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走出珠宝店时,整条街变得冷冷清清,帮派的混混们早已鸟兽哄散,交易的客流还迟迟不敢进入。几个仆役打扮的人一边刷洗路上的血渍,一边将残肢断骸装进麻袋,放上拖车拉走。
一路上,高登轻松甩掉了几条盯梢的“小尾巴”,迅绕出集市。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家珠宝店就是暴风马贼团的销赃据点,药材铺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幌子。
为免打草惊蛇,他不会直接对珠宝店下手,只能引蛇出洞,一步步找到马贼团的三位领。最棘手的是,除了治安官被马贼收买,沙狐部落还有多少官员参与其中?这些权贵可能成为马贼的保护伞。
“食尸鬼先生。”辛巴达突然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迎上高登,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您真是太了不起啦!”
“怎么?”
“我看到啦!满城的混混都去了那家药材铺,回来的时候,个个流血带伤,一定是您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您一个人哪,就打败了那么多人,您是位顶顶了不起的勇士!”
“你搞错了,是那些人在窝里斗。他们是被自己打败的,不是我。”
辛巴达想了想,抬起小脸,认真地问:“您是说,一个人只会被自己打败,对吗?”
高登道:“输给别人,只是一时的失败,总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输给自己,才是真正的失败。”
辛巴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高登让他领着自己四处游历,进一步熟悉月牙城。治安官豢养了多少女奴,哪家餐馆的后台是沙狐部落的权贵,后城门有一处被垃圾掩盖的墙洞……辛巴达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黄昏时分,高登返回住地。在神灯旅馆门口,辛巴达停下脚步,吞吞吐吐地说:“食尸鬼先生,我……我有个……”
高登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辛巴达双手揪紧衣角,挣扎了片刻,还是绕开话题,“食尸鬼先生,我知道您为什么要住最贵的旅馆了。”
“为什么?”
“因为最好的旅馆肯定来头很大。住在这里,能避免很多麻烦,至少那些混混不敢上门闹事,您晚上可以睡得安稳。”
“莫非你晚上常常睡不安稳?”高登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孩,“你很聪明,辛巴达,但这不是你想要告诉我的。”
辛巴达小脸一红:“可,可是先生,我……”他纠结了好一会儿,咬紧嘴唇,望着暮色中的神灯旅馆呆。
高登没再说话,静静地陪他站在一起。他们的头被沙漠的晚风撩起,像盈盈振动的翅膀。
“三年前,第一次望见这里的时候,我心想,神灯一定在等待它失去的灯油。如果把月牙河的河水倒进灯盏,这座从夜空掉落的神灯一定会重放光明。”辛巴达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那时候,我觉得有一天,我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灯油。”
“你来自其他部落,对吗?”
“是的,我的父母……没有了。我在这里艰难地讨生活,想办法活下来,一天又一天,直到我累得不再想那些东西了。那可能只是一个传说,是骗小孩子的东西。”辛巴达低声说,“我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灯油了。”
高登沉默很久,说:\u2
1netbsp;o1c你也说了,只是可能。”
“是的。”辛巴达用力点点头,“只是可能,因为我遇到了食尸鬼先生。我又开始相信,我还有机会,我还没有被自己打败。”
高登默默地凝视着男孩,那一刻,他恍然懂了,不是只有自己才会在轮椅上痛苦挣扎。残残,雀斑,辛巴达……黑暗里,还有更多更孤独的灵魂。
“食尸鬼先生,世上真的会有神灯吗?真的有神灵,有魔鬼,有我梦想不到的东西吗?”辛巴达仰着头,痴痴地问,声音轻得就像一片飘起的鸟羽。
高登沉思了一会,说:“对一些人或许有,对一些人或许没有。如果有,只会更加艰难。”
“我不怕艰难,您也不怕吧?”
“是的,从不。”
两人并立,沐浴在阴影中,仰望着和他们一起沉默肃立的恢宏建筑。
蓦然间,神灯旅馆各处亮起点点灯火,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像从黑暗的海底浮起来的光藻。
这片光一直流泻到他们脚下,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沐浴在光里,仿佛冉冉浮起。
辛巴达忽然流下眼泪,低声哭泣,泪水蒙花了脸。
高登静静听他的哭声,一动不动。夜风阵阵吹过,温暖而柔和,将男孩的哭声送往远方和过去。
半晌,辛巴达瘦小的双肩停止了颤抖。他转过身,对高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食尸鬼先生。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明天早上,我会来见您,把我想说的都告诉您。”他转身要走。
“辛巴达。”高登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过辛巴达的头。
这是一只握匕的手,冷酷而坚定,如今碰触的却是男孩柔软的头。一如高斯在多年前,用同样冷酷而坚定的手,给一个同样孤独的孩子以温暖。
“在我很小的时候,比你还要小好几岁。”高登默然了许久,轻声说,“沮丧时,我会幻想着,在某天深夜,会有一位天使悄悄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孩子,你是全世界最特殊的一个,然后送给我一双翅膀,当作礼物。”
“于是不能走也没关系,因为从此可以飞。”高登闭上眼睛,耀眼的光海又重新沉入黑暗。
“如果现在遇到一个人,声称会送我一双翅膀,你猜猜我会怎样?我会割断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因为他铁定是个骗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天又一天,天使慢慢变成了骗子,最终,所有的天使都会变成骗人的东西。”
高登慢慢睁开眼睛,光芒在蓝灰色的瞳孔中闪闪亮:“可是呢,可是如果我们足够幸运,还会有一个天使保留下来。它不会变,不会走,不会因为没有灯油而消失。”
他在灿烂的灯光中微笑起来:“我们把它叫做永远。”
那也是幼小的我们,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