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门口贴出了大榜,公示了补替进来的职缺,除了有两个殷实人家的子弟,其余大多都是寒门之士,有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筹不齐的穷书生,也有孝顺仁义被街坊夸赞的平民,有的善于匠石运金,有的怀橐驼之技,都是城中公认的孝廉子弟。他们做的虽然都是承差、知印、吏典等差役,职责却很重要。
新人入职那日,任平沙亲自主持,让每人介绍自己。这些寒门子弟毕竟有些羞怯,不敢表达,任平沙便让他们把平日里做的什么说给大家。
敬琏第一个上前,给任平沙施了礼,说,“我是传芳书社的伙计,负责刊印新书。平日里做的事情比较杂,主要是给木活字排版,大部分木活字都是师傅刻好的,按照韵部放在转轮排字盘里,轮盘很大,直径约七尺,轮轴高三尺,轮盘装在轮轴上可以自由转动。我和另外的伙计坐在轮盘之间,转动轮盘按照书稿拣字,拣出的字排在带框的铁板里,那铁板实现敷一层用送至、蜡和纸灰混合的药剂,排满一版之后,用火烘烤,等药剂稍微融化,再用平板把字面压平,冷却固定后,就可以刷墨了,覆上纸轻轻压,活字上的字就印到纸上了。印完之后,用火把药剂烤化,抖一抖,活字就从木格子里脱落下来,还放回轮盘中,下次还能用。“
………………
自任平沙上任,每日都有晨会,不升堂的时候,他不像吴民戴一样早早回到后宅歇着,也不一直坐在签押房中,而是在衙门各处走走看看,他随意都会踱步到下属的桌前,拿起文书,随时发问,态度温和,却不怒自威,如果有人想欺瞒哄骗,他总能三两句把问题的实质指出来,责令纠正。
他走动的时候,不许人敲梆示意,谁也不知何时巡抚就到了自己面前,故而都不敢偷懒耍滑,一时间散漫涣散的风气为之一新。
云无恙在签押房窗口,听着堂前一阵阵的笑声,有些兴奋也很是羡慕,为自己不是男人而感到一丝自卑,她是任平沙私募的参从,除了传话找人,一般不到堂前去。
不知不觉走到架阁库前,门没锁,她推门进去,翻找起州县志来。
自从那天吃了神树上的果实,她时常问自己到底是谁,害怕自己有天变成妖异。在架阁库最里面一排的书架,果然有几本泛黄的地方志。她找到夺魂岭所在的宁远志,翻读起来。
夺魂岭,宁远东北三十里,昭华三年鸟兽虫怪泛滥,多出害人,帆帆族夷人多崇,有神力,逼怪于夺魂岭,岭上忽笼黑瘴,人不能前,多崇与怪不复出矣,不知崇之生死,族人奉以为神。
云无恙大致算了一下,昭华三年过去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三百年前,一个叫多崇的帆帆族人,把很多怪兽逼到夺魂岭上,岭上忽然就笼罩起了黑雾,多崇和怪物都没有再出现过。那神树莫非是多崇种的?云无恙在岭上那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怪兽,也没听师傅说过,这县志上写的是真的吗?
小部族,帆帆族却连听都未听过,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她将县志放回原位,回到签押房。晨会刚好散了,云无恙试探着问
夺魂岭上只有一个人,就是师傅,难道师傅是多崇?可师傅是汉人,多崇更不可能活三百多年。云无恙见过极北很多,“大人,自从回到极北,我还没回过夺魂岭,今日事情若是不多,我想告假回去看看。”
“让守竹陪你吧?”
“不用,以前我还不是一直独来独往。”云无恙笑道。
“说的是。”任平沙点头微笑,明明是同一人,摘下面具,就让人凭空生出很多怜惜之情,不以貌取人还真是很难。
云无恙在熟悉的小路上停下脚步,眼前的夺魂岭上没了雾霾,豁然开朗的景致更显迷人,她却不由地生出许多悲怆,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山坡上的药田杂草丛生,没了人的偏爱,野草显示出更强的生命力,争夺每一个可容扎根的角落。山腰上的老树,仿佛一夜间衰老了不少,虽是盛夏,也不似以前茂密葱茏,更没有任何花果点缀枝头。
树屋安静地等在树上,云无恙抛出藤蔓,荡到窗口,看着屋内熟悉的一切,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夺魂岭上虽然没了黑雾,一般人却仍不敢靠近,树屋暂时还没被外人所占。
屋内桌椅已经蒙尘,云无恙打了数个喷嚏,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起身四望却空无一人。
身后“砰”地一声响,桌上的紫砂壶摔落地上,碎了一地。云无恙有些诧异,这壶是放在桌子中间的,怎么莫名摔到地上。
呼地一下,书架上一本书莫名燃了起来,云无恙急忙将书稿踩在地上,才将火熄灭。
“谁在屋内,请现身一见!”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并没有人。
云无恙抡起窗边晾衣服的长竿,比划了几下,四周空无一物。她干脆扔下晾衣竿,在房中转了一圈,两只手心弹射出数颗浆果,直砸向各处。云无恙盯着几颗落在近处的浆果,手腕一抖,向那个方向抛出藤蔓,果然看似无物的房内其实有人。
藤蔓向下一扯,一颗大脑袋露了出来,仿佛漂浮在半空,这头的眉眼皱皱巴巴像没长开,却有着一张大嘴,看起来甚是可笑。云无恙将藤蔓再向下扯,大嘴头的半个身子也露了出来,
“英雄轻些,英雄轻些。”大嘴头道。
云无恙走近他,撕下一片他身上鱼皮般触感,却几乎看不见的衣料,十分诧异。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装神弄鬼?”云无恙问。
“是他让我来的。”那人努嘴指向窗外,云无恙转身并没看见谁,再回过头来,对面的大嘴已从另一扇窗翻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