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修整了三日,便归心似箭,他想回邺城。
晚上,让阿凉去请了宇文邕过来共用晚膳,把堂堂周国皇帝惊得连折子都掉在了脚边。
“让朕过去?”宇文邕那受宠若惊又不敢置信的模样,让阿凉不禁捂嘴偷笑了一下。
“是啊陛下,长恭殿下说有事和您相商,就想请您过去。”阿凉说道。
“好,朕立马就过去。”
王公公看了眼这随叫随到的自家陛下,又想笑又想哭。
幸而阿史那皇后被放了出来,不然消息传到突厥那里便该坏事了。
朝中已然有数位柱国将军在准备联名上书,要施压给皇帝陛下,这兰陵王高长恭引起的风波并未平息,反而是一浪高过一浪。
后宫之中这高长恭胆敢与皇后争宠,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兰陵王与皇帝陛下的关系不胫而走,朝野上下口诛笔伐,恨不得将那高长恭杀之而后快。
竟然要让皇后玉石俱焚才可绝了皇帝陛下的心思?
周国各位柱国将军,肱骨大臣皆是骂这齐国人贼心不改,要了那城池竟然还送个居心叵测想要以色祸君的妖孽来!
“陛下,今日皇后可是早早就派人来请陛下过去共用晚膳的。
她自从落水后身子也抱恙,陛下一次都没去过呢,要不。。。。。。兰陵殿下那儿挪到明日。。。。。。”
王公公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宇文邕目光冰凉,如是刀子一般削过了他的面庞,王公公住嘴了。纵然他这个老奴有天大的面子,在兰陵王之事上,看来也是没有多嘴的余地。
“摆驾岁羽殿~”
公公扶着宇文邕上了轿撵,浩浩荡荡朝着岁月殿而去。
纪尘知晓宇文邕一定会来的,他这两日若即若离地吊足了这周国皇帝的胃口,宇文邕一听说他主动示好如何不乖乖上钩?
哎,他纪尘竟然到了这般连哄带骗算计自己徒弟的地步。
而最让他呕血的是,他还不能堂而皇之和这人说,他们本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让宇文邕摆正了位置把他敬如长辈便是痴人说梦了。
叹口气,纪尘揉了揉眉心,这乱刀斩乱麻也该有个好时机。
然而此刻显然不是。
他得先离开这未央宫。
这犹如牢笼的漆金之地,困不住纵横沙场的高长恭,更困不住他这刚苏醒了灵智的纪尘。
辰星啊辰星,待这一世结束了你回到天上,可不要怪他这个当师父的为老不尊了。
“长恭,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不怕着凉了吗?”
周国皇帝进来了,一眼便看到了那人背对着他,似在眺望窗外夜色。
微风徐徐,撩动那人青丝浮动,长衫飞掠,像是他宇文邕的心,还未亲近,已然生了阵阵涟漪。
岁羽殿的窗外,是月华染着的疏影横斜,寻常草木也被这人一身清浅衬得似入了丹青妙笔。长恭便是有这般的本事,他到哪里,哪里便敛聚了万千声色。
“我有这么弱不禁风吗?
你该去看看你的皇后。她与我一同掉落湖中,又是女子,肯定比我还伤得重些。”纪尘劝周国皇帝道。
“她敢害你,生死便与我无关。”宇文邕面不改色说道,他的手自然而然握住了纪尘的肩膀,这宇文邕眉宇间的霸道凌厉,让纪尘觉得陌生而又心惊。
是这风起云涌险象环生的皇位之争造就了今日的宇文邕,还是他纪尘这个不负责任随心所欲的师父把乖巧懂事的辰星逼到了满身戾气?
