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御医明显的消瘦了一大圈,白净的面庞也微微泛起了暗黄枯槁之色。只是这一切,被他很巧妙的融合进了严肃里,猛然一看,也算是精神奕奕。
“给如妃娘娘请安。”石黔默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行礼的动作略微显得僵硬,显然是身上带着伤所致。
如玥却并不如已往一般气定神闲,眉锁愁绪,人不免看上去怏怏的不痛快。“袭儿,给石御医看座。沛双,你去奉一盏茉莉花茶来,兑上点蜜糖,石御医这会儿只怕满嘴苦味儿,不尽然能说出来,就只好混合些甜味儿咽下去。总归不能让自己这么难受吧!”
“如妃娘娘,微臣……”石黔默这么一听,心知连日来发生的事儿,如妃必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必然希望他再无从隐瞒,可要怎么说出口,着实令人犯难了。镇宁将他囚禁于子爵府,毕竟大半都是与如妃有关。
如玥才哭过,这会儿只觉得双眼干涩,鼻子也有不痛快。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心中微微不悦:“本宫只觉得很疲倦,大人不如长话短说。”
“微臣失职,未能尽心尽力照料四阿哥,反而在这个时候无端出走,擅离职守,还请如妃娘娘降罪。”石黔默才坐稳,又起身谢罪,皆是因为他不想如妃替自己担忧。总归是人活着回来了,一切只消烂在自己腹中即可。
“我记得,先皇后病痛,百般不是也不肯请医术精湛的石御医亲自诊视。后来还是我自己执拗,非要请你为先皇诊症。那时候先皇后说,好不容保留下这么个可靠的人,也要留给我为以后计。好不容易……石御医你能否告诉本宫,先皇后是怎么个不容易法,才将你留给我效力?”其实如玥从来没有想过,当初先皇后为什么会信任石黔默。
“且说,当初,身为贵妃的钮钴禄氏今日的皇后,也满心以为石御医你会效忠。却偏偏你,不懂何为‘士为知己者死’,顾不得名誉与权利的诱惑,择了弱势的一边来帮衬。毕竟当时你不知晓我日后会贵为妃主,而贵妃她却有皇子可以,继位中宫指日可待。”
“如妃娘娘,您有所不知。”石黔默见如妃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便想着欲盖弥彰,将昔日的事避重就轻的讲出来,也总算有所交代。“微臣曾经悔婚,对方正是先皇后娘娘家的三小姐,喜塔腊氏。”
袭儿有些迷蒙,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奴婢记得,那一年先皇后娘娘已经嫁入了王府。知悉自己的妹妹遭人悔婚也是气恼的不行,仅说对方乃御医世家。竟原来是你石御医所为!”
石黔默尴尬的垂下头去,算是承认。“基于此事,微臣得罪了喜塔腊家,首先来找微臣理论的正是喜塔腊家的小少爷镇宁。当时三小姐怄气,生了场大病,镇宁险些要了微臣的性命,索性是我拿出了家传的方子进献给镇宁,才救了三小姐的性命。总算是折了罪。”
如玥睨了袭儿一眼,以求确定。袭儿点了点头,接茬道:“我记得后来有一天,先皇后娘娘说要出门走走,就叫管家陪同着出去了。回来我才知道,是去见那位胆敢悔婚的御医去了。再后来,喜塔腊家就没有人再提及此事,久而久之人们也都忘怀了。”
沛双本是沉静不语的,听了退婚的事,忍不住问道:“那三小姐最后如何了?”这话听来像是极为同情这位三小姐,伤心人别有怀抱一般。如玥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若非自己那样莽撞的追问镇宁,也不会凭白的令沛双受辱。遂只好闭口不言。
石黔默因着愧疚,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错,这样莫大的羞辱,对女子来说必然是要跟随自心一生一世的。若非他当初年少气盛,莽撞无礼,也不会铸成大错。可错有错着,若非前因,先皇后也不会这样信任自己,将如妃托付给自己找照料。这算是因祸得福么?石黔默暗暗作想!
索性还是袭儿反应敏捷,微叹一声:“嗨!双姑娘你有所不知了,满族的女儿哪里有那么娇弱,虽是历经羞辱,可病愈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朝气。后来,还是老夫人又为她择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官宦之家,没多久便欢欢喜喜的嫁了出去。”
“哦!”沛双应了一声,微微露出笑颜:“也对。女子这一生总是要欢欢喜喜的嫁一次。对了,小姐方才吩咐奴婢奉茶来着,一时忘了,奴婢这就去。”
石黔默垂下眼睑,深深的自责。那位三小姐的确再嫁了,可内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嫁进夫君家不过一载,就香消玉殒了,死前连一男半女也未曾留下。为此,石黔默懊悔了半生,至今也不肯原谅自己。也基于此因,他一直不敢再娶,生怕心里的事儿抹不去,又耽误了如花似玉的好姑娘。
“想来不是如你所言这样简单吧!”如玥不想知道究竟,而这件事也只能算是石黔默与喜塔腊家的前因。而她要知道的,是后果,是这一次镇宁为何将他由皇宫掳走的“后果”!
