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丫鬟大吵大闹,激怒了南院的管教嬷嬷,众仆被好一通训斥,虽未说明缘故,但人人皆知,私底下议论纷纷。
撕破脸皮后,杨莲和秋月互相厌恶,暗暗较劲,前者待乔瑾热络,后者冷淡。
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艰难,做丫鬟真不容易啊!乔瑾成了大丫鬟斗气的棋子,哭笑不得,只能耐心周旋。
这日天亮,下房的丫鬟们陆续起床,打水洗漱简单梳头。
乔瑾身穿淡绿春装,三两下扎好辫子,握住辫尾的红绒绳朝脑后一甩,清秀素雅。
同住一屋的秋月爱美,总要花好些功夫对镜梳妆。
“小乔,”秋月抿了抿唇,全视对方为毛丫头,冷淡问:“你看我这口脂鲜艳么?”
“我瞧瞧。”乔瑾自有考量,从未与对方较真,她凑近打量几眼,直言指出:“太红了些。”
秋月登时烦躁,以湿帕子拭净口脂,而后一摔帕子,恨恨道:“哼,杨莲她自己也天天涂脂抹粉,倒有脸指责我的妆容!”
“时辰不早了。”乔瑾忍笑提醒,抻了抻衣摆和裤腿,临走前说:“姐姐肤白,无需真红口脂,用那海棠红的也极美。我先去茶房了啊。”语毕,她拉开房门。
“是么?但海棠红——”
扭头追问的秋月忽然语塞,愣住了,惊讶注视门口:
春日晨光明媚,迈出门槛的乔瑾被刺了一下眼,忙别开脸,并抬手遮挡,那皮肤白里透粉,被绿色衣裳衬得玉一般,明眸皓齿,光彩夺目。
“小乔,你——”秋月唤了一声,对方却已走远,她呆坐半晌,匆匆翻出海棠红口脂,怀着复杂心情,愈发细致地妆扮自己。
卯时末,谢正钦洗漱着装毕,行至偏厅,落座用早膳。
“公子,礼盒和马匹都备好了。”张诚大踏步走进,将松绿长匣放在角落条案上,笑道:“方三公子真够文雅的,办了个品兰诗社,广下帖子,估计请了半城的公子哥儿。”
谢正钦用膳一向不喜人布菜,他盛了碗粥,说:“上回拜访方老,他当时就给我递了请帖,估计是刚回家乡,想交些朋友。”
“小的觉着他那性情像荣二公子,最是爽朗健谈,平易近人。”
谢正钦莞尔:“今日荣二肯定也出席,拭目以待吧。”
“但他的父亲不苟言笑,待人接物淡淡的,唉,也不知愿不愿意收您为弟子。”张诚愁眉苦脸。
谢正钦倒看得开,一本正经说:“你想想:自方老回乡以来,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其中至少一半人领着孩子恳请拜师,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家,岂有不烦的?”
“嘿嘿嘿,”张诚忍俊不禁:“也对!”
“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没呢,马上去。”
谢正钦下巴一点空位:“就在这儿用,何必跑来跑去。”
“多谢公子!”张诚也不推脱,欣然从命,但从不落座,一贯站着吃。
谢正钦先用好,擦了擦嘴,偶然想起问:“刚才小莲摆桌时,屡次欲言又止,毕竟服侍我许多年,你可知道她怎么回事?莫非愿意嫁人了?”
