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妾?
谢正钦神色凝重, 沉吟不语。
“怎么?不好意思了?”谢衡高坐上首靠着椅子,自以为了然, 慢条斯理说:“哼, 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待那丫鬟可够上心的。”
谢正钦低着头,冥思苦想。
“慌什么通房丫鬟是长辈点头放进南院的,并非来历不明, 本就归你使唤。至于妾不妾的, 等你娶了妻再谈。”随即,谢衡板起脸, 话音一转, 严厉地告诫:“但春闱在即, 你若是敢偷着去外头花天酒地,绝不轻饶!”
谢正钦回神, 错愕答:“您多虑了, 孩儿何曾花天酒地过?”
“前程要紧, 这节骨眼上千万别懈怠。等殿试过了再散心罢,但也要有分寸,时刻牢记‘适可而止’四字。”谢衡对长子满怀期望,顺势教导一番。
“孩儿记住了。”
“年后还有两场, 亲友师长都看着呢,你要用功, 再争口气, 既光耀谢氏门楣, 也能为阿善立个表率。”
“是。” 谢正钦心不在焉。
谢衡天性风流,平生最好美色,故十分地理解儿子。他双手握膝,叮嘱道:“此外,今后管束好你的房里人,别纵得她们没规矩,以免失礼怠慢客人。”
谢正钦忍不住问:“区区一个佛朗壶、琐碎小事,究竟是谁禀报您的?”
“难道你犯了错还想隐瞒?大街上发生的事儿,目睹的人多了,我当然知道!”谢衡避而不答,很没好气。顿了顿,他眯起眼睛,故作随意地问:“招待不周,你可有给表姑娘赔不是?”
谢正钦登时涌起一阵烦躁,冷静答:“她面上并未动怒,估计心里也不介意,我若是郑重赔礼道歉,岂不显得她小气?”
“……也是。罢了,我不管了。”谢衡倾身,试探着嘱咐:“表兄妹之间,交情想必不一般。她难得来做客,你该多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谢正钦一听,更烦躁了,严肃表示:“年后赶考春闱,潘先生布下了大量功课,方老也有吩咐,您又一再地督促,孩儿不敢偷懒,委实没空陪表妹游玩。”
“哦?她想游玩?”谢衡状似关切。
谢正钦皱了皱眉,语调平平,禀道:“今儿白天,我领着她去了绸缎庄、茶馆、首饰行、点心铺等等,几乎逛遍城中适合姑娘家踏足的铺子。期间,她曾询问城外是否有秀丽山水,听似大感兴趣。”
事实上,他原是请奶娘吴氏陪伴客人闲逛,孰料拗不过张芷惜,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陪同。本也没什么,但乔瑾借故告辞了,彼此至今未见面。谢正钦心系佳人,思前想后,隐隐担忧,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招待表妹。谁知,他刚回府不久,就挨了父亲一顿训斥!难免生恼。
知子莫若父。谢衡看清楚了,诧异发觉儿子对表妹竟无半分儿女私情!他若有所思,靠着椅子半晌,和颜悦色地说:“安心读你的书,我会安排人妥善照顾贵客。”
“多谢父亲谅解。”谢正钦悄悄松了口气。
话已至此,谢衡索性挑明了问:“钦儿,你觉得表姑娘如何?”
谢正钦一愣,谨慎答:“她是大家闺秀,又是亲戚,不甚熟悉,不敢胡乱评判。”
“咱们父子之间,有话直说,不准藏着掖着!”谢衡微笑捻须,问:“老夫人此番前来,表面上是拜访名寺住持、喝解元外孙喜酒。她的真正来意,你可明白?”
十七岁的少年,岂有不明白的?但他早已打定主意,委婉拒绝了外祖家长辈的旁敲侧击。
慎重斟酌后,谢正钦昂首,目光沉静,坚定答:“近几日侍奉长辈时,隐约猜到了些。但眼下孩儿一心只想着科举,无暇顾及其它。”
“你是不愿过早定亲?还是不愿与舅家定亲?”谢衡明知故问。
谢正钦不假思索答:“二者皆有。我视表妹一如钰莹,来日她成亲,定会送去厚礼。”
“唔。”谢衡满意地颔首。
半个时辰后·西院
“哈哈哈~”
“不枉我辛苦教导十几年!”谢衡愉快笑出声。他虽欣赏小舅子,却极厌恶大舅子,同时因种种复杂顾虑、不愿儿子亲近发妻娘家,心存芥蒂,犹豫不决。如今,嫡长子一举高中解元,他欣慰自豪之余,渐渐不再犹豫了,决定回绝张家,另行为儿子挑一门亲。
“正钦志向远大,确实不宜过早定亲。”许佩兰深知丈夫心思,投其所好,柔声道:“等年后考完了再商议吧,免得打搅他温书。”
谢衡端起茶盏,气定神闲,悠然说:“孩子有出息,何愁娶不到名门闺秀?他若能金榜题名,到时得托京城的兄嫂帮着参详参详,断不能草率。”
“妾也是这么考虑的。”许佩兰身穿石榴红夹衫,系带松松,倒茶时,袒露领口下一片雪白肌肤,双峰微微颤动,身姿妙曼。
谢衡瞥见了,不由得眼发直,喉结动了动,但心里却忽然想起清丽纤弱的妾氏李玉娘。他低头慢慢喝茶,末了起身,叮嘱道:“我交代的你别忘了,正钦无暇陪客,明日请几个侄女过府,让小姑娘们一处玩罢。”
“好。”许佩兰点头,暗暗着急,使出浑身解数:腰肢轻拧,白皙修长的脖子弯下去,妩媚浅笑,又倒茶。
谢衡却背着手,抬脚往外走,匆匆说:“我去书房了。”语毕,人已出了门槛。
“哎?”
