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失魂落魄, 泪流不止,泥雕木塑一般,呆呆靠着墙, 暗忖:今夜种种,我一辈子难忘。
当时, 谢正钦突然身体不适,她束手无策,惊惶跳下床, 赤脚跑出去喊人。但刚跑了几步,却听身后男人模糊不清地呼唤:
“咳咳……小乔……”
谁?
你叫谁?
秋月不由得止步, 倏然转身,目不转睛。
榻上,谢正钦醉酒无力,仰躺时险些被自己的血呛死, 他本能地半坐起,背靠床柱大汗淋漓, 低声吩咐:“沏茶来。”
“公子,奴婢是秋月。”秋月屏住呼吸。
谢正钦恍若未闻, 目光深邃, 深深凝望眼前人,看见的却不是秋月, 他催促道:“别、别愣着, 去沏茶。”
“公子, 我是秋月。”秋月直觉有异, 紧紧咬唇。
“咳咳、咳咳咳……”谢正钦昏头涨脑,呼吸间酒味浓郁,语无伦次地说:“叫你沏茶,又、又发呆?没规没矩,成何体统?太不像话了。 ”
秋月茫然失神,颤声问:“您这是对谁说话呢?”语毕,她冲到对方面前三尺处,一字一句地强调:“公子,您看清楚了,我是秋月,我是郑秋月呀!”
然而,饱受折磨的谢正钦此刻深陷幻境中,自言自语,无奈地说:“还不快去?”
四目对视半晌,秋月怔愣后退,发觉对方根本没认出自己。她不敢也无暇细想,逃避似的扭头就走,恨不能暂时聋了!可她没聋,跑到屏风处时,清清楚楚听见身后人又说:
“小乔,你回来。”
这种时候,你口口声声喊的竟是小乔?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秋月白着脸,头也不回地飞奔逃离。
震惊落寞,大受打击。碍于尊严,哪个女子也不愿泄露此秘密。
柴房内,憋屈闷热。
秋月心里五味杂陈,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乔瑾不明内情,想当然地宽慰道:“姐姐,别伤心了,你和公子……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呵,呵呵。”秋月咧嘴,惨淡一笑。
乔瑾并未多想,误以为对方遭遇不顺心里难受,正色提醒:“当务之急是洗清下药嫌疑。祈求菩萨保佑公子尽快康复,否则一旦上报大人,咱们岂有辩白的机会?”
“我好害怕,该怎么办啊?”
秋月心乱如麻,惧怕地告知:“你进府不久,可能不清楚此类规矩:公子中毒或受伤,大人哪有耐心听解释?总是先把相关下人痛打一顿,而后再审。说句实话,公子若是有个万一,我要给他陪葬。”
“有、有可能。”
乔瑾一个激灵,后颈寒毛卓竖,唏嘘道:“目前大人就一个儿子,无比重视,凶手真是丧心病狂,为了嫁祸你,居然给公子下药。”
“杨莲!一定是她,除了她,我没得罪过谁——即使有,也不至于害我全家。”秋月的怒火“腾”一下熊熊燃烧,从牙缝里吐出字,笃定道:“府里倾慕公子的丫鬟不少,但只有南院的人才能时常接近公子。你想想,那还有谁?”
“空口无凭,直觉不能作为证据。”乔瑾捶捶脑袋,强自镇定,缓缓道:“药是从口入,还是嗅闻?今天公子连续应酬,饮食种类繁多,但于夜间发作,且大夫说药效霸道,那表示不可能太早遭黑手。兴许,他是忙完了回南院、甚至回房后中的毒。”
“有、有道理。你赶紧帮我想想,明天肯定有人来审的。”秋月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
乔瑾绞尽脑汁,问:“公子回房后,都做了些什么?”
“喝茶、擦手洗脸、喝了几口解酒汤,当时诚哥还没走,他只是醉了,并无异常。”秋月黯然垂首。
乔瑾若有所思,谨慎分析:“茶、醒酒汤、洗脸水和帕子等等,都有可能被下毒,具体只能由大夫检验。待确定源头,再顺藤摸瓜排查,天网恢恢,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但愿如此。”秋月哭得嗓音嘶哑,愧疚地喃喃:“出了这种事,我还怎么做人?连累父母兄长也没脸,爹又最好面子……我死了算了。”
乔瑾瞠目结舌,忙安慰:“凶手才没脸呢,不与咱们相干!你寻死,岂不成了畏罪自杀?”
“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我不想活了。”秋月再度泪流满面。
乔瑾吓得不轻,再三开解:“胡说什么呢?公子年轻力壮,也许明天就康复了,你不是整天夸他人好吗?他会查明真相的。”
“可、可是——”
乔瑾坚定打断:“天还没塌呢!来,睡一觉,睡醒了再说。”语毕,她伸手抱住同伴,后者僵了僵,但没再躲开,两人静静依偎。
秋月面无表情,一夜不曾合眼。
翌日清晨
张诚趴在床尾,睡得香甜打呼噜,大夫则胡乱歇在矮塌上,两人寸步不敢离。
床帐被子摩擦,窸窣作响。
谢正钦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脸色有些发白,赤脚踩在脚踏上,用力揉捏眉心,低声唤道:“阿诚?”
