可如今,什么都晚了。西方胜于东方,糊涂人看是坚船利炮,明白人看是科技政治,唯有杨竟成这样的天才,方知他们胜在文化。

给杨竟成两百年时间,加上机缘得当,他或许能把他和章太炎搞的那套将使华夏死而复生,而后与盎格鲁-撒克逊人对决于大海之上,以定世界今后之格局。而如今,不说整个世界已确定是西洋人的了,就是其内部的纷争,也已尘埃落定。英国和德国之争,不单是国家利益之争、不单是民主**之争,而是日耳曼文化和希腊、希伯来的文化之争。这也是德国皇帝在动员他的军队时所说的‘普鲁士日耳曼公正、自由、体面、道德之道路,与犹太人以及盎格鲁-撒克逊之崇拜黄金道路’的原因。

杨竟成虽然挣的盆满钵满,可这种行为就如同敌军内乱、我军助其剿灭一般可笑。此战德国人心中很是不服,很多法国报纸说二十年后必会再战,但这已经无损大局了。世界格局由此定鼎,杨竟成再怎么天才难道能反转这这种局面么?”

“卓如在欧洲几年就悟出这么一个结论?”听闻梁启的言语,杨度有些不信。

“是,这几年真是彻底大彻大悟了。”梁启道:“我看的世界就是,不单是西方获得了胜利,而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获得了胜利,确实的说是英语获得了胜利,而代表日耳曼武士文化遭受了致命打击。即便二十年后再有一战也无伤大局,列强纷争的局面很有可能会演化成英美共治世界。那种情况下,杨竟成还拿什么维持他的复兴会帝国?

中华地处东亚,北有蒙古高原、西有青藏高原,东南是沿海,只有一条孔道经楼兰等西域小国通向外界,灭族之祸也多是草原来的牧人。这样自成一统的格局下,中华为世界之中心,皇帝为当天之日才能维系,而今这世界不再是先人认知的世界了,这是春秋战国之交,列国称霸的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你一个早就枯死的华夏能做什么?是,杨竟成没错,西方是没落了,可东方呢?除了能在日本看到些生机,哪里还有生机?

秦始皇后,我们除了顺民就是流民。章炳麟常常批儒家,他何时能批一批法家?历代那些王朝什么时候由儒家说了算?那根本就是一个看起来是儒家、实质上是法家的**政体。儒家是愚弄百姓,可法家呢,他们除了威吓屠杀还会什么?”

“卓如的意思是说,我中华只能**,不能共和是可以短暂维系整个帝国不至分裂的,但即使是下定决心付出分裂代价,我们想共和也共和不起来?”杨度道。

梁启道:“是这个意思!你看欧洲,德国人最有荣誉,打仗有纪律不怕死,而换到法国,那就比较差了,他会打,但总有要讲究个人权力;再到意大利,那差异就更明显了,他们简直是一个无赖。中国也是如此,老于世故的人、逆来顺受的人不懂打仗,而之所以老于世故、逆来顺受,真正的原因在于文化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只在苟活。黄克强有一句说的对,大意是共和国不是奴才和顺民能建立的起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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