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豫是在第二天清晨刺眼的阳光下醒来的。
宿醉之后的头痛感久久不散,他坐起来扶着额头皱眉咬了咬牙,脑子里一片空白,着实有些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
记忆里他只记得自己在银樽喝酒,后来有一个妖娆妩媚,个子高挑的女人走过来说要和他一起喝,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那个女人就很主动地坐到了他旁边,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聊起了自己的生活。
至于她说了些什么,时豫也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的喝着自己的酒,完全没有理会那个女人。
而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他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时豫按着太阳穴揉了揉,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可是却赫然发现腰间搭了一只纤细的手,他先是一愣,转头一看,身旁竟然真的躺着一个女人。
脑子里空白了三秒,他猛地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被子下自己的身体赤裸着,没有穿衣服。
也就是说,他确实跟这个女人发生关系了。
时豫的脑子忽然就乱成了一团,他确实只记得自己和她喝了酒,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真的完全不记得了,但他也不是小孩,身体的感觉还是很明显的。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脸上满是痛苦和悲哀。
他心里很烦,也很乱。虽然这话说出去有些可笑,也不是很有可信度,对外来说,他确实是风流不羁的时少。但是除了时夏,他的的确确没有过第二个人。
他一向都有洁癖,生理和心理上都有,因此他总觉得爱情这种东西,不应该只是嘴上说着的,身体也该只忠于一个人。
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他确实背叛了时夏。哪怕她已经跟别的男人上了床,哪怕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很难受。
这种感觉比听说时夏背叛他的时候更加难受。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时豫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在了床头柜上。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的,穿上自己的衣服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
“时少,已经可以了。”
医院里,护士将针头从时豫的皮肤里拔出来,用棉签替他把针孔按住,小心提醒他,脸上还带着一抹绯红。
面前这个长相俊美,眼眸深邃的男人,着实具有着让女人沉沦的容貌,只是令人很可惜的是,他自来了之后就没有笑过一下。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很沉闷,像是心里有许许多多的心事一样。
时豫一直在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小护士出声提醒他,他这才回过神来,将袖子放下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小护士羞涩的连连摆手,转身的时候又不禁回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暗自感叹,如果他爱笑的话,一定会更加招女人喜欢的。
“对了,护士小姐。”时豫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护士连忙回过头,“您还有什么事?”
时豫指了指她手上的血样,“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结果?”
“最晚明天。”
他已经给院长打过招呼了,这个化验结果他非常着急要,所以院长也特地安排了权威的医生,用最快的速度加班加点的给他做。
时豫点了点头,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好的。那谢谢了。”
他说完便转头向外走去,随手裹了裹大衣,仰头叹了口气。
不久前他刚刚从医院得到消息,知了突然发病,这一次的情况好像很严重,听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肾源的话,那孩子有可能就没救了。
坦白来说,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对那个小女孩有什么责任,对于自己是她小叔这个身份也不是很有真实感,但是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就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一次在华臣的酒会上,她怯生生的叫他“二叔”的那一幕。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去世,如果他和战祁没有走到这一步,那么他们应该会像所有平常人家一样,他或许未必会成为一个好二叔,但也一定会极尽全力的去宠爱她。
可他们的关系偏偏是这样的。
昨天手下的人给他回了消息,说知了的病情不容乐观的时候,他握着手机,不知怎么的就愣在了原地,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他一声“二叔”,他忽然就莫名有些失落。
所以今天早晨一起来之后,他也没有吃东西,立刻便赶到医院找到了熟悉的医生,想做一下肾脏配型。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比起这个时候急急忙忙的去寻找肾源,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自然是最近也最有可能会配型成功的人。
他夺了那个小女孩两次生还的机会,如果真的能配型成功,就当还战祁一条命好了。他曾经救过他一次,他还她女儿一个肾,以后就算扯平了。
时豫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时家大宅他自然是回不去了。时仲年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什么,可是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表示了要把他这个养子踢出门外。
时夏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她和那个吴公子看样子相处的不错,估计也是要做豪门太太的人了,一定也没空理他。
时豫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着车绕到了银樽,不管怎么样,现在好像也只有这里能让他暂时忘记一些痛苦了。
关于时夏的,还有他荒唐的一夜情,在这里都可以被忘记。
有时候时豫觉得酒这个东西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友好的,至少它不会管你是不是有钱,也不会管你是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养子,总之你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喝。
尽管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不好,但是时豫也没有任何办法,反正他的人生就已经这样了,颓废就颓废吧,又没有人会在乎。
他在银樽喝了大半宿,一直到天光微亮的时候,才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只是刚走到停车场,便有人迎上来叫了他一声,“时少。”
时豫一转头,竟然是一脸漠然的许城。
想起那次被战毅绑去打了一顿的事情,时豫的嘴角忍不住划开了一个冷笑,“怎么,这次换战祁来绑我了?”
