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舒曼和彤彤在家等着人来做防腐木亭子、以及卖睡莲的人送种睡莲的石头水槽和睡莲来,江山和睿睿送大哥大嫂去机场。
江山的院子里没有游泳池,全是草地,只有一条从大门铺到位于门廊侧面的楼梯的鹅卵石小径,院子看起来非常大,非常空旷。
鹅卵石小径上的石头高高低低的,舒曼问过张晟睿,“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在这儿摔跤啊?”
当时他很努力地想想,还是摇头说:“没印象,不记得了,我都不记得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舒曼买了一套藤桌椅放在原来空荡荡的门廊上,在门廊的尽头放了一个双人的秋千。坐在藤椅上看着眼前的一大片草地和尽头高高的铁围栏,舒曼总有一种坐在荒野中的感觉,好像西部片里的美国小镇,荒无人烟。
顺着铁围栏,舒曼已经间隔几米种下一排三角梅,这是抄袭雷嫂的创意,她的铁围栏边就是一排三角梅,不过她的三角梅已经非常茂密高大,早就长成一面带刺的花墙,目光根本无法穿透它。这种花,舒曼觉得一直都在开着,永远红霞一般灿烂着。
舒曼预备沿着铁围墙种一排、两排、三排桃树,小亭子将坐落在右侧的桃林里。
围绕着门廊,舒曼打算放置一圈粗粝的石头水槽,在里面种上睡莲。
江山则希望在院子里零零落落的多放些水缸养睡莲。
院子中央,舒曼想要硬化一块地,在上面放置一套铁木桌椅,这样夏天可以请朋友们来吃烧烤喝酒聊天,虽然她就燕子一个朋友。
江山和睿睿回来时,舒曼盘腿坐在门廊的藤椅上看书,彤彤坐在秋千上一边摇一边看书,看的都是那本《进入空气稀薄地带》。
院子里,工人正在院子里靠右一侧装防腐木亭子,另一波工人正在院子中央铺鹅卵石。
江山摸摸舒曼的头,推门进屋去。
舒曼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拿两小瓶冰啤酒、一本书出来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等了许久,他都没来。
睿睿都出来了,拿个垫子坐在地上看《进入空气稀薄地带》。
舒曼起身进屋,客厅里没人,一楼露台上没人,二楼卧室里没人,卧室的露台上没人。舒曼站在二楼露台边,有些诧异,他去哪里了?
昨天晚上到大海哥家吃晚饭,大嫂直接不理她。自从上次休战以来,她们一直保持着一种礼貌的客气,见面时微笑点头,说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昨晚,大嫂连这些都省了,没正眼看她一下,没跟她说一句话。
舒曼想起大海哥说,不知道是应该让江山继续消沉还是重新担心他的安危。
江山前天仅靠双手悬挂在一百多米高空,太刺激亲人的神经了。
昨晚舒曼仔细看过无人机拍摄的清晰视频,他在那个岩石下方认真仔细的设了保护点,就算他失手落下,如他自己说的,“没危险,也就不到两米的冲坠,我戴着头盔,面朝岩石,没危险。”
可是,舒曼总觉得那一刻,他命悬一线,所有人都觉得他命悬一线。
看着他最后慢慢展开笑容把自己抱起来,舒曼把视频下载保存好。
半年前,江山还孤独的活在丧妻的悲伤里,而今天他又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舒曼试着从他养育他长大的父母一般的兄嫂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花了四年时间来愧疚、悲痛,可是也许时间再久一点,他会渐渐淡忘、麻木,像所有中年丧妻的男人一样,对生活小心翼翼,不再有期盼,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了此残生。就像自己半年前一样,对生活不再有期盼,但也能够安静平和,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忍住眼泪绽放如花的笑颜。
舒曼以为她这一生的爱都用完了,只要这个世界不要再凌虐她就够了,她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能够再一次全身心地爱一个人,被一个人全身心地爱,不敢奢望还能再一次体会生命的激情和美好。
可是,激情会将他们引向何方?激情过后呢?
江山出现在露台上,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他一仰头喝光所有啤酒,用尽全力地把酒瓶抛进龙湖里。
是谁,是什么又点燃他的愤怒?扬起他的悲伤?
