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停了四天了,释若还一直不曾见到卖药老头儿进城,他决定去夺魂岭看看。
释若还是广交寺的住持,也是唯一的僧人,身兼洒扫,挑水,烧饭等重任,兼职念经打坐,偶尔做做法事。广交寺香火鼎盛的时候他没见过,这几年这里百姓起义反叛的多,被清剿了一拨又一波,有一个大头目冒充僧人躲进寺里,整个寺的和尚都被清剿了,当时一片腥风血雨。从那以后,这广交寺就成了这城中最凄惨荒凉的所在,他来的时候已破败不堪,空无一人,前后几个殿,到处冒着阴森的鬼气。释若还硬着头皮,花了七天的时间才全部大概休整打扫了一翻,续上了佛像前的香火。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来做假和尚,不过这世道,佛门里一心向佛的真和尚又有几个呢?
释若还眼里只关注两种人,一种是有钱人,一种是美女。对穷酸的卖药老头儿,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寺里香火不旺,眼看自己吃斋都有问题,他便去得月楼“借”点银两,在极北第一名妓季瑶期的房间,看见一个老头儿正在偷偷试穿季瑶期的一袭绿衣,连罗衣的带子都没不会系,还在铜镜前扭捏作态,释若还看到此情此景,笑得快要岔气了,躲在梁上差点掉下来,老头儿听见有声音,吃了一惊,却没发现左右有人,把自己的一身破衣裳往外面一套,就出去了。
释若还偷偷跟着老头去了一家小酒馆,见他躲在楼上临窗的僻静处,就着花生米喝小酒,释若还便在他对面坐下,故作惊讶地小声说“哎呀老人家,您的红肚兜从领口窜出来了。”老头儿惊得目瞪口呆,抓住领口落荒而逃。
释若还后来每次心情不好,想到卖药老头儿穿着第一名妓的烟纱碧霞罗裙,对镜自赏的样子,就能让自己笑出声来。每次在街上遇见,他总会摆出一个妩媚姿态,冲卖药老头儿一笑。卖药老头儿有时视而不见,有时会狠狠地瞪他一眼,这也成了释若还生活中的一件乐事。他没想到不久之后,这卖药老头儿会救了他的命。
一年前,庙里住下了一位香客,那香客非常有钱,身上长了疮,四处求医就是看不好,绝望之时想到到庙里吃斋念佛。虽说浑身恶臭,但看在银子的份上,释若还就将他收下了,没过几天,那香客就一命呜呼了。任平沙没想到自己也染上恶疮,浑身腥臭,钱少命贱,甚至没有医馆药铺肯让他进门。
那日释若还在医馆门前被轰出来,正遇到卖药老头儿,他已没有了半点戏弄老头儿的心情,虽说已经虚弱不已,他还是一下子拉住了老头儿背的包裹,那里面都是草药,即使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也要哪些药来给自己的贱命最后争取一下。
卖药老头儿被这个又腥又臭,蓬头垢面的脏和尚吓了一跳,包袱竟被抢了去。他跟着蹒跚的释若还走到光脚庙,才知道那人是这里的和尚。
释若还挣扎着将包袱一股脑扔进了大锅里,就倒在了锅边。头顶立即围来了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云无恙不知这种恶疮十分凶险,也不知自己可能也会被染上。她跟着师傅识得了很多草药,也略略知道这些草药的用途,加上一知半解地读了几本医书,便觉得自己医术了得,想着报了仇,远走繁华之乡,也要开一间自己的医馆,悬壶济世。
眼前的释若还虽然让人恶臭难忍,而且曾三番五次戏弄自己,她心底却颇有济世救人的使命感,不忍抛弃任何病人。特别是听见医馆说救不了,她偏要救活来彰显一下自己的本事。
她将释若拖到草席上,才发现这厨房除了一口大铁锅,连个瓦罐都没有,煎药以银器为上,其次瓷器,铜铁的锅子容易让药物变性,影响药效。云无恙记得医书上写长疮的原因,无外乎风、寒、湿、燥、火、虫毒、外伤、七情内伤、饮食不节、禀性不耐、营卫不和及脏功能失调,湿热瘀毒内积。她一眼望去实在找不出原因,这和尚晕过去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只得将包袱从锅里拎出来,把里面祛湿去热的,排毒去火的,生肌祛腐的,都泡在冷水里。没有药秤,量也是按大的来,内用外敷也不全懂的云无恙,哪里会开方子,即使有秤也说不清什么剂量合适,可她胆子大,全凭直觉,把药泡了片刻,就煮了起来。
几碗汤药,几碗米汤,还真就续了释若还的命,其实医馆里的大夫也未必医不好,只是知道这恶疾凶险,极易传染,不让释若还近身而已。
释若还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厨屋的地上,身下垫了两层草垫,六月天里,不冷不热。卖药老头儿背对着他煎药,佝偻着腰对着灶坑吹火,煎药的火候注重先武后文,武火煎沸了之后,只能用文火慢慢熬,这灶坑不太好用,云无恙只能蹲在灶坑前时时看着。释若还心里一暖,想管老头儿叫一声爹,奈何发不出声,只能噙着热泪许愿,若这条命能捡回来,定把卖药老头儿当成自己爹一样孝顺送终。
然而片刻之后的事情,让他惊讶万分,那老头儿忽然发出女孩儿的甜脆声音,“哎呀,迷眼睛了。”,用手揉着揉着,竟从脸上揭下一个假面来。老头儿背对自己,看不到假面下的真面目,但释若还相信,这老头儿是个女的。他身体虚,不一会又沉沉睡去,等再醒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老头儿的袖管问,“老头儿,你可是女的?“
“你这和尚,一醒来就这么不正经,好了你死不了了,我走了!”云无恙恼怒地骂了一句。
释若还也有些恍惚,莫非真是自己烧糊涂了做的梦?
