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在侯府另一处院子里,也有一对母女关起了卧房的门,说着私密的悄悄话。
柳珍珍听完谢芝纤兴高采烈的叙述,又端详手中精美的簪子。有些新首饰是现成的,付了钱直接就拿回来了。至于更复杂一些的,需要耗时打制,商铺许诺,会在几日后送来。
“这还差不多。”柳珍珍满意地说,“我就说么,有老夫人在呢,她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做事儿怎么也要拿得出手。你这姐姐,不能说心有多善,起码识相,不是个笨蛋。”
谢芝纤正对着铜镜,欣赏自己戴上新耳环的样子。金色的叶子下面坠着小颗的珍珠,左右摇晃,显得俏皮可爱。她歪了歪头,冲里面的清秀少女嫣然一笑。
“可是娘,我还是心里不踏实。”谢芝纤从妆台前扭过身子,“咱们远道而来,老夫人才怜惜不已。您总说日久见人心,女儿害怕时间长了,有的人就放下那贤德的嘴脸,露出本来面目。娘,在这里,就咱们娘儿俩,势单力孤的,那还不是兔子住在狼窝里。万一老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爹爹也回去了,那人再没了牵制,还不是由着性子欺负咱们。”
柳珍珍把簪子放在妆匣里,下意识地拨弄里头流光溢彩的珠翠。
住在边疆,真的太苦了,她着实不想跟谢玄东回军营。
京城这么繁华,侯府这么富贵,生活这么惬意。丫头仆妇殷勤伺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月例银子,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要动动嘴皮子,哄得老夫人高兴了,还能有额外赏赐。
可这一切,都是以有人撑腰为前提的。
女儿说得不错,如果老夫人和玄东都不在,她们母女怕是真的唯有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而玄东送自己和女儿回来,本就是打算让她们不再回边疆的。他说,她带着孩子跟在他身边,吃了那么多辛苦,也该享受一下了。还有就是,女儿也大了,让老夫人长眼,挑个好人家,哪能一直住在军营里。
再过些日子,玄东就回来了。可他用不了多久还是要走。老夫人的心意也不保准一直都在她们这头,毕竟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过了这个新鲜劲儿,谁能说将来会怎样。
“娘,”谢芝纤推了推柳珍珍的肩膀,“你说,爹爹要是能不再打仗该多好。不不,要是能外放,去往那繁华富庶之地......最好能去江南,娘不就是江南人吗!让爹爹带着咱们一起上任,远离这些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娘还像从前一样做爹爹身边唯一的女人,我也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这样岂不更美!”
“傻孩子。美是美,可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柳珍珍转动着一只红宝石戒指,“你爹爹一天不操练就全身难受,他天生是打仗的命。”
“皇上的话,爹爹总得听吧?现在九姐姐快做皇子妃了,让她通过姐夫去劝皇上呗。”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柳珍珍被女儿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天真设想逗乐了,“你当皇上是别人劝就能劝动的?那可是一国之君。再说了,皇上还指着你爹爹镇守边疆呢。”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嘛?”谢芝纤撅起嘴,“娘,你要想好了。爹爹一走,咱们就只剩老夫人可以依靠了。但是,老夫人年事已高。”
柳珍珍合上首饰匣,坐回软榻。其实,最主要的威胁,还不是那边那一位?
“那人说是病了,看样子,病得还不轻。”她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想,她是不愿意看到我的。那要是我天天去探望她,你觉得,她会不会心情更忧郁,嗯?”
“娘,你说呢?”烛火跳动,谢芝纤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按理,娘也该去日日探望。顺便可以说说爹爹平日里的生活,她一定爱听......娘不妨仔细想想,都该说些什么。”
......
这段对话,白婵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谢芝缨。
“九姑娘,”白婵说完,担忧地看着她,“您,说话啊......”
“呵呵。”谢芝缨揉着手中已被冷汗浸湿的帕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冷笑。
“既得垄,复望蜀。贪心不足,猥琐可鄙。”她将手帕狠狠地一丢,“捂不热的石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没看错,果然是一对奸诈又凶狠的小人!”
她们也知道母亲是伤心气闷而生病,还打算专门挑母亲不希望听的说。说什么呢?无非是父亲如何宠爱柳珍珍!在满心凄楚的原配面前炫耀张狂,妄图加重原配的病情,这就是谢芝纤给柳珍珍出的主意。
“白婵,谢谢你。”谢芝缨起身走到柜子边,想要再取些赏赐。
白婵忙阻拦:“姑娘别!姑娘给的赏够多了。再说,奴婢万万没想到柳姨娘和十姑娘是这等样人,心里巴不得姑娘赶紧想法子摆布了她们。”
跟着这样没廉耻的主子,能有什么好前程?还不是被肆意践踏。将来谢芝纤出嫁,她还得跟着,想想就心烦。
谢芝缨呼出一口气。
“多谢你,至少我心里有数了。以后,替我多盯着点。”
“嗯!”
