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家四口和唐凡
自从高守正夫妇被三个他们眼中的怪人强迫收留他们的侄儿以来，已经快十二年了。北京帽儿胡同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墙壁上还依稀可见去年举办奥运会时残留的宣传语痕迹。
这一天，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温暖的阳光洒满帽儿胡同的每一个院落，照亮高守正家院门上的108号铁牌。他们的卧室和当年三个怪人到访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只是床头柜上的照片显示出流逝了多少时光。
最大的那个相框里面是高守正一家四口去年夏天去看奥运会开幕式时拍的照片。高守正比十二年前更胖了，几乎看不见脖子。而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唐少莲身上并没有增加多少肉，看上去还是那么“苗条”。
站在他们中间的是儿子高中和女儿高兴。高中更像高守正：一张粉红色的银盘大脸，脖子很短，一对水汪汪的乌黑眼睛，浓密的黑发平整地贴在他那张厚实的胖乎乎的脑袋上。高兴则非常幸运地中和了父亲的胖和母亲的瘦，身材匀称。白嫩而红润的小脸上镶着一个秀气的鼻子，她的睫毛很长，抿的小嘴，扎着马尾辫，看上去非常可爱。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栋四合院里还住着另一个男孩，可唐凡确实住在这里。此刻他正在睡觉，但不会太久，因为他的少莲姑妈已经醒了，每天将他从睡梦中叫醒的都是她那尖锐的嗓音。
“起床！起床！快点儿！”
尖叫声中还伴随着“咚咚咚”的砸门声——节奏平稳，铿锵有力。
唐凡再次从梦中惊醒，他听见他的姑妈朝院子对面的厨房走去。于是他翻了一个身，想再回味一下刚才做过的梦，虽然这个梦他从小就做。这是一个非常神奇而有趣的梦：一个绿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抱着他坐在一只特别大的鸟背上，他们在高空翱翔，一直飞......一直飞......
“你起来了吗？”又是少莲姑妈的声音，她每隔一分钟就会喊他一次，如果第三次后他还不出现在院子里，这一天将没有早饭吃。
“马上。”唐凡说。
“马上，那就赶紧，别磨磨蹭蹭的。先把院子扫一遍，然后把垃圾倒了，还有院角那堆东西，都给我摆整齐了......”
“好的。”唐凡咕哝地说。然后慢吞吞地从狭窄的床上爬起，他只穿着衬裤。只有在天冷的时候，他才有资格穿一件衬衫或者T恤睡觉。但时下北京正值炎炎夏日，连晚上都很暖和，少莲姑妈是决不允许他在睡觉时还浪费一件上衣。
明亮的晨光透过小窗口照射进来。他睡觉的地方原先是一间杂物室，非常小。狭窄的空间刚够放下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个木制旧箱子。屋子里没有镜子，墙上挂着一幅日历，不过是十多年前的。
唐凡从钉在墙上的挂钩上取下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衣（最初是深蓝色）套在身上，然后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拿起倒在院门旁边的一把扫帚开始打扫院落。其实地上真没什么可扫的，因为少莲姑妈每天至少要他扫三遍：早上、中午、晚上各一次。他觉得她有些干净过头了。
干完每天早上必干的活后，他又被少莲姑妈叫到厨房去帮她照看煎锅里的煎蛋。
“小心点，你要是敢把它煎焦了......高中的庆祝日一定要顺顺当当的，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少莲姑妈厉声说。
唐凡偷偷翻了一个白眼，但手里的活却是不敢有半点儿马虎，认真煎着鸡蛋，因为任何差错都可能让他一整天都没有东西吃。
所谓的“高中庆祝日”，不过是为了庆祝他们的宝贝儿子高中成功考上中学。虽然唐凡也考上了，而且还是重点中学，但他的姑父姑妈并不在意，仿佛不知道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唐凡开始把一碟碟煎蛋和小菜从厨房端到正房客厅的餐桌上。他做这些事时必须小心谨慎，要时刻提防高中突然伸腿将他绊倒。如果他把东西撒了，或是将盘子摔碎了，守正姑父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高中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吃，一个是追打唐凡。可他并不是经常能抓住他。唐凡看起来很单薄，但动作很机敏。而且高兴常常会在高中追赶唐凡的过程中给他的亲哥哥制造一些麻烦，好让唐凡溜走。这一家人中也只有高兴会对他好，像一个真正的亲人。
也许和唐凡长年住在狭窄的房间有关，他显得比同邻人瘦小很多，高中只比他大半岁，可身躯却几乎比他大三四倍。唐凡有着一张消瘦的面孔，膝盖骨突出的膝盖，乌黑的卷发和一对特别的眼睛。
“别把眼睛瞪那么大！小子！”一声咆哮在他耳边响起，是守正姑父，这是他每天早晨见面打招呼的方式。“怪胎！扫把星！”
唐凡没有说话。如果他想与这一家人相安无事的话，不许顶嘴是他必须谨记的一条规定。况且他也无话反驳。
一只眼睛里长了两个眼珠，一大一小，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他的姑父姑妈没少带他去医院，希望能将那两颗小眼珠除去，可诊治一番后，所有的医生都说无能为力。气得他们差点带他去美国瞧病。但可能是考虑到飞机票太过昂贵，不值得在他身上花那么多钱，他的眼珠最终得以保留。
客厅的地板上铺着少莲姑妈亲自挑选的地毯，颜色是她最喜欢的粉红色。一张宽大的木制圆桌摆在客厅中央，上面放着一块圆形双层大蛋糕，那是为高中准备的。唐凡咽了一口唾沫，每年高兴过生日时，她都会偷偷留一块给他吃，这可能是唐凡每年最期待的事情。
在蛋糕旁边还摆着一个大包裹，用印着彩色图文的油纸包着，是姑父姑妈买给高中的礼物。唐凡猜是一架遥控飞机，因为高中说他将来想当一名飞行员。守正姑父得意坏了，夸高中有志向，可唐凡却不这么认为。他很难现象肥胖的高中坐在飞机驾驶舱内的情景：飞机会不会因为高中太重而飞不起来，或者被卡在座位里面动弹不得。少莲姑妈常说高中长得像小天使，可唐凡却说他像一头戴着假发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