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濮水城别有一番壮美,双层城防墙头火光通明,亮如白昼。
火油混合木料的篝火熊熊燃烧,火盆百步一个,火坛千米一处,蜿蜒数十里,宛如两条明艳的光带,缠绕在群山之间。
城墙贯通的山峦更是火光环绕,营帐内的烛火、营帐外的篝火,鳞次栉比,交相辉映,灿若星河。
守夜将士交替换班,轮番值守,没有丝毫懈怠。
来往穿梭间甲光盈盈、枪戟生辉,与这漫山火光交相映衬,好不威严肃穆。
雨燕侦查飞禽军,五个一队,十队一组,贴着城墙和山峰飞行。
高空中还有夜鹰飞禽盘旋鸟瞰,无疑给濮水的静夜,装点出决战前的紧张。
位于城防中断部位的山峦主峰上,灯火最为密集。
那是轩辕横主帅的中军营帐所在。
山顶四堆篝火燃烧处,四面八级台阶之上,古朴木亭之中,悬挂着一口铜铸的矩形挂钟。
由于濮水城山城相连的特殊结构,纵向防线深,横向防线长,普通的擂鼓、旌旗很难及时传递主营军令。
唯有清脆洪亮、浑厚悠远的铜钟,才能在如此广大的防御体系中发挥作用。
正所谓,悠悠钟罄落碧霄,醒世一鸣满城皋。
轩辕横命人连夜铸造铜钟,悬于山顶,就是在紧急战况下,用以发布军令,调度人马。
钟台不远处就是轩辕横主帅大营,此时,轩辕横与公孙娥英对坐在用沙石、木块搭建的立体模型地图旁。
两人神色凝重。
特别是公孙娥英,她想极力掩饰内心的忧虑。
可她美丽的双眸,分明又释放出清晰的哀婉。
“所需要的材料都准备好了?”
轩辕横率先打破僵局。
“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到濮水第二天我就着手准备,东西应该够用,另外,我还在各营挑选出一千人,都是精干的老兵士,明早我们就动身。”
“一千人!”
轩辕横锁眉沉思,怜惜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公孙娥英,片刻后继续说道:“人数还是太少,这样,我再单独安排几组人马,以探查地形的名义,分批前往与你汇合,确保万无一失。”
“横哥,你这样做是担心他还会出手?”
“我这样做就是不想给他出手的机会,不想因我一人而至整个轩辕国于危难。”
“横哥,我……”
公孙娥英欲言又止,红唇微微抖动,声音带着少许哽咽。
她稍做调整,长舒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横哥,你明知道他不容你,你又何苦执著,我们这些年来为轩辕做的已经够多了,你知道我素来厌恶战场杀戮,只望过平平静静、普普通通的日子。万一......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办?还有星儿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又将如何?横哥,你可想过?轩辕可以没有战神,可我不能没有丈夫,两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呀!”
公孙娥英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语调的平和,眼眶内噙满泪珠。
轩辕横脸色越发凝重,他走到妻子身边,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放心,我想,他还不至于置我于死地,无非就是为了它。”
轩辕横从腰带内提取一个玉制方盒,将其打开。
一颗拳头大小的圆珠浮空而出,从中散射的五彩光芒瞬间释放,将整个大帐映照得绚丽斑斓,光影闪耀,瑰丽无比,如同梦幻。
圆珠形若珠玉,质若水乳,光若霞蔚,漂浮空中缓缓转动,似有灵性一般。
轩辕横召回圆珠,很快合上玉盖,把其交放到公孙娥英手中。
“这是?”
公孙娥英在药族也曾见识过不少天地奇珍,但看到如此奇珠,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
“这是‘元灵离珠’,是轩辕王族世代传承的圣物,其能量巨大,足可以撼天震地,父王耗尽一生也未能参悟其中奥妙,我也曾尝试运用其中力量,始终不得其法,难以驾驭,即便我一直用元力将其封存,也无法隔绝它与外界的感应。轩辕先祖遗训,元灵离珠与轩辕一族血脉相连,传于善者,则天下安泰,传于恶者,则生灵涂炭。”
轩辕横深深叹息后,紧紧拉起妻子的手,将其合拢在玉盒上,继续解释:“父王驾崩前将它交付给我,嘱咐我要用一生守护离珠、守护轩辕。决战在即,你先代为保管,只要他没有得到此珠,我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公孙娥英紧紧抓住盒子,离珠从中渗透的光芒,映照出她眼角不经意滑落的泪滴。
丈夫的劝勉没有减轻她的担忧,反而加重了她的哀伤。
在公孙娥英看来,无论手中拿着一颗什么样的旷世奇珍,也比不上牢牢牵着丈夫温暖的手臂来得踏实和安心。
更何况,她是如此了解自己的丈夫。
如果他真是有绝对把握,就不会轻易说出刚才那些话,丈夫所说“代为保管”,也许就是“永远保存”。
不祥之感在公孙娥英心底蔓延,她本知道所有的劝说或许都将是徒劳,但她忍不住开口。
哪怕只是怀着一丝侥幸,哪怕一切都成定局,这或许就是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母亲的,那一点点的“自私”。