白婵走后,谢芝缨叫来红玉和朵朵,把刚才的事说了。两人都和她一样怒不可遏,谢芝缨简单安抚几句,便仔细嘱咐一番。
“......咱们院,夫人住的院子,乃至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那里,和你们好的丫头婆子,有交情的小厮护院等人,以后有意无意,只管夸赞夫人多么厚待包容那俩女人。注意说话的方式,不要让人觉得你们是刻意。”
她要在下人之中为母亲打造良好口碑。
“明白。”
“她们初来乍到就这样盛的风头,必然有人嫉妒。这两人眼皮子浅,小家败气的,行事难免有不周之处,必然招致记恨。多关注这样的人,尤其是要多和她们院子里的人走动。但凡听着了什么口舌,统统来报我。”
她要搜集对方的不足,加以渲染,在下人之中好好塑造,还敌人一个本来面目。
“明白。”
“下人就交给你们。我来照管其余的主子们。”
“明白。”
做完这一切,谢芝缨想了想,披上斗篷去找谢夫人。
经过昨晚的谈心,谢夫人的精神竟有了很大好转,谢芝缨到的时候,紫萱正扶着她在房里兜圈子。
“姑娘来啦!”紫萱喜孜孜地,“姑娘,夫人刚用完点心,是奴婢亲手做的枇杷雪梨桂花糕。”随手一指小几上空空如也的碟盅。
墨大夫走之前留给谢芝缨一些医书、药方,还有养生食谱。谢夫人生病之后,谢芝缨对照着医书,从里面挑了几种,让巧手的紫萱做了汤粥和点心出来。可惜谢夫人一直心情郁结,根本没胃口。现在,燃起斗志的她,终于进食了。
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思想也是一样的。想通了,自然豁然开朗。犯不着,为一个薄情的男人、一个寡义的女人,作践自己!
“缨儿,我觉得我好多了。”谢夫人的脸色确实多了丝红润,尤其是一双眼睛,再也不是前些日子那样悲怆绝望。
谢芝缨笑嘻嘻地挽住母亲另一只手臂。
“紫萱,我来吧。”
......
谢夫人的卧房装的是琉璃窗子,挡住了窗外的阵阵朔风。明媚的阳光照射着窗下的软榻,其上铺着绒毯锦褥靠枕,都晒得暖暖的。谢芝缨陪着谢夫人走了一会儿,随意说些理家的琐事。直至母亲累了,便扶她坐在榻上,靠好,母亲的脸便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母亲,我给您......说一个故事。”
“噢?”谢夫人笑道,“我的缨儿也会讲故事了。”
“当然。”谢芝缨搬了个绣墩坐在母亲对面,“故事有很多,有好的故事,也有不好的故事。我要讲的,是后一种。”
“不好的故事,还要讲给我听?”
谢芝缨淡淡地笑了笑。“母亲,故事好不好,不在于它本身的结局。最重要的是,听故事的人,能从故事里得到什么启示。”
谢夫人静静地打量女儿,须臾,轻叹一声。
“说吧。我听着呢。”
“从前,有一位小姐。她到了嫁人的年纪,父母为她相中了一位门当户对,又才华横溢的年轻公子。小姐对这夫婿十分满意,嫁过去之后,一度是琴瑟和谐,如胶似漆,日子过得好像蜂蜜拌糖,小姐觉得自己掉进了福窝里。”
谢夫人靠着榻,平静地听着。她的目光迷离,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一年之后,小姐有了身孕。公子的母亲,也就是小姐的婆婆,见儿媳不能服侍儿子,就把自己跟前的丫头抬了一个,给这公子做妾。”
“小姐怀孕之后,体态日益臃肿,脸也变得不复从前那般美貌。公子有职务在身,晚上回到府里,见过母亲,再和妻子说几句话,就会跑去妾室那里就寝。”
谢夫人又要咳嗽,急忙取过一颗梨膏糖放入口中。
“母亲没事,你说你的。”见谢芝缨停顿,她连忙摆手。
“小姐的肚子越来越大,人变得越来越丑,可公子来她房里,停留得也越来越短。相反,那名妾室陪小姐却是越来越多。妾室性子温柔,说话细声慢语,谆谆善诱。小姐身体不适,心里难免怨怼丈夫,不知不觉地,有些只言片语,就让这妾室听了去。”
谢夫人咬了咬下唇。
“渐渐地,小姐发现夫君对自己越来越敷衍,最后,几乎不再光顾自己的卧房。小姐急了,终于忍不住,在公子好不容易来见她时,与夫君争吵起来。”
谢夫人握紧了双手:“后来呢?”
“可想而知。这公子哪容得妻子指责,自然不肯让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惊动了许多人,包括那个妾。”
“妾室就去劝架,可惜她好像不会劝一般,越说越火上浇油。小姐被她‘劝’得对公子心灰意冷,竟然拿起一样瓷器朝公子头上砸!”
“后来呢?”谢夫人的声音发抖。
谢芝缨取过铜火箸,将母亲手炉中的灰拨了拨。
“母亲,”她直视谢夫人的眼睛,“我先不说后来怎样。您也听了这么多,您看一看,这小姐错在哪里,又是什么事,什么人,导致了她行为失常?”
“嗯......”谢夫人沉思起来。
谢芝缨紧接着问:“您觉得那个妾在这个故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离间。”谢夫人坐直了身子,“缨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后面的结局,你不必说了。母亲绝不让自己犯那个小姐的错误,任由他人左右自己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