许城只是微微颔首,十分礼貌的说道:“时少,您误会了,大哥想请您过去一下,配合做个检查而已。”
“检查?什么检查?”
许城说的很客气,“肾脏配型检查。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小小姐突然发病了,大哥现在正在发动所有的关系寻找肾源,他想让您也做个检查,看看能不能和小小姐配型成功。”
这些话自然不是战祁交代他这么说的。
战祁交代他把时豫绑过来的时候,电话里不知道说的有多么难听绝情,几乎是把所有绝情的话都说尽了,甚至连“他要是配型不成功,我就直接把他杀了算了,要他还有什么用,活着也是个祸害”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看得出来战祁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许城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多事,但他很清楚,这兄弟俩都是互不相让的性格,如果他把战祁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时豫,那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这兄弟俩的关系更加恶化。
虽然这样做有点自作主张,但他还是换了比较平和的口气,试图能和时豫好好沟通。
但时豫自然也不是傻子,听他说完之后便冷笑一声,“这话真的是战祁说的?他转性了?突然这么和颜悦色。”
许城有些尴尬,但还是道:“这话确实是大哥说的,请时豫配合我去医院做个检查。”
难得战祁能有这样好态度的时候,时豫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识时务,尽管他那边做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走吧。”
上了车,时豫坐在后面,望着窗外,忽然开口问道:“阿城,你跟了战祁多久了?”
“有八年了吧,大哥刚接手宋家的时候,我就跟他了。”
“这么久了吗。”时豫喃喃自语,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有你这么个心腹在身边,他确实很幸运。”
谈话间,许城已经把车开到了医院,有些莫名的问了他一句,“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时豫回过神来,“下车吧。”
医生和护士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许城带着时豫径直走向泌尿科的化验室,刚走到一半,时豫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医院的电话。
“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时豫停下脚步,按下了接听。“喂,刘医生?”
“时少。”那边很快就传来一个凝重的男声。
“嗯,结果怎么样?配型成功吗?”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时豫竟然莫名有些期待结果。
只是过了半晌,那边的医生却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抱歉时少,您和宋婵小姐的配型吻合度只有百分之0.5,可以说是完全不吻合。”
时豫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艰难的发声,“是嘛……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这边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结果现在也没什么可能了,说完全不失望的话,还是不可能的。
“对了时少,还有一件事,我需要跟您说一下。”
时豫点头,“您说。”
“这件事……需要您做好心理准备,对您来说,可能会有些残酷。”
时豫完全被医生的话搞懵了,莫名道:“您到底要说什么?”
“时少,这件事真的很遗憾,经过我们给您做的血液化验中发现……您的血液样本中携带了HIV病毒。”
时豫愣了一下,大概足足有半分钟都没有回过神来,“等一下,你说HIV?那是……什么玩意?”
他心里明明是记得的,也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可是这一瞬间突然就觉得脑子转不过弯了似的,怎么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了。
医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一字一句地说:“HIV,就是所谓的……艾滋病。”
艾滋病?
艾滋病……
艾滋病!
那一瞬间,时豫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脚下有些虚乏,险些就跌倒在地。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就像是梗了硬块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良久之后,他才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说道:“您……确定吗?我……我既不吸毒也不嫖娼,怎么会成艾滋病携带者呢?”
刘医生的声音也很沉重,“对不起时少,我们也希望这是假的,但是检查结果就是这样的。我们也很遗憾。”
可是再遗憾又能怎么样……
事实就是事实。
时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一旁的许城见他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脸色就忽然变得那么差,立刻走上来关切道:“时少,您还好吗?我们能不能继续做检查。”
时豫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对视了大概有半分钟,时豫忽然道:“对不起,我没兴趣,不想做了。”
他说完便转头向外走,许城立刻拔腿追上来,皱眉道:“时少您这是什么意思?”
时豫一把推开他,忍不住暴躁的怒吼。“没意思,老子不想做了,给我滚!战祁的女儿关我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子凭什么非得救她不可?”
他现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怎么救别人。
许城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时豫也不管他,转头便向外大步走去。
时豫抿唇往电梯的方向快步走去,经过转角的时候,却忽然被人猛的撞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一对情侣在吵架。
女孩手里捏着一张纸,歇斯底里的对男朋友大吼。“艾滋病!你居然有艾滋病!既然你有这种病,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做的时候不带套!你是不是故意想害死我?啊?你说话!”
