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城隍府,渡口骚乱后第三日。
临川街的三味铺只卖四样吃食,阳春面,炊饼,小馄饨和豌豆黄,老板是个不知来历的老鬼,一贯闷声做事,手艺却是不错。交了班的鬼差都爱在这吃饭,平日铺里总是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很是热闹。而今日,鬼差们一个个都面带几分倦色,最多低声交谈几句就沉默着埋头吃饭。
不仅是因为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干活,更是因为今早阎王身边的崔判官带着谕旨和执法力士到江北城隍府重重斥责了都城隍君的失职之罪,并打了二十棍刑,棍棍力透后背。阴阳吏和三司判官被要求观刑,并且也都被记了大过。一向对城隍君青睐有加的阎王爷,此次一反常态下令重罚,还责令江北城隍府限期核点清查,追回外逃亡魂,恢复日常运作,再出乱子则撤职查办。这一时间,江北城隍府人心惶惶……
女子坐在三味铺角落里,连日里的忙碌让她的眼下多了一丝暗淡,却依旧显得清丽。她搅拌着汤碗里的小馄饨微微出神。“阿川,你也在啊。”高颜和端着碗面,咬着个炊饼在她对面坐下。
“嗯。我在渡口的班值完了,师父让我午后回队里。”阿川应了两句,复又问道:“骚乱的上报文书是你誊抄的吗,府君到底是怎么上报的?”
“还能怎么说?监察司查到之所以引发骚乱就是因为那批未经过审的战死亡魂被直接带到了忘川渡口,见到敌军的亡魂便失控厮杀了起来。但是当时带队的鬼差,和守卫入口的鬼差都在骚乱里丧命了,无从查证是故意的还是失误……”高颜和蹙了蹙眉继续说道:“若是魔道余孽之类的故意为之,可能府君还不会受这么重处罚,但是没人发现有什么其他可疑的人员,所以府君的报章里只能说是鬼差失误,城隍府疏于监察。”
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么?
阿川脑子里闪过那把刺向承易的匕首,和他当时那吃惊的神色。竟然把这件事瞒下了,什么人对他来说这么特别吗?宁愿受重责也要瞒报……
“嘿,走什么神呢?馄饨要凉啦!”高颜和在阿川眼前晃晃手指,提醒道。这女子,一想事情的时候眉头就微微蔟着,见状他又开解道:“你别想太多,骚乱这事论起罪来可大可小,主要看上面的意思。我查过卷宗,之前还有城隍因为类似的案子被革除仙籍的。虽说此次处罚,阎王爷有些严苛,我还以为他跟你前夫关系不错呢,但如今事已至此,情况还不算太糟,只要咱们好好收尾,别再出什么乱子,这事应该就过去了。”
“嗯……”阿川沉沉地应了一声,又回神过来瞪了他一眼:“再说一句前夫试试?”高颜和讨饶地一笑,女子被他一闹,眉间的阴翳散了不少,边吃边说道:“他这儿的小馄饨是江北小吃,还蛮不错的,怎么没见你吃过。”
“是啊,不过倒也奇怪,我生前就不爱吃这个。据说小时候奶娘第一次喂我馄饨,我就嚎啕大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呢。”高颜和扒拉着碗里的阳春面,随口应道。
“贵公子就是挑食,我小时候能吃到个素包子都跟过节似的高兴。”阿川吐槽了句。少年不以为意,半开玩笑地应道:“哎,谁让你当初不选择和我过,不然光靠着高家烧的银钱,顿顿吃馄饨都行,这差事咱也不干了,买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过悠哉日子去……”
“不好意思,我自己现在也顿顿吃得起馄饨。”阿川白了这戏精一眼,加快吃完了剩下的几个馄饨,掏出几枚冥币放在碗边,起身说道:“先走啦,贵公子。”
说罢便走出了店,不顾某贵公子在身后感慨道:“哎,吾家有女初长成啊,能养家了,甚好甚好。”
从三味铺出来,绕过城隍大殿边的官道就能回到惩恶司了。地府里没有日夜交替,总像是沐在月光下的清朗夜晚。不过抬头看会发现,并没有月亮,只是一片虚空,而那虚空之上便是烟火人间。
人间啊……
阿川想起了地藏王菩萨给的那把短剑。鬼餮之事后,她有几次梦见自己举着短剑一副要击杀鬼餮的样子,然而并不记得自己当时有用过剑。她后来旁敲侧击地问过高颜和是否看见自己用剑,因为自己中间有一段昏死过去了。高颜和不以为意地说当时他俩被鬼餮缠住之时,确实看见阿川腰间有把短剑,想挣扎去取下来砍鬼餮的手,但实在够不着。后来万分危急之时,城隍爷出现了。“靠你那把小短剑,咱俩早没命了。”这是高颜和原话。确实,一把拔不出来的剑有什么用,大概只是做梦吧。尽管如此,阿川还是找个皮革套子,此后把短剑绑在腿侧,鲜少示人。
此刻她一边快速走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碰着腿侧的短剑。城隍爷的事也不需要自己一个小小鬼差来操心,还是当好自己的差,早日拔出这剑才好。额……城隍爷……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官道尽头,红墙底下站着韦承易,他又穿着暗金云纹的黑色常服,隐在阴影里,不走近委实发现不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见自己的。
“府君。”阿川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行礼。
“嗯,回司里?”承易还是一副不露情绪的冰凉样子,问道。
“是的,无常大人把我调回去了。”阿川恭敬地应道,想到城隍爷刚受了二十棍刑便开口问道:“府君背上的伤……”
“不碍事。”承易淡淡应道。
“那就好。”阿川嚅嚅应道。受刑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还撞上去提……阿川心里正后悔着,承易的语气突然放软了几分,说道:“阿川,多谢你那日为本君拦下那记刺杀。”
她竟脸上一热,赶忙说道:“这是阿川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何况之前府君救过我多次。”
“还是要多谢你。另外还有一事要拜托你。”承易转口又说道:“那个附在擂鼓小兵身上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原来不是为了道谢,而是为了遮掩那人啊。阿川不自觉地眼神一黯,微微低头行礼道:“卑职明白,府君放心。那卑职先告退了。”
“去吧。”承易淡淡允道。阿川便往惩恶司去了。他还是静静站着,看着女子青竹般的身影远去,忽而想起今早受刑后,阎王爷在城隍后殿装模作样慰问自己的时候问他,你明知道那人不是无忧,为何装出一副犹疑的样子?
呵,卖个破绽既是要看看对方是谁,还能让对方以为我信了,把到了我的死穴。
哎呀呀,阿易耍起心机来真是了不得。我有时都怀疑你对本王是不是也这般……
你自己得罪了谁,被整了这么一出,最后我替你背锅受刑。阎王大人这会子倒怀疑我了?
哈哈,阿易就是聪明,谁让我那天皇老子有三个儿子呢。这次只能假装吃闷亏了,案子就这样结吧。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