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定芳阁返回,到达大船时已经是五更天。疲惫不堪,想赶紧睡觉,谁知纪晓霞一脚把我踹翻在甲板,对我严加审讯,要我立即解释这一身崭新和身上的香气长发到底是如何来的。
本想耐下心思,好好讲述前因后果。但一旦提到定芳阁的皮肉买卖,她便大发雷霆,丝毫不听解释,又哭又闹,斥我见异思迁,骂我沾花惹草。
救命啊,这全是冤枉好不好。我竭力讲明细节,表示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去了青楼,然而只是喝了几口花酒,绝对坐怀不乱,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却始终不信,揪着几个细节不放,始终坚信我夜宿过,除非找来人证物证。
天啊,地啊,虽然我当时确实有这心态,但因为所遇非人,真的没有发生过她所想象的事情。况且男人大丈夫,人人三妻四妾,即便我寻花问柳,也不是啥严重的问题罢。而且我单独行事,何曾有人相陪。闻此言,她越加恼羞成怒,说我一人前往,这是预谋已久,更是罪加一等。
她从头到尾强调男人也需从一而终,我这般作为是对她的背叛,她决计无法容忍。于是一大清早的,把纪木成和一众长辈全都召集了过来,说我撇下糟糠之妻去买笑寻欢,要求他们对我施以处罚,愈重愈好。
这帮海寇,平日干的都是杀人越货之勾当,今日不知明日事,岂会娶妻纳妾,嫖娼狎妓最是寻常,哪里会挂在心上。睡眼惺忪之际,被纪晓霞拉出来升堂会审,听她之高谈阔论,大家皆是面面相觑。听到男人亦得遵循三从四德,在内从妻,在外从妇之时,船舱之内可谓哀鸿遍地,每人无不对我起了恻隐之心,皆拍着我的脑袋肩膀让我忍辱负重。
最后结案陈词,纪晓霞要求众人仔细琢磨,对我这不忠之人施予重罚。我借刀杀人料理了王海祐,这是天大的喜讯,众人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会顺纪晓霞的意思,拿我开刀。于是统统假意骂我几句,皆道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借此瞒天过海。纪晓霞刁蛮任性,岂能通融。泼口就是一顿责骂,说是我收买人心,害得众人都昧着良心说话。
最后还是纪木成拉下脸面,硬加斥责女儿,才结束了这场闹剧。纪晓霞却无法罢休,为了表答愤怒,她故意当着我面,撕掉我收藏的十二个生肖面具,把它们扔到海里喂鱼。
如此么胡搅蛮缠,把我和纪木成折腾得筋疲力竭,却无计可施。纪木成只能对我好言相劝,还给我道了好多声不是,自责家教不严,养了一个蛮横女儿。我万般无奈,都怨自己运乖时蹇,被倒贴了一个凶悍之妻。天天如此河东狮吼,何日才是尽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刚过了几日,王海祐被杀之事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四方百姓皆道,下州长史冯大人的二儿子在青楼与夷州海寇王念潮的独生王海祐为夺名妓,大打出手,最终官家子弟代表仁义之师,击毙王海祐取得胜利,赢得美人青睐欢心。
传言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目睹。先描述名妓菱容仙姿撩人,公子爷迷惑得春心荡漾不能自已,于是当场约拳以展凌云雄风。而两个公子爷如何出招,更是有板有眼,极为详尽。王海祐先是一招恶虎掏心,冯公子则应了一式大鹏展翅,王海祐再是龙翔四海,冯公子便回一马平川。大致是马儿跑得太快,一拳掏在王海祐心窝,以致他吐血三海碗,当场毙命。
情节此般曲折,过程如此清晰,传谣之徒不仅可以言传,而且能够身教,抛得了媚眼,比得了架势,实在是茶余饭后消遣的绝佳谈资。于是这一消息犹如星星之火,不消几日燎遍南北。
其实呢,明人不做暗事,没错,这谣言就是我放出去的。至于其间的润色修辞,那是群体创作所得,我绝对不敢擅美。只是我万万没料到,效果会如此优良,简直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其实放出谣言,倒不是为了嘲弄嬉戏,我要的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果不其然,探子回禀,王念潮召集大军,誓言要踏平莞城。莞城则上下一心,要御敌于外,剿灭王念潮。
好吧,我继续煽风点火,一面传播谣言,说王海祐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示威,一面放出风声,说王念潮海里功夫了得,上了陆地那是不堪一击。如此推波助澜,就是让双方拼个鱼死网破。这边厢,我教纪木成让郑桂波做好军备,等候良机,伺机而动。
正如所料,王念潮几天后倾巢而出,直取莞城。我让老丈人带了手下悄悄埋伏在王念潮的贼船的几里之外,待我消息一到,便可攻打。我则独自一人,骑了一匹瘦马,赶赴莞城。
斩草除根,方无后患。王念潮是拦路虎,若是这次不借机除去,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我前往莞城,便是要教这厮要来无回。
至莞城时,已经是全城戒备森严,出入城门,皆有官兵搜身。我瞧那些兵士,色厉内荏,正如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便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倘若有可疑者,遂擒拿下来,关入大牢再予分辨。
显而易见,此地危险重重,我是戴罪之身,要是被人家知晓身份,这颈上人头势必不保。可是我并非来送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此计成功,便可假手杀人,不费吹灰之力。毕竟我尚未出名,无人识得,完全可以凭普通人的身份入城,然后一展身手。
我的意图,乃是向官府献良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官府如今连王念潮长相如何都不清楚,又怎能取胜?
我翻身下马,勒着马辔,朝城门走去。瞧着搜身的官兵渐渐走近,我心中颇有些紧张,成败在此一举。正欲开口,告知官兵我的来意。忽然不远处有人指着我大声嚷道:“将那人带过来!”
循声望去,立即惊出一身冷汗,那叫嚷之人,正是前几天我打劫过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