辰星害怕被忽视,宇文邕讨厌被遗忘。
说来说去,似乎这人身上心上的道道伤口和阴影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纪尘漫不经心退开了些,坐在了桌旁的凳子上,其实却是不露痕迹地摆脱了宇文邕的亲近。
“一起吃些吧,我让阿凉做的都是你平日爱吃的。”
宇文邕闻言,非常意外地看向对面这人。
他动了筷子尝了口,果然菜色口味都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
“你。。。。。。今晚这是鸿门宴?”周国陛下放下筷子给自己斟满杯酒,喝了。
“是啊,鸿门宴,我打算毒死你与你来个同归于尽。陛下,要不要找御医来验验。”
纪尘自顾自吃着,戏谑地看了这周国皇帝一眼。
“呵,你找人挟持我我信,若说在这儿下毒便是吓唬朕呢,长恭,我随时愿意与你一同归于西方极乐世界。而你,在这世上怕是有颇多挂心,不舍得去吧。”
宇文邕挑着眉毛,将一杯美酒举到了面前,向这对面的兰陵殿下敬了敬,方才一饮而尽。
。。。。。。
“疯子。”纪尘不自觉骂了一句。
宇文邕比他所熟悉的辰星,要多了那么许多的决绝和倔强。
辰星以前是最听他这个师父话的人,或许是听多了,才终是察觉他这个师父是那么地不够资格。
于是反其道而行,成了他如今的样子。
强大却隐忍,彪悍但又克制,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这天下,到了这宇文邕的手中,并不是意外的结局。
“我本是事事求个理字之人,可我发现,这个道理二字在你这儿行不通。
索性跟着你,你疯我便疯,你痴我也痴。你若是爱了,我一定比你爱得更铭心刻骨。”
宇文邕一字一句说道,他喝了酒,竟然比平日里更加字字珠玑。
纪尘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敬你。”宇文邕举酒壶斟向纪尘道。
“敬我什么?宇文邕,你今日似乎。。。。。。”纪尘反问道。
这饭吃得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不过想了想,他会认为宇文邕是急色之人还真是太低估自己徒儿的本事了。
先前那些暴君手段不过是宇文邕在突破他的防备和心中底线,真的已经成事了,他才不会再急急上前图忍了他的反感。
进退得益,想要慢慢剥了高长恭的警戒和敌意,宇文邕将人圈在了自己的后宫中,还真是用心良苦。
若他记不起自己是纪尘,这样的一个周国皇帝,双手奉上自己的所有,只为了讨一个落难质子的欢心,对高长恭来说,究竟会有多大的触动?!
或许一年两年不会原谅于他,可是十年二十年呢?
时间是如何地改变着人的心境,纪尘如今了然于心。
时移世易,宇文邕有足够的耐性和决心让高长恭卸下满身的盔胄,这也是纪尘心中颇为顾虑之处。
他如今在这周国皇帝眼中可不是什么师尊长辈,他那样竭尽所有讨好着,无非是想与他成那佳偶良配。
一个楚彦已经让他纪尘身不由己,辰星?
他苦笑,辰星怎会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在天宫之中千万年,如何招惹的这些前缘?
“我今日似乎格外寡情?
长恭,如今朝野内外皆知晓我宇文邕可为了你废后,哪怕是与那些柱国将军翻脸也要保你周全。
可在你面前,我不会再强半分了,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你若是不想,我绝不会再碰你。”
宇文邕说道。
辰星果然是聪明绝顶,到了这一世,虽是狠戾了些,可他七窍玲珑却未曾有一丝改变。
事已至此,其实高长恭自己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可他,却傻傻地还要把他强留在身边。
“留着做什么?
你都达成所愿了,难道还不够吗?
若说不碰,那在未央宫与在千里之外有什么不同?
宇文邕,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纪尘直截了当问道。
“当然不同,你在我身边,我便是不碰你的人,却也触得到你的心。
你知道我受不了你再离开我千里万里,我受不了你离开我的片刻时辰。
你不知晓,我为了让你来到我的身边,我。。。。。。”
“是啊,你做了这许多才能让我高长恭身陷未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心?
我的心,从来没在你身上。
宇文邕,你还是死心吧。身体占得了,心,却是碰不得的地方。。。。。。”纪尘起身毅然决然拒绝道。
“为何?!
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正眼看我一下?
我不要,我不要再做什么进退得宜的故交挚友,纵然对你挖心掏肺,你还是要对我如此无情?
我。。。。。。我爱了你多久。。。。。。”
周国皇帝高大的身躯猛地站起一把搂住了眼前的长恭,却突然觉得头晕眼花似是视线在重重晃荡。
“我。。。。。。。”是什么让他身子发麻,视线都发虚了起来。
“下毒?你。。。。。。”宇文邕双手紧紧抓着纪尘的肩膀,却很快无力地垂落。他的目光在混沌中猛地警觉起来。
可已然全身失了力道,向后倒去。
纪尘揽着宇文邕的身子,拉了回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前,慢慢说道:“不是毒,只是让你睡一会。
既然爱得这般苦,不如就这样对我死心的好。
宇文邕,你回去了就该知道这番尘缘本就是不该,早些放手,你才是无懈可击的真武大帝,别像我,别像我这个傻师父。。。。。。”
纪尘将宇文邕轻轻放在了饭桌旁的凳子上,让他俯头倒在桌边,像是喝醉了。
理了理他的发,辰星还是辰星,一碰紫苏叶汁就会莫名昏睡的那个天之骄子,是他紫薇星宫的荣耀。
“马车已经备好了,你快跟我走吧。”凤凰像是早就等在了外面,见屋里的宇文邕睡着了,敲了敲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