释若还病愈之后,老头儿便像不认识他一般,在街上遇见,总是视而不见。老头儿卖了药出城,释若还跟踪了好几次,每次“老头儿”都带着狗若无其事地消失在夺魂岭的黑雾里,而自己离黑雾好几十丈远的时候,就头疼欲裂了。
老头儿一般五天进城卖一次药,算上三天暴雨,释若还已经有将近十天没见到卖药老头儿了,被水淹了?病了?莫不是死了?他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隐隐觉得卖药老头儿也能遭遇了不测,决定去夺魂岭一探究竟。
身上绑了六个吹满了气的猪尿泡,每个猪尿泡都吹的比他的头还大,远看去,像被六个粉白的小怪物围攻。他很确定,那夺魂岭之所以让人头痛,与笼罩不散的黑雾有关,黑雾既有毒,他就自带干净的气。他想好了,用到三个若还没找到老头儿,就用剩下的三个撤出来。
还未近夺魂岭,释若还就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他忙从身上扯下一个猪尿泡,忍着腥臊之气,用嘴吸了一口气,大步飞奔向前。周围雾霾越来越浓,满目灰蒙蒙一片,三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慢行来避开地上不时出现的树桩。只能依稀看见脚底的沙石颜色发白,释若还走的大汗淋漓,哪里有卖药老头儿的影子。
三个猪尿泡里的气很快就用完了,释若还还心有不甘,闭着气又往前摸索一阵,不料脚下被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角,身上仅剩的三个猪尿泡被压破了两个,反正出不去了,释若还拿起最后一个猪尿泡,边继续向前,边吸一口气大喊,“老头儿?老头儿!”脚步越来越踉跄,头越来越沉,他终于仆倒在地,动弹不得,恍惚中,他仿佛看见前方的黑雾变得亮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释若还醒了过来,阳光从浓密的树荫里投射过来,在自己身上投下道道金光,窗口的树枝上开满五颜六色的花,花间还结着形状各异的果。释若还感慨道,“阿弥陀佛,弟子生前屡次犯戒,蒙佛祖不弃,竟度我到西方极乐世界,弟子有愧。“
释若还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竟是被绑住了。扭头一看,卖药老头儿正拿着一把大蒲扇不住地扇,看起来又热又累,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
“老头儿,你没死啊,我绑我干什么,我以为你死了,想着你孤苦无依,来给你收尸的。“释若还见到”老头儿“,立即嬉皮笑脸。
“哼!若是我今天再晚一步,就是我给你收尸了。“云无恙冷冷地说。
“老头儿,你好歹拉我一把,哎呦哎呦,腿都绑麻了。“释若还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古朴的木屋之中,桌椅橱柜,皆是原木所做,拙朴而自然,“老头儿”冷冷瞥他一眼,往一个花盆里浇了点水,盆里一共有几枝绿叶,每枝都挺阔优美,每枝上都对生着五片叶子,像一朵朵绿色的花,释若还在山里见过,知道那是人参,他第一次见到人参能在花盆里长那么好。但吸引他注意的,不是盆里的人参,而是老头儿白嫩细腻的小手,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那天看到的并非梦境,老头儿的确是个女娃扮的。
云无恙捡了很多黑色的矿石,研磨成分,出岭之前从不忘在手上涂上一层,手背立即黑如碳,而且她的衣服一直是宽袍大袖,手缩在里面很少有人能看见。她没料到会有人上岭来,急急戴上了面具,却忘记了掩饰手。
见释若还看着自己的表情阴晴不定,云无恙不由地有些紧张,毕竟这岭上的树屋从来没有外人来过,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一直躺在它的窝里,等会他要是咬你,可怪不得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