“没听说她想嫁啊。”张诚三两口吃下个包子,想了想,粗略禀报:“咱们南院不是多了几个丫鬟吗?女孩儿心眼小,一扎堆,难免拌嘴。但您放心,有老嬷嬷管束着,不会有事的。”
谢正钦是大户嫡子,志存高远,心思全放在科举前途上,能过问一句已属难得,他听完点点头,就撂开了。
膳毕喝了一盏茶,谢正钦主仆便出门,跨上马匹前往方府赴兰宴。
半个时辰后,谢府侧门开启,两个丫鬟并一个小厮出现,快步疾行。
憋闷近两月,乔瑾终于得以外出,如同出笼囚鸟一般,欢天喜地,怀揣几十铜板,以备采买。
“瞧你这样儿!”杨莲举着手帕遮阳,斜睨轻笑:“热闹吧?一会儿等到了东大街更繁华呢,我们临城富庶,比你的家乡怕是强不少。”
“确实。”乔瑾目不暇接,无意做口舌之争,愉快道谢:“多亏了姐姐,否则凭我哪里能出府呢?多谢多谢。”
杨莲听了很受用,骄矜一歪头,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几乎每月都出来两三趟,只要你老实听话、别学那狐媚子做派,我就尽量带上你。”
“真的?那太好啦,谢谢姐姐!”乔瑾喜笑颜开,小丫鬟行动受制,轻易离不开后院,杨莲此举可谓解了她的急。
同行的小厮叫丁贵,他凑趣道:“小乔,你莲姐姐在咱府里备受重用,是公子跟前的一等红人,你啊,有事求她就对了。”
乔瑾认真点头:“我明白。”
“好好地走路,你嚼什么舌根?赶紧闭嘴!”杨莲轻提裙摆,回身嗔骂:“快点儿,买齐了东西就回府,我赶着熬醒酒汤呢。”
乔瑾闻言诧异,抬眸看了看朝阳,暗忖:公子赴宴,少说也要傍晚才回,何必赶熬醒酒汤?莲姐姐的一颗芳心,尽围绕公子打转,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公子和丫鬟,如何修成正果?顶多纳为妾,甚至一辈子无名无分。
乔瑾摇摇头,随即被此起彼伏的摊贩叫卖声吸引,三人在车水马龙里穿梭,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挤得冒汗,才抵达一间小布庄。
“掌柜,上回我要的春绸和提花罗可有了?”杨莲熟门熟路,站定便问。
正拨弄算盘的掌柜抬头,见了来人立即笑容满面,绕出柜台热情招呼:“哟,杨姑娘来啦!快,请坐,阿标!赶紧上茶。”
杨莲落座,晃着帕子扇风,熟稔催促:“你先说料子有没有,再提茶不茶的。”
“有有有!” 掌柜扭头,朝后堂高声吆喝:“速裁提花罗和银红绸各五尺来!”
丁贵嫌热,站在门口吹风,乔瑾却是女子,自然趁机见识一番各色布料,她好奇审视时,听见杨莲在抱怨:
“唉,料子还在库房啊?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姑娘稍等,新料刚到不久,伙计正收拾着呢。”
杨莲眉头紧皱,一扫乔瑾,突然有了主意,她立即起身,几个大步过去抓住同伴肩膀,不容置喙地说:“傻等着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和丁贵去买公子的东西,你在此等候!”
“啊?”乔瑾愣了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吗?”
“对!”杨莲匆匆叮嘱:“料子是我的,待会儿你帮着细看看,别叫伙计给囫囵包了。”话音刚落,她人已迈出门槛,和丁贵一起走进人潮中。
乔瑾毫无反对余地,回神时已独自留守布庄,她本想逛一逛的,此刻却只能朝门外眺望,聊以解闷。
临城街市商铺林立,所售货品琳琅满目,乔瑾看了一会儿,发现斜对面有个铺子名“文丰阁”,她眼睛一亮,忙问布庄伙计:“这位大哥,对面文丰阁是卖什么的?”
伙计热情答:“哦,它主要卖书,也有文房四宝。但你家公子恐怕用不惯吧?那是普通书生光顾的地方。”
听起来还物美价廉!乔瑾十分满意,眉眼带笑地说:“我想过去瞧瞧,料子麻烦先放着,等我回来再包,行吗?”
“可以!姑娘请尽管去逛。”伙计爽快点头。
乔瑾便下了台阶,兴冲冲横穿街道,远离纸笔书籍多时,实在是怀念,她雀跃地迈进铺门,笔墨书香迎面扑来,令其心旷神怡。
“姑娘,您要买点儿什么?”伙计迎上前招呼。
“我——”乔瑾一时语塞,想了想说:“我买几本书。”
“什么书?我帮您找。”
乔瑾摇摇头:“不了,我先自己看看。”
“可是……”你识字吗?伙计迟疑地咽下询问,目送小丫鬟打扮的清丽客人走向数排书柜。
诗、词、曲、赋,经论杂谈,传奇游记……
乔瑾眸光晶亮,激动徜徉于书海,但掂掂荷包,却只带了几十铜板!她懊恼地绕着书柜转了好几圈,才终于伸手,抽出一册《临州志》。
方志,记载了当地的山水人文、星野商贸等等。
既来之,则安之。
乔瑾决定先买州志,以大概了解临城历史。但《临州志》是一套,全书共十二册,细读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她手上的这一册记载的是风土人情。
久违书本,乔瑾喜滋滋靠着书柜,迫不及待地翻阅,心无旁骛,并未察觉几个书生正悄悄打量自己。
此朝已有印刷术,文字密密麻麻,乔瑾虽习练过古字体,但并不通,看书十分艰难。她索性连蒙带猜,不自知地喃喃阅读:
“……史传较为有体,其物产乃原专门之。嗯?”
“……贡物如干蔬药、药——”乔瑾蹙眉,“药”字下方笔画复杂,几乎印成一墨点,她联系前后文琢磨半晌,却怎么也猜不出来,正苦恼间,身后忽然有人温和提醒:
“小姑娘,那四个字应读作‘乾蕷藥臘’,而非‘干蔬药药’。”
霎时!
“哈哈哈哈~”旁观的书生们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