“你明知道他要的不止这些,这些年你看得清楚,我又何尝不明白,就算你们还未走到那一步,联军六十万大军可是数倍之敌,你若是带着几万人马入驻泉城,那便是十倍之敌,蚩炎八大柱国、气宗的杨明昊绝非泛泛之辈,如今又加上兰陵的‘应龙军’,你也知道应龙主帅高适离早在十年前就入境纯金气界,况且……”
公孙娥英深情凝望轩辕横,包含无限柔情和感伤。
“况且,你所受的伤非同一般。起初我以为要清除你体内的几股元力,只是时间问题,可连日施针后我才发现,这些元力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是逐日递增,目前,我依旧没有找到破解的办法。横哥,战场上你与强者交手时,若全力催动元力必然受到反噬,用元越多,反噬越大,稍有不慎……横哥,你知道吗?十多年来我们一起征战沙场,其实我每天都在担心,都在牵挂,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
公孙娥英将玉盒放进储纳手环,紧握轩辕横的手,斜靠在他宽厚的肩膀,眼泪不住地流淌。
轩辕横很是清楚自己的伤势,就是不希望家人担心,才一味地遮掩。
八角玲珑阵残存的元力的确不可小觑,他以为凭借体内强悍的火属性元力,足以将其排解或者内化。
殊不知五种混合元力极为顺利地依附在自己体内,并且逐步渗透各处经脉,每次纳元修炼,轩辕横都能觉察到混合元力不断增强。
如此一来,除每日咳嗽愈发频繁外,多股元力冲击奇经八脉的痛楚,也让他苦不堪言。
更令人担忧的就是如公孙娥英所说,同强敌交手即便没有倒在对方剑下,倒有可能死于体内的元力反噬。
轩辕横深深叹惋,轻轻抹去妻子眼角的泪花。
“哎,这些年你为轩辕、为我,付出实在太多,我也多希望能放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可身为轩辕王嗣,身为轩辕战神,我肩上扛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娥英……”
轩辕横抬起妻子的脸颊,轻捋她柔顺的鬓发,露出淡淡微笑。
“娥英,你放心,此战半年前我就谋定,若一切顺利,此战之后可保我轩辕十年无忧。我答应你,决战结束,我就带着你和星儿离开轩辕,到山林隐居也好、回你的药族也好,我就只陪着你看山观海,炼药问诊,再不管军政之事,再不问九洲风云……”
公孙娥英默默点头,夫妇两深情对视。
“娘亲,爹爹!”
轩辕星急匆匆由帐外跑入,公孙娥英、轩辕横立即收拾心情,强打起精神,不想让孩子有所发现,有所担心。
“娘亲,爹爹,我刚才看到营帐内金光灿灿的,是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快给星儿也瞧瞧。”
“呃……呃……星儿,刚才是娘亲在给你爹爹疗伤,哪有什么好东西!可别在这儿乱钻乱翻,弄坏了爹爹的地图。”
公孙娥英拉住正在四处跑窜寻找的轩辕星,不太自然地掩饰。
“地图?”
轩辕星立刻被身后用沙土垒筑的濮水立体地图吸引,瞪眼惊叹。
“噢……爹爹,您这几天带我骑着独角麒麟,在濮水城到处转悠,原来就是为了它呀!这个应该就是爹爹主营所在的山头,外边的是联军的三处营地,这里应该是濮水后方的山脉,那边的边角上……哦,那肯定是几十里外的泉城,是吧爹爹?星儿说的可算准确?”
轩辕星饶有兴致地在地图旁边指指点点,那认真劲儿,着实可爱。
“准确,准确,看样子这几天你跟着我,也不都是瞎转悠,各处地形都还记得明了。”
轩辕横见孩子如此灵气,自是欣慰。
“星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战前的谋划,更胜于战场的拼杀,只有将所有可能的情况了然于胸,我们才能在战场中处于主动、立于不败,而熟悉地势就是把握战局最基本的一环。”
“咳嗯,正所谓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轩辕星压低喉咙,学着父亲的腔调补充,逗得公孙娥英好一阵偷笑,也让她一度伤感的情绪有所缓解。
轩辕横见状,也是不停摇头轻笑。
“爹爹,你可要快些把伤养好,让联军知道爹爹的厉害,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娘亲就要回国都郢城了,她可是准备了几大车的好酒,到时庆功宴上,你和叔叔们可算是要喝个痛快呢!”
“星儿,娘亲怀着妹妹,战场上多有不便,所以不得已要回去,明天一早就会动身,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回郢都?”
“不!星儿不回去,星儿都说了好多遍了,我要留在濮水城,看爹爹打败三国联军。爹爹,您可不能赶星儿走!”
轩辕星紧紧抱住父亲的手腕,生怕公孙娥英把他拉了去。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商量在先。
“不回,不回,要打败联军,爹爹还需要我们的小军师帮忙呢!”
“真的,爹爹!”
“那还有假。”
“娘亲,爹爹可都说了,要我帮忙,星儿可没办法同您回国都咯。”
“好好好,不回就不回,看你父子俩一唱一和的。时间不早了,我要早些休息,你父子呀,接着闹腾,我就不奉陪了!”
公孙娥英说完,缓步走出营帐,直向山下宿地,不时回望主帅营帐中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