“微臣并未有隐瞒,不知如妃此言何意?”石黔默蹙了眉,眼中皆是真诚。
“何意?”如玥轻轻的站起身子,脚步有些虚浮。“娘娘您……”石黔默本就见她神色有意,双眼微红,此下再看,不由得揪心不已:“您可是身子不适,不若让微臣帮您诊治……”
“不必了。”如玥微微摆了摆手:“既然你对着本宫,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讲。本宫也实在不敢留你在身边,只管打发了你去玉嫔哪里,专职照顾四阿哥就是。往后这永寿宫里的事儿,再不用石御医你担待。袭儿,送客。”
言谈间利落严肃,如妃的话语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儿。石黔默当即慌了神儿,仓惶的起身又跪地道:“娘娘明鉴,微臣不敢隐瞒,说的也都是真情。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实情还是虚情本宫自然听得出来。可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表述,为的不就是避重就轻么?本宫能猜得到,是先皇后为你向自己的娘家说了情,才使得你如今能安安稳稳的当你御医。也正是这一层恩义,石御医你不肯效忠皇后,而择了本宫这个并不出头的主子。
说到底,这些过往,与镇宁掳走你根本毫无关系。本宫要知道的,则是今时今日,他为何犯险将你从紫禁城的皇宫里掳走,而不是私下于你见面,或者问责或者讨命。偏是从宫里头,将你弄出去,又看似无恙的送了你回来。更何况他还是坚持要在我面前,耍了这好一番威风!”
“娘娘。”石黔默实在不知当如何启齿,可如妃这样急躁,若是不说出实情,只怕他当真再不能留在她身侧了。横了横心,石黔默四下睨了一眼,垂首沉痛道:“镇宁大人之所以急着掳了臣去,皆是因为他知晓了臣的心思。”
“你的心思,你的什么心思?”如玥板着脸,唇角朝下,显然苛责的样子。
“不瞒娘娘,安嫔的落胎药丸,正是微臣所给。一早,臣便已经知道她存心想要陷害皇后娘娘的事了。”石黔默说道此些话,犹如蚊音。可如玥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挺清楚了,不觉心痛难忍:“也就是说,你明知道如此,还是给了她。”
袭儿微微摇了摇头,宽言道:“娘娘,事已至此,咱们实在不必深究。即便没有石御医,安嫔存了此心也是阻拦不住的。何况石御医也是为了您才……”
“袭儿,你去看看,糕点怎么还没呈上来。”如玥只觉得自己不能再佯装什么都不知情,却又不知该怎么当着大家的面宣之于口。也只好四下里无人,再解析心中的疑惑。
“你们没有听见娘娘的话么,手脚这样不利落,还不快随我去后厨准备糕点。”袭儿表情严肃的苛责了远远立在一旁的宫人,众人屈膝行礼,便匆匆退了下去。
“安嫔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石黔默,你是个御医啊,你的职责是救人并非害人,你怎么能怎能狠得下心?”如玥的脸色苍白泛着憔悴的青绿,痛苦的闭上双眼:“先皇后待你有恩,值得你以死相报。可我,我对你来说不过是紫禁城里的万千主子之一,你何自己不要命的来效忠我不够,还要搭上你九族的性命。这样沉重的恩情,怕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偿还的,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啊?”
如玥不解的地方,也正是镇宁不解的地方。石黔默无声垂泪,他怎么敢告诉如妃,这一切皆因一个“情”字。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主子。“微臣,微臣实在……”
“你起来吧。”如玥顺了顺气,平静道:“去延禧宫瞧瞧四阿哥吧。玉嫔哪里更需要你,也不会连累你丢了性命。这永寿宫,你还是少来为妙。”如玥心意已决,便不预备再说下去。
石黔默着实慌了神,连连摇头:“如妃娘娘,微臣知罪,微臣愿意承受一切责罚,只是求您,求您千万不要赶微臣走……”
如玥显然是受了刺激,加之皇上的事儿令她心力憔悴,整个人失了重心似的,头晕的站不稳。“去吧,本宫有些乏了……”她的声音是那么轻柔,忽然就失去了方才的凌厉,身子猛的倾斜,重重向后扬去。
“不要。”石黔默一个猛子扑上去,牢牢将如妃托在了怀里。“娘娘,您没事儿吧,娘娘?”如玥睁开眼睛,这么近距离的与石黔默对视,嘴边泛起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所以你这样帮我,竟然是因为你对我生了情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