“大人——”
一室静悄悄。
片刻后,许佩兰狠狠一掷,“当啷”砸了茶壶,气得柳眉倒竖,怒容满面。
偏偏,侍女秀珠带领奶娘抱着哭闹不休的谢二公子进入,两人合力哄道:“小公子莫哭,来见大人喽。”
“谁叫你们抱阿善来的?大人有事回书房忙去了,把他抱走。”许佩兰厉声打断,喝问:“孩子怎么老是哭?养你们究竟有何用?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滚!”
秀珠和奶娘这才看见地上的碎片,脖子一缩,慌忙告退。
李玉娘,李玉娘……许佩兰怒不可遏,抱着引枕斜倚矮榻,脸色阴沉沉。
秋夜寒凉,丫鬟们纷纷换上了水色夹衫,布料结实样式简单,便于干活。
“吱嘎”一声,乔瑾带上门,脚步轻盈,朝上房走。
但途经杂院边上一间门虚掩的下房时,她无意中听见自己正被议论:
“小乔小乔,胆子却不小。”
“明摆着的,表姑娘将会是少夫人。小乔脸皮真厚,今日公子陪表姑娘游临城,她居然追出去了!天呐,她就不怕将来被少夫人治?”
“恃宠生娇,得意忘形呗。”
“三天两头往绸缎庄跑,巴巴地讨好吴大娘,那副谄媚嘴脸,啧啧。”
“其实也难怪。吴大娘是公子的奶娘,有她敲边鼓,乔瑾更有可能谋个名分。”
“依我看,她野心不小,志不在通房,而在姨娘!”
“公子尚未娶妻,等过两年,说不定早把小乔忘在脑后了。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
“哼,小骚蹄子,到时看她怎么哭!”
……
门里一群女人压低嗓门嘀嘀咕咕,门外乔瑾面无表情,略听了几句。
她咬咬牙,迅速压下恼意,快步行至上房。
站了好一会儿,才心平气静地迈向门槛,高声禀道:“公子,奴婢乔瑾求见。”
“进来。”
乔瑾扬起笑脸,轻快步入;谢正钦沐浴后穿着一身牙白中衣,站在圆桌前手执茶壶
“仔细烫着!我来。”乔瑾一把接过,利落倒茶奉上。
谢正钦接了却没喝,定定打量一番,开门见山问:“我回来一直没看见你,哪儿去了?”
“绸缎庄啊。”乔瑾笑盈盈,详细禀道:“办完事后,霞姐姐带我去找她未过门的二嫂,江家留饭;回到绸缎庄歇午觉后,又挑了几本书,不慎晚归,请公子莫怪。”
谢正钦听完,剑眉舒展,低声道:“我没怪你。只是早上你突然告辞,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原来你看出来了?乔瑾垂眸掠了掠鬓发,掩下眼神,愉快地解释:“哎,我只是赶着赴约,怕霞姐姐等急了。”
“真没恼?”
乔瑾眸光水亮,摇摇头说:“没!”
“这就好。”谢正钦信以为真,拉着人落座。面对面瞬息,他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大掌牢牢包裹柔荑,温情脉脉。
感受着男子的力道和温暖手掌,乔瑾想了想,正色提出:“我想求公子一件事。”
“说来听听。”谢正钦抬头。
乔瑾有备而来,眼睛一眨不眨,轻声告知:“今日在马车里,途经兴德巷口时,偶然发现个小铺子待售,我和霞姐姐商量后,想一同买下它。”
“买了做什么?”谢正钦不解地挑眉。
乔瑾屏住呼吸,答:“经营首饰。”
岂料,谢正钦当即皱眉,极不赞同,严肃道:“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我不准!”