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长安刚刚下了一场雪,天空仍然飘着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屋顶、树上,将冬日的长安银装素裹,巍峨的城墙仿佛白脊背的巨蛇,伸向远远的灰蒙蒙的烟霭里。
中午时分,从远方而来的张焕一行终于抵达了长安城,张焕立马在宽大的明德门内,望着长安城内壮观的建筑群久久不语,这座城池他已经阔别三年之久。
“老爷,我们还是回泉宅吗?”一辆马车内,侍妾杨春水拉开车帘小心翼翼问道。
这次回京,裴莹没有同来,而是带儿子留在了金城郡,她便让杨春水跟来照顾张焕的起居,虽然张焕入阁,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呆在长安,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会在陇右。
“自然是回泉宅,否则我们去哪里?”虽然是这样说,张焕也有些为难,泉宅确实小了一点,根本就住不下自己的五百亲兵,难道还得让士兵们住客栈不成?
正想着,前方飞速来了一行车马,一百多名侍卫护卫在马车两边,马车在张焕不远处停下,一人走出车门便呵呵大笑道:“张都督还记得我否?”
只见他五十余岁,锦衣长袍、面如冠玉,正是当朝刑部尚书楚行水,数年不见,他风采依旧,但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他的鬓角已略见风霜。
张焕急忙下马,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数年未见,舅父身体可好?”
楚行水听张焕仍然叫自己舅父,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他轻捋长须摇摇头叹道:“这两年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人毕竟老了,你母亲可好?”
“母亲在金城郡,身体尚好。”张焕向楚行水身后看了看,便笑问道:“舅父可是专程来接我?”
楚行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堂堂张掖郡王、门下侍郎怎么能再住永嘉坊蜗居,太后特在永乐坊赐你一宅,我已为你装饰一新,现专程来接你去。”
张焕大喜,他深施一礼,“多谢舅父替我想得周到。”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合兵一处,有说有笑向永乐坊行去,永乐坊位于朱雀大街中段,交通十分便利,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看见了白色的坊墙,此时雪已经完全停了,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可看见一辆马车从旁边飞驰而过。
不过永乐坊的坊门前倒有几分热闹,二十几个卖米卖菜的乡农将箩筐在路旁一字排开,不少坊内居民蹲在菜前挑拣,吵吵嚷嚷,几个守坊门的差役则视而不见,仿佛这早已经是常态。
楚行水见了,只摇了摇头,并不干涉,命士兵靠边行驶。
就在这时,从坊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二十几名家丁在前面横冲直撞,行路十分霸道,卖菜的小摊贩们吓得纷纷向墙角躲闪,楚行水的侍卫大怒,纷纷拔刀怒视,那些家丁见是楚尚书的马车,又见还有数百气势凶猛的骑兵,吓得立刻收敛了张狂,放慢马速通过。
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各种金丝银线镶嵌其中,当马车从张焕身边经过时,车帘恰巧拉开了,帘后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庞,好奇地打量他们,只见她面若桃花、眉如远黛,一双眸子如薄雾一般朦胧,她正好和张焕目光一触,她先是一怔,美目中顿时露出惊惶之色,刷地将车帘拉上,马车加快速度,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张焕也十分惊异,这个女子依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沉思间,楚行水却在旁边笑道:“这是户部侍郎卢杞的新夫人,贤侄应该不会认识她。”
刚说到这,楚行水忽然改口,“不对!她的前夫正是武威郡天宝县县令,贤侄或许真见过她?”
‘天宝县县令?’张焕喃喃念了两遍,突然,一个名字如电光石火般从他大脑里闪出,“杨飞雨!”
......
张焕的新宅占地极大,约数百亩之多,高大的院墙、茂密的树木,院落层层叠叠,房舍有数百间之多,更妙是紧邻大宅便是一处可以驻军的校场,看得出崔小芙考虑得非常周到。
“这里原来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宅子,其后人在十年前返回祖籍,宅子便被朝廷收回,一直空关至今。”
走了几步,楚行水又一指军营对张焕道:“那里原本是金吾卫的驻地,现是空置,太后既然把这处宅子赐给你,也就是默许了你的士兵可以进城,至于其他人的想法,你大可不必去理会。”
从楚行水的口中,张焕听出了一丝不满,他不由淡淡一笑,取出一面金牌交与亲卫道:“让弟兄们全部进城。”
......
二人进了府,出乎意料的是张焕泉宅的下人已经全部搬了过来,孙管家早已将各个房间屋子收拾完毕,杨春水带人去收拾宿处,张焕则将楚行水请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十分舒适,东西都是从旧宅原封不动搬来,就连张焕所深爱的藤椅也放置在窗前,屋外种有一株腊梅和一株桂树,腊梅已经开了,散发出沁人的香味。
张焕将窗户关上,命献茶的丫鬟先出去,他请楚行水坐下,不等张焕开口,楚行水便坦然道:“有句话我要先说,这次我来迎接你,以及为你收拾房子,都是我本人的心意,并非是谁的指使。”
张焕听他主动与裴俊划清界限,便微微一笑问道:“适才舅父让我不要理会什么禁令,我却听出一丝不满,这是为何?”