张诚一动不动,倒是叫醒了年长浅眠的大夫。此大夫姓龚,名龚超,子承父业驻府行医,酬劳丰厚,他疾步行至床前,紧张问:“公子醒了?身上觉得如何?”
“头晕目眩。”谢正钦皱眉。
“可看得清楚?乏力犯恶心么?”龚超问。
谢正钦答:“看得清楚,有些恶心。”
“您躺好,我把把脉。”
谢正钦依言照办,眼神清明。
龚超搬了个圆凳,顺手一推张诚:“阿诚,醒醒。”而后他落座,专心诊脉。
“嗯?”张诚吧嗒几下嘴,一扭脸,猛扑到床头,连声问:“公子!您没事儿了吧?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此事若大人知晓,小的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谢正钦板着脸说:“啰嗦。我不是叫你们别声张吗?”
“暂未声张。但纸包不住火呀,大人迟早知情。”张诚掩不住地发愁。
谢正钦泰然自若,镇定道:“放你的心,我自会处理。”
许久,龚超收手,吁了口气,微笑告知:“药性已解,您如今的不适感源于宿醉,饮食清淡些、多歇息,不日即可痊愈。”
谢正钦颔首道:“有劳了。”
“哪里哪里!”龚超忙摆摆手,起身道:“阿诚,好生照顾公子,我去开几剂安神健脾的药。”
“行!”张诚弯腰问:“公子,喝点儿水吧?”
“唔。”
张诚小跑至外间,才刚碰到茶壶,房门却一声重响,隔壁屋的杨莲和陈嬷嬷闻讯赶来,满脸急切。
“公子怎么样了?”陈嬷嬷胆战心惊。
“龚大夫说药性已解,但他宿醉得难受。”张诚简练答。
陈嬷嬷立即双手合十,长长舒了一口气,喜道:“虚惊一场,多亏了佛祖保佑!”
“公子渴了?我来!”杨莲一把夺过茶壶,倒了水匆匆进入里间,远远地就心疼喊:“公子,您受苦了!来,先喝水,奴婢熬了粥,待会儿用一些。”
谢正钦点点头。
进饮食后,谢正钦精神了许多,吩咐道:“你们下去,我问阿诚几句话。”
“是。”陈嬷嬷会意,告退离去;杨莲眼睛眨了眨,低头咬牙,拖着步子忐忑退至耳房候命。
片刻后
谢正钦神色肃穆,直接问:“查出什么了没有?”
“嗯……您听了千万别动怒。”张诚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禀道:“龚大夫带着俩徒弟忙活半夜,几乎把这屋子翻了过来,目前查出几个茶杯有问题,那药遇水即溶,一刻钟内便发作,性极烈,常用伤身。”
谢正钦沉下脸,冷冷道:“岂有此理,竟敢潜进我的卧房下药?哼,离下毒也不远了。”
“不大可能是外人干的。”张诚叹了口气。
谢正钦语调平平,淡漠道:“家贼难防。秋月呢?”
“关进柴房了,有人时刻盯着。”张诚解释道:“昨夜乱糟糟,您昏迷前又吩咐隐瞒消息,无人做主,只好严加看管她和小乔,等候您处置——”
谢正钦诧异打断问:“与乔丫头何干?”
“因事发突然,小的和陈嬷嬷吓得不行,自作主张带人搜查,结果从秋月的箱笼里搜出您中的药,因她和小乔同住、且一向交好,按旧例,都得关。”
谢正钦沉吟不语。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十分模糊,恍惚记得梦见了、梦见了……他不大自在,抬头吩咐:“放她们出来。叫齐南院所有下人,我先亲自审问。”
“是!”
“另外,我昨天喝多了头疼,需要歇息,派人尽量守住院门。”
“明白!”张诚领命而去。
于是,两刻钟后,上房前的宽阔空地站了许多人。
乔瑾和秋月并肩,忐忑待审。既是所有下人,杨莲也不例外,恰巧站在她们前方。
央求管事后,秋月总算穿上了鞋。她已想通了,有恃无恐,怨恨瞪着杨莲背影,柔声问:“莲姐姐,你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
杨莲精神一凛,僵硬回头,故作鄙夷道:“我和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哪种人呀?”秋月脸色憔悴,两眼满是血丝,她咯咯娇笑,搂着乔瑾肩膀,亲昵说:“小乔,你看,莲姐姐多可笑,她还做梦呢。”
“你、你什么意思?疯言疯语!”杨莲柳眉倒竖。
乔瑾疑惑打量同伴,耳语问:“哎,你做什么呢?”
“和莲姐姐聊天啊。自打进了南院,她就格外地‘关照’我,实在叫人难忘。莲姐姐,我真该谢谢你全家!”
杨莲毕竟心虚,别开脸,不耐烦地说:“懒得听你胡言乱语。”
乔瑾劝道:“行了,别斗嘴,冷静些。待会儿公子问话,你一定想清楚了再答,切莫急不择言。”
“我不怕!”秋月昂首挺胸,搂紧了同伴,眼神极复杂,沙哑道:“妹妹,你更不用怕,咱们会没事的。”
妄想躲过惩罚?你们才是做梦!
杨莲暗暗冷笑,焦急等待片刻后,终于听见守门小厮急报:
“大人和夫人来了,快禀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