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职位比自己还略低一级的许将面前,韩忠彦却始终难以表现出自信来。除了身世之外,不论从哪方面比,他都觉得自己难以和许将相匹敌,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沮丧,也有些无奈。所以,一向以来,他都并不怎么愿意和许将交往,因为许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散出一种令他想要模仿的冲动!和这种人共事久了,人的心理都会变得扭曲。
但是,由于这次是皇帝亲自委派的,听说似乎还经过了章相的点头同意,韩忠彦虽然身为副相,也无法违抗君命。所以,他只有硬着头皮搬到贡院里和许将同吃同住同干活了。
在忍受了好几天的煎熬之后,他今天终于心情转好了一些,因为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只要把前十名的卷子列出来,然后交由皇帝御笔亲题状元人选,就万事大吉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今天干劲大,居然赶在许将前面把自己的这部分卷子阅完了,回头看见许将仍在低头阅卷的时候,他心下那份得意就别提了。
许将听言,哦了一声,道:韩公,我这边的卷子早已阅完,只是有一份卷子令我颇为疑虑,迟迟难以评定。韩公,要不,你也帮忙看看?
听到许将的前半句,韩忠彦差点就噎死。他本来以为终于有一次能比许将阅卷快一点,为此,他还献宝似的学着前两天许将的语气和动作问了许将一遍,没有想到这一次人家还是远远地把自己抛在脑后了。他心此时心下的羞赧之情简直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曾经怀疑过许将阅卷是不是囫囵吞枣,随便看看胡乱给个判分就罢,也曾罕有地拿出知贡举的谱来,把许将阅过的卷子调出来就相关问题问了他一遍。结果令他十分沮丧,许老头所有的评判不仅都有理有据,不偏不倚。更为可怕的是,他几乎所有的卷子的内容都能丝毫不差地复述下来!
这虽然不像背诵下来那般困难,但是要知道,许将一天下来可要阅卷数百啊!把这些卷子的每一份基本内容都记在心里,就算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也殊难做到!
为此,韩忠彦想起了两个人,也许这大宋朝百年以来,在记忆力方面,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和许将这老东西相提并论了。一个就是远在岭南的苏大胡子,另一个则是王安石之子,同样身为状元的王雱。如今,这两个人里面,苏东坡垂垂老矣,还能有什么样的记忆力很难说了,而王雱则在很多年前就英年早逝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眼前这个老妖精在记忆力方面已经独步天下,再也无人可以匹敌了。
但是,听见许将的后半句,韩忠彦那颗已经坠入冰窟里面的心忽然复活了。当时记忆第一人居然有委决不下的事情要请他老韩帮忙,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太荣幸,太快活了!
他连忙调整了一下心情,假装淡定地说道:许公说哪里话,咱们同为此次科考的天使,自然要相互勉励,相互帮助,你既然有委决不下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帮忙的。虽然我老韩未必比你许公高明,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不定老韩还真有那么一点一愚之得可以让许公你参详哩!
说出这句话,他心情真是舒畅无比啊,简直觉得自己都快要飘起来了。他第一次觉得,和许将共事居然也会有这样快乐的时刻,他对这种感觉实在是迷醉极了。
许将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站起来双手把手中的卷子交给了韩忠彦。
韩忠彦看见许将的动作,心下越畅快,一种身为上官的快感不禁油然而生。他伸手接过这份卷子,把它平铺在自己这边的桌子上。他虽然心下得意得很,但也明白一点:能让许将为难的卷子绝不简单,他要想赚取这个大面子,还是要很花一点功夫的。
铺好卷子之后,他便开始看内容。
由于大宋的科举是采取糊名制的,而且题目经过专人誊抄,所以主考官整日里看见的卷纸以及笔迹什么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分别。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一个坏处,就是让人看着看着就心生厌烦之感。所以,后面阅卷的考题往往金榜题名的概率小于前面的。
不过,此时的韩忠彦心中却没有丝毫这样的感觉,他简直就是小宇宙爆,斗志昂扬。
但是,随着他看题的深入,就开始越来越皱眉了。因为这份卷子的第一题,也就是关于青苗法的这道题简直是太普通了。这个考生的思想是很鲜明的,就是坚决肯定青苗法,觉得它很好。但是,从这篇文里,除了赞扬青苗法,你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其他内容了。青苗法具体应该怎么实施,没说;青苗法实施的范围和时间证明选择,没说;如何去预防青苗法可能造成的贪墨舞弊,也没说!
若不是许将特别为难的,看见了这样的答卷,韩忠彦最多就给了中等,让他及第,只不过名次和那位声名远播的孙山先生差不多。直到看完整道题目韩忠彦也没有找出这两点来,他就开始挠头了。他不明白这样的题目许将为什么会如此为难。苦思良久,他还是没有找出所以然来,只好讪讪地回过头来,问道:许公,这张卷子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依我老韩看来,中与不中应该在两可之间吧,不知道许公为何为难呢?
许将微微一笑,道:韩公何妨再看看那诗赋题,等你看了诗赋,就知道原因所在了!
韩忠彦差点再次噎住,心下又是一阵郁闷,原来许老头是要他看诗赋题,他竟然在策论题上花了这么多功夫,实在是太过无谓了。
于是,他又再次转过头去,开始品读那诗赋起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读第一句的时候,他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稀奇的,但当读到第二句的时候,忍不住拍案叫绝起来:好诗,好诗!然后,他马上反应过来,策论如此平平无奇,而诗赋却如此光彩夺目,总判分就有些犯难了。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公以为这张卷子应当如何评判呢?虽然他很想痛痛快快地告诉许将一个答案,但面对如此怪异的卷子,他还是十分为难。为了不被许将在内心里嘲笑,他还是决定把皮球重新踢回给许将。虽然他觉得这也有点丢人,但他一向以在许将面前不大丢面子为目标。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许将轻捋下巴那一缕修剪得十分美观的胡须,笑道:韩公,我老许要说一句不甚得当的话,韩公听听就好,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韩忠彦有些急切地说道:许公但说无妨。我老韩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许将回过头来,缓缓地说道:我以为,此次科考,虽然你我二人被指为主考官,但其实我等只是提线木偶而已,真正的主考之人,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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