楚行水久久不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道:“朝廷的窘况,贤侄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
张焕摇了摇头,“我只知朝中裴俊大权在握,而地方江淮乱起,其他的并不太清楚,请舅父告之一二。”
“有什么好说的!”楚行水恨恨地道:“我原以为他上台能和崔圆有所不同,少玩弄权术,多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不仅破坏了七大世家达成的权力制衡,千方百计将所有权力占为己有,而且用人惟亲,一方面说世家子弟多是膏粱之辈,将崔家、韦家子弟贬到东宫、亲王府当闲官,而令一方面却大肆将裴家子弟安插在各个要职,少许非裴姓之人也皆是其心腹,这些人不思国事,只一心谋取权力,将朝内弄得乌烟瘴气,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过火了,只说慢慢改正,可这一拖就是三年,这些人早已根深蒂固,哪里还改得动!”
张焕一直沉默地听着,事情真像楚行水说得这样严重吗?倒也未必,裴俊三年来安插裴家子弟不过十八人,绝非楚行水所说的‘大肆’,而贬崔、韦两家的官员也只有七人,确实是被抓到了把柄,比如崔贤从吏部侍郎被架空为东宫太子宾客,是因为其妻弟泄露了宣仁四年的科举试题;而韦诤从尚书右丞被贬为颖王府长史,则是御史弹劾其妄议太后私事。
楚行水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裴俊上台后不仅没有给他半分好处,反而损害了他的利益,将与楚家利益攸关的盐铁监令一职给了他人,不仅如此,裴俊还架空内阁,并将手伸进刑部,大大缩小的楚行水的权力。
固然,现在朝中的问题确实很大,派系林立、机构臃肿,使得朝中各部人浮于事,整天忙于争权夺利,但这些问题一直就有,只是崔圆行权风行雷厉,压制得住,而裴俊待人相对宽容,所以这些问题纷纷暴露出来,而并非是裴俊的责任。
所以当楚行水严厉斥责裴俊时,张焕只是笑而不语,他想知道楚行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楚行水喝了一口茶,又道:“这次他封贤侄为门下侍郎,说得好听是掌门下省实权,但门下省的监督之权已经被架空,形同虚设,不仅如此,崔寓是门下侍中,你是门下侍郎,他略施小计便可使你们同室操戈,其用心之辣,贤侄难道没想到吗?”
“那依舅父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楚行水眼睛微眯,他盯着张焕一字一句道:“没有制衡,不成格局,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和裴俊抗衡,舅舅愿助你一臂之力。”
......
楚行水走了,夜幕已经降临,书房里灯光明亮,张焕背着手久久地站在窗前凝视着盛开的腊梅,应该说楚行水的注下得很准,或者说他早就在等着自己的到来。
无须讳言,三年来裴俊数次召他进京为官,他都婉言拒绝了,这些年坎坷经历使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要想一步步走上高位,没有雄厚的实力为基础是不可能办得到,没有实力,也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永远也成不了下棋之人。
当他三年厉兵秣马终成大器之时,命运之神便悄然为他打开了机遇的大门,不是吗?他有三十万大军,有富庶的陇右和巴蜀,甚至还将有整个西域,俨如一块块厚实的基石,使他能屹立在风光无限的顶峰。
此时此刻,一种征服的**从他心底沛然而生,楚行水说得不错,没有制衡,哪来格局?不跨过裴俊,他怎么可能走上大唐帝国的最高宝座,韬光养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现在需要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外面传来杨春水的声音,“老爷,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张焕暂时放下思绪,将窗子关了,坐回到软藤椅上,门开了,杨春水从外面走进来,她端着一只托盘,盘中是一壶酒和几样小菜,似乎还有一封信。
看得出杨春水已精心修饰过,她匀称的身段被紧身缎衣裹着,显得更加丰满动人,特别是那高高耸起的胸部,更衬出了她的美艳娇媚,应该说,张焕还是很喜欢杨春水,尤其是在床上,她是那种用整个身心来迎奉男人的女人,在她身上不仅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快感,更能得到一种征服女人的满足。
“老爷,有人给你送来一封请柬。”杨春水放下托盘,含娇带羞地低声道。
“上面说什么?”张焕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盯住她丰满的身子,她白腻如脂的肌肤、那勾人魂魄般的媚眼,红红的小嘴微撅,还有发现被他注视后的双颊染上了红晕,这一切都让他心动不已。
“是一个叫长孙南方的人邀请你明天去参加他的寿宴。”
‘长孙南方?’张焕忽然想起了马球,倒是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老爷该吃晚饭了。”杨春水端起盘子,却见张焕目光暧昧,心中又喜又羞,不由低下了头。
“把盘子放下,你过来!”张焕用食指向她勾了勾。
她扭捏地慢慢走到张焕面前,“老爷还没吃饭呢!”
“我现在不想吃饭。”
杨春水勾魂似的媚眼向他抛去,撅起鲜红的小嘴,嗲声嗲气道:“老爷不想吃晚饭,那想吃什么?”
张焕就喜欢她这种味道,他不由暧昧地笑了,“那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