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乡的亲戚们见根本没有见到尧夫人的希望,当晚就作鸟兽散了,留下一片混乱的残局。
小女儿在医院躺着,生死未卜。儿子在家闭门思过,不吃不喝。大女儿怕人怕得厉害,外面谣传她疯了。父亲没有了往日的干劲,只顾不停的叹气。反而母亲强打精神,每日照看女儿。
温晓惜确实伤的很重,当时绑得太结实虽然救了她的命,却没能阻止她肢体大面积摔伤,两只胳膊粉碎性骨折,脖子上还被树枝插了过去,如果再偏一点点,她就当场没命了。
温玉昕精神压力非常大,她本来打算就此死去,没想到被人救下,醒来后不得不忍受别人的异样眼光。她成日以泪洗面,不时疯疯癫癫的乱叫,除了母亲谁也不见。
母亲已经把女儿求死的原因转告父亲,父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自己出面。他虽然可怜女儿,可是也爱护自己的面子和名誉,更舍不得祖传的家产。何况,他有三个孩子,嫁走一个,还有两个。权衡利弊,与其顺从女儿的心愿挽救她的一生,不如按照先前的打算嫁出一个麻烦来的划算。
临淄城几乎所有的人都亲眼见到是施承桓胆大心细,聪明绝顶,武功盖世,飞檐走壁挽救了温齐满家的小姐,都把他当成英雄看待。衙门里面的大小官员不管以前看得起他看不起他的,现在都以他为荣了。
知县连夜仔细翻看了施承桓的档案,发现他的前任给他的推荐理由里还有“字好”一项,便顺水推舟,给他换了一个文书的任务,免了他每日的劳力辛苦。还替他写了一份陈词表,上书到京城,开会时侯言之凿凿,对申请下来一个通关奖状的“小事”信心十足。
衙门里面原来与施承桓关系很好的男人们都替他高兴,须知那通关奖状绝非一般人可得。不仅从此可以官运亨通,别说以前犯过错误,就是将来犯了事,也能大罪化小,小罪化了,更可恩及后代。
温齐满一家也努力表现出他们知恩图报的一面,要大张旗鼓地搞一个感恩仪式,温齐满还宣布要亲自接见施承桓,进行了一长篇感恩演讲,听得全城人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对于这一些变化,施承桓不管心底里怎么样无所谓,也不能表现出无动于衷来,毕竟他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要继续维持自己的良好形象。诚然,什么赞扬什么崇拜什么报恩,这些并不是他所烦躁的根本缘由,但是这些喧嚣浮事跟他所真正想要的相比,实在无意义的很。
他的确救了一个女孩,可是他更关心另一个女孩。他听了很多的传闻,一个比一个糟糕。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没日没夜地想起她,多次扪心自问只不过和温玉昕正面见过几次,却对她印象深刻。他总感觉温玉昕和别人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出来。他就隐居在温玉昕的后院里,这些日子温玉昕那里日日夜夜人来人往,更时时提醒他这个女孩的存在。
当温晓惜已经出院回家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再也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借口去拜访温家。
温家现在把他当成大恩人,一切礼节都免了。艾夫人亲自带他到小女儿的闺房,还传下去要摆筵席招待。
小女孩还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不甚明了的哼哼声。温家急着把她接回来,自然又是那个父亲的主意,毕竟住院花钱可不是小事。
在这个问题上,艾夫人不论怎么不愿意,最后也只能在温家亲戚的游说下让步。她不止一次的叹气,顺口就提到另一个女儿,施承桓格外认真听着。
“我知道玉儿有苦衷,现在看,她若是真的死了,反而不会遭罪。我找了不少大夫,都说她需要休息,少则三年五载,先把精神养好了再说。可是婚期逼得紧,明年开春女儿就得走。”
施承桓好似不经意的问:“温姑娘的亲家是哪里?”
“唉!”艾夫人痛苦的摇头说,“是彰德的汪家。”
施承桓皱起眉头,说:“听说汪家这些年出了不少赌棍。温老爷为何与这样的人家结亲?”
“唉!”艾夫人似乎要发泄出来,终于还是在外人面前忍住了,眼泪不住地掉下来——“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我难受啊!”