舒曼看着他,慢慢地也被悲伤淹没。
也许是某种感应,江山抬起头来,他静静地看着舒曼。他退后几步,助跑,跳起,双手抓住二楼露台边缘,然后引体向上,头和上身露出来,腿搭在露台边缘,换手握住栏杆上部,他一翻身进到露台里。
他走过来。
舒曼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不、不,曼曼,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过来,过来。”他继续往前走。
舒曼没有继续往后退,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
江山轻轻拥住她,然后尽量打开身体,尽量展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住,“我的确有时候会想起她,会恨上天不公平,早早地带走她。可是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爱你,爱你胜过一切,包括我自己。”
舒曼抱住他的身体,把脸转向他,埋在他的肩颈间,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她经常让我觉得我是一个犯错误的孩子,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我,像睿睿说的,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而你不同,你让我觉得我就是我,是我自己,我想做我自己,不能肆意妄为,要考虑后果,承担责任。”
“大嫂今天说,要不是张黎的病把你从乔戈里峰上拉回来,你今天还躺在那上面呢!你告诉我,你现在打算躺到哪座山上去?”
“每个人都认为你把我从创伤里救出来了,我就会像以前一样飞天神王,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可是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我再也不是这样的人了,我要学会真正去爱那些爱我的人。”
“我很难过,大嫂把责任归咎于你。我明白她希望我好好活着,不要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我半年前那样也算活着吗?只不过是等着被埋吧!”
“曼曼,你说句话好吗?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舒曼把手移到两个人之间,放在他的胸口寻找的他的心跳,“我知道她在你心里,没有人能代替,我不会要求你把她从你心里赶走,只要你的心里也有我就行了。”
“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爱你。”他把手松开一些,“来,看着我。”
舒曼抬头看着他,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
“我真的爱你,这一生,我们永远在一起。我知道,我有时候会想念她,但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我放弃这个世界都不会放弃你。”他开始吻去她的泪,“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哭,我都有种心碎的感觉,不哭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
“好吧,你哭吧,不管你是伤心,委屈还是愤怒,你哭吧!想哭的时候,到我怀抱里来。”
“你不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任何时候,你要去哪里,你要告诉我。”
“我在地下室,我想找找以前的照片。”
“找到了?”
“找到了,没几张。”
“我想看看。”
他点点头,松开双臂拉起她的手。
“等等。”舒曼撩起他的衣服擦干净自己的泪水,抬头看着他,“还看得出来吗?”
“嗯!不怕啦,反正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爱得丢了理智的傻姑娘。”他拿出手机,“来,我们照张相,记录下我的宝贝哭红眼睛的样子。”
他站到舒曼身后,一只手抱住她,把脸贴到她的脸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伸朝前,一连拍了几张。
舒曼看着照片里自己眼睛红肿委屈的样子,扭头去吻他的脸。
江山迅速转头过来,用嘴唇迎接她。
地下室里,江山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个小盒子,坐到舒曼身后,把盒子放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有一些照片和信件。
基本都是些穿着医生服的女医生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她看起来美丽、专注、认真。偶尔有几张穿着便装摆拍的,神情严肃而不自然。他们两个以及一家三口的合影只有寥寥几张,通常都是小男孩一脸不情不愿的傻愣愣的别扭,还有两个大人尴尬的不自然。
“她讨厌拍照,对着镜头总是不自然。”
“你也一样吧?大概只拍风景。”
“那时候,拍照只能用相机,就算后来手机可以拍照,效果也很差,所有人对着相机都会紧张吧?担心灵魂被相机偷走。哪里有手机那么方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任意拍。”他的手滑进她的衣服里。
舒曼也想起了他今早发给她的几张照片。
大海哥他们早上的飞机,舒曼在洗澡时,江山敲敲浴室门:“我送大哥他们去了,就回来。”
一边擦干头发,舒曼一边看手机里未读的信息,点开有三条未读的江山,舒曼差点摔到地上,那是三张今天凌晨日出的激情时刻,他从下往上拍的照片,舒曼看见自己昂首挺胸、神情迷乱的闭着眼睛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舒曼拿起他放在一边地上的手机,可是不止那三张。
“不许删!你不知道那时候你多美!”
“你就不怕别人看见,总会有时候给别人看你手机的吧?比如睿睿。”
“总之,不许删!”
舒曼建了个加密文档,把类似的照片一张张放进去。他手机里充满了自己的照片,两个人的合影,同小朋友们的合影。
“等我们老了,就这么坐着一张一张看。”他在她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