女孩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扑上去对着男朋友左右开弓的扇着耳光。那个男生也不反抗,就站在原地任由她打,直到女孩打够了,蹲在地上抱着双腿绝望的嚎啕大哭。
他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朋友,冷冷的说道:“反正我也要死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周围全都是围观的人群,对着那两个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时豫蹙眉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一低头,恰好看到了那张飘在地上的薄纸,是那个女孩手里刚刚拿的化验单。
时豫盯着那张纸看了几秒,忽然弯下腰鬼使神差的捡了起来,揣进了兜里,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捡那张纸,只是突然就觉得这东西以后也许会派上用场,所以就捡起来了。
他走的很快,就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他一样,刚走到医院的花园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怒吼,“时豫!你给我站住!”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身后站的人是战祁。
时豫用力攥了攥拳,还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嘴角带着一如既往的轻浮笑容,“呦,战先生,找我有事?”
战祁冷脸走上来,“我说让你做肾脏配型,你跑什么?”
时豫耸了耸肩。“没跑什么,就是觉得没兴趣,又得抽血又得化验的,怪麻烦的,而且我这人晕血,不想看见那红红的一片。”
战祁冷笑,“你以为你有的选择?”
“那又怎么样?我说不想做就是不想做。”时豫冷冷的看着他,“你女儿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战祁用力攥了攥拳,死死的盯着他,“我只问你一遍,你做是不做?”
时豫咬牙,“不做!”
这个时候他就更不能被战祁拉去做检查了,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现在是艾滋病患者,他会怎么看他?一定会更恶心他,觉得他是一个滥交又没下限的人。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发生。
战祁闭了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几乎是放缓声调在恳求他,“时豫,算我求你,去做一次配型,如果你和知了的配型能成功。请你给她捐一个肾,只要你答应,过去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我们还是兄弟,像从前一样,行不行?”
时豫从来没有听战祁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在他面前,他一直都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哥,尤其是在他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之后,他更是不可能开口求他什么。
可这一次,他却用了“求”这个字。
时豫的心里有些疼。战祁的话充满了诱惑,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希望他们兄弟能回到从前,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时豫凝视着他,最终还是毫不留情的扔出来两个字,“不做!”
“你!”战祁又气又怒的瞪着他。
时豫非但不生气,反而是笑了,“说实话,其实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你也该尝一尝失去最在乎的人是什么滋味。就算我的肾配型能成功。我也不会做,我绝对不会救你的女儿,她最好赶紧死。”
“时豫,你他妈的!”战祁一步冲上来,提着他的衣领,双眼赤红的瞪着他。
时豫却只是微笑着迎视着他,“还有,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把我当兄弟,反正战先生的兄弟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早就受够你了。”
战祁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就松了手,“你是真的不在乎我不把你当兄弟?”
“一点都不在乎。”他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自己慢一秒就会后悔似的。
战祁连连点头,“好,好得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配型不用你做,我会自己去想办法,你的肾,我不稀罕。我不想让我女儿身体里有一个烂透了的人的器官。说真的时豫,我现在只希望你能赶紧去死,死的越早越好,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这一辈子跟你做了兄弟,是我觉得最恶心的事情。”
时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战祁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对了,关于时夏,我本来有件事想告诉你的,可现在也不想说了,这件事就让它一直当做秘密好了,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
原本他是想告诉时豫,地下停车场偷情的那个女人不是时夏,他还想告诉他多多提醒时仲年,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哪怕面前的人被时仲年害死,他都不想再去管。
就让他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戴了绿帽子好了,既然他作恶多端,也不配拥有真爱。
时豫原本还想问他时夏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看他这个样子,显然也是不会再说的了,最后也耸了耸肩,“随便,你爱说不说,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战祁冷笑。“那是最好,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两个人最终还是分道扬镳越走越远了,一直到时豫回家的时候,他都觉得眼眶热热的,终是用力吸了吸鼻子,没让那种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现在他还是挺感谢过去的自己的,无论如何,当初自己有钱的时候起码还买了一套房子,现在不至于无家可归。
时豫步履沉重地回了家,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坐在他家门前,像是被人遗弃了的猫似的。
竟然是时夏。
他心里微微一痛,还是走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时夏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立刻站起身有些惊喜地说道:“阿豫,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时豫不耐烦道:“你等我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跟那个姓吴的……”分手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旁边便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嘿,阿豫!”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走上来,直接走到了时豫面前,将一个小袋子递给他,笑眯眯的说道:“你的手表和护照那天落在了酒店里,我给你送来了。”
时夏瞬间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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