“夫人,”施承桓慢慢的说着,“我可不可以看看大小姐?我师傅曾经教给我一些治疗心疾的方法,也许对她有效。”
“不瞒你说,我也很希望你能治好我女儿。可是眼下老爷已经发过话了,就把她锁在家里,到出嫁前哪里也不准去,不准陌生人见她。”艾夫人双手死死握在一起,“我怕这次是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可怜她从小就没有在我身边抚养,一直又多灾多难。如今若真的死了,倒一了百了,省的我总为她揪心。”
施承桓只好宽慰她几句,不再做深谈。
他现在知道她在哪里,也从艾夫人那里得到间接的保证,在他实践计划的时候,将没有人会打扰他。从温夫人担心的不是女儿的病情而是女儿的未来这一点上,他就猜出她或许精神受到很大刺激,但是还不至于危及性命。进一步想,如果真的病入膏肓,又如何安排她一个人住在孤楼上?他怕艾夫人看出端倪,所以不敢过多谈及。不过到底还是要亲眼见到她,才能判断是不是如同谣传中说的那么糟糕。
于是,他静下心来,在晚宴上谈笑风生,应对自如,还取下腰间长萧,应时的吹奏一曲《平安颂》。温家那些见过世面的,没有想到一介县衙武夫竟会有如此高的艺术修养,纷纷起身敬茶。他提起精神,又略微展示一下书法造诣,果然博得满场赞扬。温家的男管家为了显摆自己高尚的艺术造诣,忙不迭的借机在老爷面前故意虚张声势的表达崇拜之情,他也耐住性子忍受那些浮华虚词,然后表现出满怀感激之情,反过来大大的夸赞管家一番,既不言过其实,又让对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事实无数次证明,讨好关键人物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对方给足你面子的时候。
这位管家果然在以后的漫长时间里面,给施承桓不少好处,间接帮他度过了难关,具体还是以后再说。
话说当晚这场筵席,得艾夫人这样的贤人安排,各个菜品色香味俱全,美味佳肴屡见不鲜。邀请的宾客都是城里的文人雅士,各个为人谦博谈吐不凡。下人们平素训练得当,自始至终没个差错。论起来,真是万事具备了,偏偏温老爷不准上酒。男人们当着女人的面可以谈的话题经过一惊一乍的起哄之后,终于濒于枯竭了。既然无话可说,转而大吃特吃,可惜胃口终究有限,最后几道菜品上来以后几乎原封不动又撤下去。施承桓从一开始就明白,没有酒,这筵席就是一场饭局,温家人没有打算让他久留,于是很识务的适时起身告辞。温家人出于礼貌,又留了他几次,说了些中听的好话,然后派一个下人送他出门。
他当然不会如人所愿乖乖回家,等送他的人一关上大门,他就立即翻上墙头,沿着院墙跑向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他敷衍别人,却不能蒙骗自己。虽然过了二十五岁的年纪,可是已经很久没在乎过什么人,所以当这种感觉混淆着思念蜂拥上来的时候,他凭着直觉知道应该满足它。
直到握着她的手,耳朵贴在她的脸前听她流畅的呼吸,他才彻底放心。
她的脸色不太好,果然没有了那日与他斗嘴时候的精神。只是现在这般委屈落寞的处境,更引发他无尽的怜惜。
“玉儿?”他小声地说,“今天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好好长大哦!”他像孩子一样笑了,想到自己许下的愿望,他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采。然后仿佛不是自己在说话一般,他说了一句自己事后怎么也想不通的话:“只要有我在,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温齐满这回真是不怎么光彩。
恽家的尧夫人根本没有赏脸光顾,周边的亲戚都感到被愚弄了。难得他们这么积极的撇开身边各种重要的事情,苦苦在温齐满那堆满乱七八糟的艺术品的院子里呆了那么久。温齐满最后竟然连个解释也没有。虽然他们当中有些人理解温齐满遭遇家庭不幸后忙乱不堪,但是更多人现在对温齐满的态度从以前的不敢相信,变成了彻底不信。温齐满过了一个多月才想起来给他们写道歉信,很多人连看都不看直接就扔了,以示再不上当受骗的决心。
温齐满自失去父亲的照拂以后,一直和六个弟弟都住在一起,不过日常外务都是自己出面处理。如今因为在亲族中信用大减,不得不把二弟拽出来一起把门面。
别人倒还没什么,就是二弟的正房妻子生出了一颗不安分的心。
她本是尧家贵族之后,和恽家当权的尧夫人又是这么近的亲戚关系。偏偏当时鬼迷心窍,嫁了温家的老二。这老二说来长相人品倒是也不错,可是终究不是老大,成不了家族长的角色。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吧,没想到老大竟然白白把权力分出来。她因着母家的关系,素日里就特别被关照,吃食用度哪样都盖过旁人,如今权力大了,下人们惟命是从,她就开始飘飘然了。
说实在的,她早就瞧不起老大一家了。
男的是个窝囊废,守着这么大的家业,什么也不会干,什么也不敢干,白瞎了百年基业。女的不过是艾家一个没落旁支的女儿,也是没有什么本事的,到温家这么多年,三个孩子都有了,却连说话的权力都没争取到。三个孩子长得倒还能看得过去,只是没个有出息样的。
谁能比的过她命好,别人看起来艰难险阻的事情,偏她想嫁就顺顺当当的嫁了。头胎生个儿子,二胎生个女儿,正是儿女双全,福大富大的好运气。
夜里无人的时候,她自己不停的琢磨着:如果老大不幸死了,然后老大家的男孩也死了,温家的家业不就落到自己手上了吗?她不光这么想,也是这么在给姑姑的信里写的。
不过姑姑很快就给她泼了一头冷水。
姑姑毫不客气的提醒她:为人妻子就要遵守男人在家族中的角色,绝对不可以逾越自己的本分。
尧夫人见自己没有人可以依仗,也就暂时收敛了狂傲的心。平日依旧在温齐满夫妇面前扮演者贤惠的二夫人的角色,半点没有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直到有一天,母家来了两个亲戚,一个说她那不成器的侄子成天寻欢作乐,在京城臭名昭著,已经快三十了,也没有寻到个像样的亲家。
“侄儿不是早就成亲了吗?侄孙都老大了吧!”尧夫人佯装不知内情,想把事情推出去。她可不喜欢做媒婆这种两面讨好的差事。
另一个是她的嫂子了,忙着说:“哎呀,哪有啊。你说的该不会是叫成霖的孩子吧!那是裴儿他年幼时候自己谈的,那姑娘家人粗鄙的很,地位那么低,哪能嫁到咱们家来!就算裴儿不成亲,也绝不能要没身份的人!好妹子,你可是他的亲姑姑啊!”
尧夫人撇撇嘴,她可是清楚的,尧幕裴这样的孩子到哪都是一个祸害,世上也就只有他娘才认为他是个好孩子了。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让我帮你在温家找个合适的姑娘。那我就帮你找找吧。”她话已经说完了,嫂子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认真寻思了一圈,“年龄大一些的辈分不合适,辈分合适的年龄都还小。”转念一想,那个疯疯癫癫的温玉昕正合适,“有个……长得还不错的,你要不要见见?”
“好呀好呀,快让我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